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白岐玉嗓音有些哑,“事已至此,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了。如果我知道,我肯定告诉你。”
“你为什么都不记得了?”
白岐玉一愣。
他没想到过,霍传山不知道的,竟然是这种东西。
他茫然的抬起漂亮的睫毛,去看压抑的像一片死海的男人的表情:“你是说靖德的那些回忆?我不是都记起来了吗?”
男人却不再出声了。
四面八方,忽然传来了悠长而空灵的水波浮涌之声。
像巨船出海远航,缓缓划开水浪;像蛰伏的庞然大物拨动着水纹,那种幽远悲恸的哀鸣。
客厅的灯不知何时灭了,只有窗外路灯羸弱的光,模糊绰约的晃荡着深海蓝色的怪影。
布满墙壁,包裹整片阴暗,那是一只难以用现存文字的形容词描绘的诡邪的庞然大物。
遒劲有力的肢触,柔软的流线性的身躯,无穷的眼睛与遍布所有阴暗的触角……
像一片流动的海水有了形状,在反光中倒映着耀眼而深邃的深深浅浅的蓝。
莫名的,白岐玉呢喃出声:“……好漂亮。”
那怪影很短促的顿了一下。
“你真的这么觉得?”
白岐玉轻轻点了点头:“是啊。像活起来的海水。”
“这便是我。”
白岐玉一愣,失态的拔高声音:“这是你?不不,那我之前看到的黑糊糊一团、那个很恶心的滑溜溜的东西是什么?”
沉默充盈了许久。
在这片梦幻玄妙的水波怪影中,霍传山的声音也变得空灵诡魅起来。
像亘古时期便存在的地球振波,或最深最暗的渊底的求救。
他说:“你真的忘记了一切。忘记了三个预言,忘记了盗窃者对你做了什么,以及忘记我……”
白岐玉的喉咙轻轻一动:“你在说什么……”
“这些其实也没关系。我可以处理。但……为什么连你自己的模样都忘记了?”
第83章 岐山有美玉
白岐玉的大脑一片混乱。
“你又想说怪东西糊弄我?我……我怎么可能忘记自己是谁!”
“因为没有契机, 我也没对别人说过,我的记性好到从满月就记事了……最早的记忆里,我躺在婴儿车上, 母亲在坐月子, 亲戚们来探望,给红包,说吉利话,还乐呵呵的逗我……我全记得……”
“我能掌控身体后的记忆就更不用提了……你凭什么说我忘了自己是谁?”
霍传山不答反问:“你记得我们的初次见面吗?”
“当然!你一张口就是夸我面相好,我心想这人好奇怪,是不是卖保险的……”
说着,白岐玉又觉得这个问题没这么简单:“等等,难道在此之前我们就见过?我的内衣是你偷的?”
“……”
白岐玉突然想到了什么, 脱口而出:“出租车!那个脏兮兮的出租车!那一团黏腻的黑东西就是你吧?”
空气一瞬静了。
光影中,只余深深浅浅的蓝影在涌动, 发出那种悠长的,如风吹过荒漠的,恸哭一般的水浪声。
在漫长的, 逼人发疯的沉默后, 霍传山很轻的说:
“那是你的模样……是我终于找到你后, 特地装扮成你,给你的一个惊喜。”
……
“哈?”
巨大的荒谬与冲击在心底升起, 白岐玉张了好几次嘴,都没能发出声音来。
那东西……
怎么会是他的模样?
不不, 难道他不是人吗?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不是人, 怎么能丑成那样子?
那团漆黑黏腻的, 滑溜溜的, 像原油膏体又像黑色果冻的玩意儿,他长这样?
白岐玉想大声反驳,怒骂霍传山,可直觉告诉他,事到如今,霍传山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一瞬间,白岐玉差点晕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人”这点更有冲击性,还是“自己竟然这么丑”更有冲击性。
顺着这根藤,白岐玉的脑中闪过了很多片段。
关于……
霍传山的“惊喜”。
他正坐在一座高高的塔,或者寺庙屋顶上,云雾缭绕,鸟雀掠过。身下是那种古朴的,白岐玉说不出学名的彩漆砖瓦,兽状屋檐。
他翘着腿,很无聊的模样,支撑着下巴望着人间。
这是一条热闹的街,当然,与现代相比,还是少了些繁华,但熙熙攘攘的人声充满生气。
他以一种慵懒的语气,漫不经心的说:“……你担心朕(根据词义寻找的最接近的中文词汇)认不出你?哈,怎么可能?”
“朕有过目不忘之能,任你怎么伪装,绝对一眼就能认出来。而且,朕身边也就你一个发腥的奴隶……”
【如果真的忘了怎么办?】
“白岐玉”心情很好的笑了起来,那种骄纵的,又柔软勾人的,摄人心魄的笑。
他说:“那你就夸朕!朕唯独喜爱夸赞,你诚心些,别具一格些,朕一定记得起你!”
【如果你忘了我……】
“不要唧唧歪歪了!”他的坏脾气又上来了,狠狠踢了一脚身边的家伙,“实在不行,你就变成朕的模样!朕忘了什么都不会忘了自己的!”
身旁的人穿着很古怪,那种珠光宝气,裸/露又妖媚的衣服,像印度或神话中人鱼的装扮。
但奇怪的是,如此妖娆女气的服饰,在高大劲健的身躯上,竟是十分的男性魅力,结实的肌肉,白的发腻的腱子,结实有力的身材勾勒的一览无余。
白岐玉莫名就意识到,这鬼一样的穿衣风格,是自己的恶趣味。
记忆中,这个高大的男人没有再出声。
不知道是懂了白岐玉的意思,还是害怕他发火。
像所有的梦境中一样,二人不欢而散。他从高高的屋顶上坠落,落入人间。
……
“阿白?”
白岐玉猛地回神。
“想起来什么了?”
白岐玉说不出口。
记忆中的男人是谁,他隐约知道了答案。
但他没法轻而易举的接受,因为如果是真的,那也太……
这么多努力、挣扎,这么多悲伤与痛苦都算什么了?
他强行让自己不去想,厉声道:“不要岔开话题!你还没说那三个预言是什么!”
霍传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的说:
“一,缺席者的名字被谋杀”
“二,我们在一起”
“三,我们在一起”
什么鬼?
“第二条和第三条是重复的。”
“不重复,”霍传山说,“时间不一样。”
“没有语态,也没有时间定语,怎么就不一样?”
霍传山解释道:“在你的语言里,文字是包含时间的。只是人类的语言无法表达这一点。”
白岐玉灵光一闪:“类似……你说的,信息范围的问题?两张电脑图片看似一样,实则生成时间不同,所以是两个文件?而这个信息粗略查看是看不出来的?”
“是的。”
这也太荒谬了。
荒谬这个词,白岐玉今天不知道说过了几遍。
但离奇的是,霍传山总能以“科学的”,“可理解的”方式解释给他,这更加荒谬。
白岐玉痛苦地捂上脸:“那第一句话是什么意思?这句话真耳熟……缺席者的名字、缺席者的语言被谋杀……保罗·斯卡龙的名言?上次见到,还是在厉涛歌的衣服上。”
他很快想起另外一个问题,神情复杂的看向霍传山:“我还没问,厉涛歌和戚戎是怎么回事儿?”
“他们都是我,”霍传山说,“没有人会理所应当的毫无回报的为另一个人付出。只是我。”
白岐玉早有预料,仍难以接受:“不不,我前几天联系过,和你给人的感觉不一样……”
“他们可以是我,但本质上不是我。你可以理解为……游戏客户端被入侵,或者登陆了副账号。”
白岐玉张了好几次口,才发得出声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霍传山垂下了眼睛:“我只是想寻找你喜欢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