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就两步路的,外面冷。”
“……嗯。”
看着厉涛歌背对他,在玄关穿鞋的身影,白岐玉突然想说很多话。
不知为何,心头涌起一种丢失了什么重要之物,却又无能为力的无措感。
像眼睁睁看着雪水在太阳下融化。
“涛哥……”
厉涛歌停下动作:“怎么了?”
白岐玉掩饰的笑了笑:“没……你回去,是要搞独立工作室了吧?”
“嗯。”
“人手找好了?”
“找好了。”
“凌霄……凌霄肯定跟和你走了吧?你也去问问小谢,他技术真的很好。还有李哥、大杨……”
“好。”
“那就好……”白岐玉抿了抿嘴,“抱歉啊,明明答应了你。”
“这算什么,健康重要。”
厉涛歌终于换好了鞋。
他站起身,拿起车钥匙,却迟迟挪不开脚步。
他听到了白岐玉在哭。
白岐玉其实没出声,任一滴滴泪顺着脸滑下,滴在地毯上。可厉涛歌就是听到了。
白岐玉似乎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
一路走来,他告别了戚戎、告别了组里所有人,还有房东,全都没有这么伤心。
他用手胡乱擦着:“抱歉啊,我最近情绪不太好……哎,都要分开了,搞人心态呢……”
厉涛歌喉头一酸,猛地上前一步,抱紧了他。
这个动作好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那么紧,又那么决绝。
怀中人很瘦,瘦的硌人骨头,好像一用力就会碎。
这些日子里,吃不好、睡不好,几乎都要垮掉了。
厉涛歌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了力气。
“哭什么,”他故作爽朗的说,“2021年了,又不是原始时代,想我买张票就来靖德了。平日里要是又不开心了,就给我打电话、发短信,随时欢迎。”
“我就是……难过……”
“好,想哭就哭吧,哭了就开心了……”
厉涛歌安抚的拍着白岐玉的背,可后者怎么都停不下来。
不知为何,他就是那么难过,不想放开厉涛歌的拥抱。
明明男人就站在眼前,高大、痞气,一如既往的模样,可他总觉得,放开后,什么东西就要消失了。
许久,厉涛歌说:“听着,人生不是一蹴而就的线,而一个个线段组成的……”
“你的新一段人生就要开始了,它会无比明亮、充盈快乐、希望,与一切你值得的美好。”
“再也不会有难过了,”厉涛歌喃喃,“坏东西不会再来找你了。”
白岐玉哽咽不成声:“下一段人生……”
“嗯。”厉涛歌很温柔的拍着他的背。
二人拥抱了许久,厉涛歌又说:“邹城挺好。这个房子也不错。就这样暂时定下吧,不要乱跑了。”
“嗯。”
“既然选择了这里,就努力有个新开始,好吗?到处搬家也挺让人心烦的,总不能逃避一次再逃避一次,对吧?”
“嗯……”
“你试着给自己定个期限。两年,或者一年……努力适应邹城的生活,不要离开这里。”
他说的有道理,白岐玉抬起头,透红的眼很认真的看着他:“你放心。”
厉涛歌沉默了一会儿,闷声道:“那,和我说再见吧。”
“再见……”
“祝你一路顺风,万事顺遂。”
“你也是。”
“还祝你,天天开心,平安喜乐。”
白岐玉破涕为笑:“你也是。”
他松开了他。
热度与白雪公主都从怀抱中离去。
一直走出老旧的楼道,走出小区,肃杀的晚风吹得脸冰冷,厉涛歌都是浑浑噩噩的。
他坐进车里,动作很缓、很慢的脱下贴有特殊符篆的常服。
把常服用细密的五彩线绳捆住,封锁到骨坛子里,扔到后备箱的黑布中。
做完这一切,他换上罗太奶准备好的祭袍,像木偶提线一样点起了线香。
神圣虔诚的线香味儿一瞬充盈了车厢,缥缈白烟挥散了阴影中蠢蠢欲动的污秽。
而厉涛歌趴在方向盘上,泪流满面。
车里光线很强,灯明几亮,却没有一束光能照亮他。
“对不起,小白……没有科学,也没有我们的frooklyn了。”
似乎是心有感应,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锁屏上亮着“白雪公主”三个字。
可厉涛歌不能接。
反方向的钟唱了很久,一直到“所有回忆对着我进攻”才停下。
反方向的钟,听多少遍能回到过去呢?
手机荧幕熄灭。
白岐玉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站了很久,看着那辆熟悉的牧马人,泣不成声。
“骗子……车还没开走,就不接电话了……”
在这一刻,白岐玉才真正意识到,他的上一段人生,迎来了最后的终结。
白岐玉喃喃道:“如果能一路走到底,谁会想要重新开始呢?”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拉上落地窗帘后的下一秒,窗外夜空中掠过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道巨大的“闪光”,如流星,如灼眼火焰,一切绚丽光耀的形容词都不足以形容它。
那样靡丽、神秘,过于明亮到无法分辨真面目。
“光”飞过靖德的连绵山脉,飞过齐鲁边境蜿蜒的海岸线,飞过国道与高架桥……
降落在邹城市灯红酒绿的不夜城。
而“光焰”消匿于霓虹灯海时,车上的人短促的抽搐了一下。
像是大梦初醒,厉涛歌从方向盘上直起身子,怔愣的抹了一把脸。
他看着手上的泪水茫然无比:“奇怪,我为什么会哭成这样?”
“也对……毕竟是共事一年多的好兄弟,”厉涛歌浑浑噩噩的想,“可惜了,看上去那么正常一个人,怎么抑郁了呢?真是人生无常。”
耳洞突然一阵刺痛,像有火烛在灼烧,他下意识一摸,五个耳洞都好好的,没长死也没化脓。
却一个耳钉都没有。
今天出门前,他忘记戴耳钉了吗?
可能吧,毕竟这两天又是收拾行李、又是跑手续的,累忘了也说不定。
刺痛很快散去,厉涛歌打开手机,忽略未接来电,打开备忘录。
更多的无法以肉眼察觉的灰雾逐步从厉涛歌身上抽离,又在祭袍内暗绣的法文作用下,他的记忆逐渐湮灭……
“……该回去了。”厉涛歌想,“暗堂立成,这周末就要补正式的立堂仪式了。唉,明儿又要早起,得赶紧去农副市场把三大牲置办好。”
想着,他给厉溪鸣打了一个电话。
后者接的离奇的快,像是早就等着了似的。
这让厉涛歌惊讶的挑了挑眉,毕竟他和妹妹从小打到大,别说秒接了,能接电话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厉溪鸣的嗓音听着不太对劲:“你搞完了是吗?”
“搞完啥?哦,你说送同事啊。他已经住下了,我准备回了。”
同事……
厉溪鸣松了一口气。
她朝罗太奶使了个安心的眼色,后者长叹一口气,背着手,离开了房间。
“随便你回不回的。”厉溪鸣恢复了牙尖嘴利,“没死就行。好了,别浪费我的话费,挂了。”
“哎!你这脾气还没好过一分钟呢……”
“嘟——嘟——”
厉涛歌看着被挂断的手机,气的吹胡子瞪眼:“臭妮子,看我回去怎么揍你。”
于是,他发动引擎,酷炫镭射喷漆的牧马人离开了崇明小区。
他没有意识到,后视镜里,他的泪仍在静静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