遮天蔽日的黑暗躯干上,人型头颅笑了。
“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如此难以接受,死亡明明是每一种生物必定迎来的结局。但是,我想和你做一个交易……”
“你答应我,我就放过它。”
白岐玉不奇怪祂会说出这种话。
他也不相信祂能让小云儿起死回生,不相信祂会信守诺言。
但……现在的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他的理智,他的思考能力已经千疮百孔,他的大脑是过度运作又宕机后的一滩废墟,他随时在崩溃与步入癫狂愚钝中徘徊。
“如果你能做到,”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遥远的仿佛来自另外一个国度,“如果你能做到。我就答应你。”
仿佛揭开了限制,或者说,被愚弄的愤怒与猎物逃不过掌心的愉悦,“祂”不再收敛自己。
白岐玉失去所有的力气,坠落在被黑暗笼罩的大地上。
身下冰冷、潮湿、又柔软,像是落在了一片黏稠的油脂上,不知道是未干的泥地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那些无形的阴影,凝做万千只滑腻的、超脱常理的肢干,将失去反抗意识、被绝望与痛苦折磨的麻木的人类攥紧于无穷止的恶意中。
人类头颅模样的首垂下来,那么温柔又愉悦的细细密密的亲他。
亲满是泪水的、苍白细腻的脸颊,亲失去焦距的漂亮的眼,还有小巧可爱的耳垂和唇。
这是祂无上的战利品。
祂的舌长的离奇,却意外的柔软,表面是肉芽般柔软。掠过口腔时,是非常独特的触感,引发白岐玉生理性的战栗。
有力的千百只肢触牢牢箍筋他,有那么一瞬间,白岐玉产生了自己被爱着的错觉。
就这样吧。
白岐玉脑中一片空白的想。
比死了好。
比害死别人好。
下一刻,他被什么东西刺破了。
内部传来奇异的酥麻感和沉醉感,像一针吗啡,让人情绪飘然欲仙。
他知道,自然界中高等生物在交配时会分泌的麻醉物质,目的是防止雌兽因痛逃离,顺利完成交配。
白皙的身躯在嘈杂呓语与疯长的黏腻肢体中绷紧,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破碎人偶,接受了阴暗的拥抱。
在那一瞬间,白岐玉终于看清了“无数手臂”的真相。
那只是黏质般的流体对自然造物的低级模仿罢了。
从来都没有手臂,也没有万千个人在胡言乱语。
它们只是祂的一个“细胞”,一块“躯体”,一个“仿生发声器官”,是恶意化作实质后对地球生物的下流亵渎。
而这些他自以为“庞大”的,“铺天盖日”的身躯,也并不是祂身躯全部,只是一块“器官”,一片“投影”罢了。
就像“太阳”。
他怔愣的想。
只是“存在”于那里,就能给予一整个星球生物的恩泽。
但同样,只是“存在”于那里,就能灼烧殆尽不知死活的生物。从狩猎-采集时代就被推崇于至高信仰的神祗们,其实从不是仁慈的。
它们只是“存在”而已。
——
与此同时。
沪市方向入鲁的国道上。
高速行进的黑车内,一位敛目养神的鹤发老太,猛地脊柱抽搐了一下,纤瘦的手挣扎了几下,随即平静下来。
再睁眼,她双目眦出:“竟然是三福小子!赶车人,再快些!”
“是!”
她紧紧地握着手机,上面,满是来自同一人的未接来电。
不祥……极端的不祥……
第31章 华夏的子嗣
漫长的折磨不知过了多久。
有好几次, 白岐玉都觉得自己已经与混沌融为了一体。
意识已然超脱,加速湮灭成尘埃,回归最原始的物质。
但下一秒, 过于真实的刺激清晰又残忍的告诉他:还没有。
痛苦, 无与伦比的痛苦……
并不是单纯的疼痛, 甚至说和“疼痛”毫无关联, 是那种无法用言语表述的痛苦。
他好像在燃烧。
燃烧生命力,燃烧理智, 细胞活性或者更简短的一些名词, 总归是那些与生命力相关的东西, 超负荷的翻滚、灼烧。
超载……
身体被麻醉物质或者什么别的分泌物弄得酥酥麻麻的, 脑中一片空白。
是被超载的信息流填充到膨胀、充盈到超越承受力的空白,那些人类不该知晓的光怪陆离碾压了蝼蚁浅薄的意识海, 一切发生的都很快, 也似乎很慢,时间的流速变得错乱而不可知。
除此之外,体内翻涌着过于强烈的、怀疑是某些生物用来刺激猎物活力时分泌的神经毒素作用下的离奇兴奋。
这是不可能的……白岐玉脑中一片空白的想, 人类不可能……也不该如此……
温柔……这种东西也会拥有的么?
如果一年前,甚至一个月前,有人对他说“你会在野外与人外之物双鱼戏水, 并不知廉耻的乐在此中”,他一定会认为那人疯了,甚至撕了他的嘴。
可现在呢?
白岐玉茫然的望向很远处的天,那里同样是一片漆黑, 与身边、身下、还有身上一样, 并无区别。
然后……
嗡——
嗡——嗡——嗡——
嗡!!!
地震?
不, 震源并非来自地表, 而是整座山、整个天柱峰区以及它的地表在剧烈摇晃。
像是远古蛰伏的活物正在苏醒,短暂的令人牙酸的泥土挤压声后,便是沉闷若某种巨型皮鼓被敲击的声——
祂停下了动作。
百万张吵闹的嘴一张一阖的发出怪音,白岐玉能感觉到,祂令祂的“子民”们蔓延开来,去寻找震源。
然后,白岐玉听到了极其细微的说话声。
一个女人,或者一个嗓音尖细的男人,他/她说:“到这边来。”
那个声音极其温柔,仿佛是在大脑皮层伸出对他做出指引,如此遥远又如此接近,柔和的如春日融化的暖水,美好的让人不禁落泪。
“……哪里?”
“到这边来……到祖辈身边来……到白氏血脉这边来。”
“我该怎么去?”
接收到白岐玉回应,那声音窸窸窣窣的拉远……
远到一片纯白的、极度光明的空间去……
光怪陆离的白色幻觉中,白岐玉被太过刺眼的纯白弄得睁不开眼,然后,宛如地下室不见天日的传世画作被揩去浮沉,色彩填充了纯白的幻境,退散黑暗……
头顶,是镂空天窗的天花板,手边,是雕花楣饰的木窗,还有明亮通透的灯光,若有若无的神秘线香味儿……
这幻觉太真,太美好,与白岐玉遭遇的现实极度割裂而格格不入。
他一度怀疑自己确实已经疯了,又痴痴的挪不开眼,从未有过的虔诚祈祷这幻觉是真的。
那个听不出性别的声音耐心又详细的引导着他。
“回来吧……白氏的子孙,炎黄的子嗣……你的祖辈、你的父母在等待你。”
声音越来越清晰,画面也一点点铺完颜色,点缀高光,鲜活热烈的将白岐玉的意识海包裹。
他看到一张三尺三的暗红挂毯,密密麻麻的神名,以金墨与宝石粉尘誊写……
即使看不懂任何一个神名,涤荡灵魂的圣洁感仍震撼人心……
白岐玉似乎在某个地方见过这样的陈设……
“告诉我,你要到哪里去?”
“我……”那个答案呼之欲出,“罗太奶……我要到罗太奶的身边去!”
嗡——
白岐玉回归了光明的海洋。
再次醒来时,他是被冻醒的。
他在水中浮沉,像一具艳尸,过于昳丽的眉目朦胧着怅然,潮湿漆黑的发柔软的从苍白肌肤上滑过,留下粼粼冷光。
眼前,像是某个大房间的耳室。
开着“天圆地方”的天窗,暖褐色宗教风格的挂毯,还有缥缈着向上升腾的白烟。
一切都在告诉他:放心吧,你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