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地儿过年这事儿他说得是轻描淡写的。周合微微的怔了怔,没有说话,低下头喝起了粥来。
程洝是行动派的,说是出去买年货,吃完早餐,他便让人将车开了过来。周合已经回了房间,他上楼敲了敲门,说:“走了。”
她并没有说去还是不去。这会儿也完全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他说完很快下了楼,发动车子就在院子里等着。
周合在房间里呆坐着,过了约莫四五分钟,这才下了楼。
大抵是要给她找些事儿来做,上了车程洝就将一份清单递给了她,说道:“这是阿姨让买的东西。”
周合接了过来,却没有看。侧头看向了窗外。车子驶过巷口,那满地的鲜血似是还存在,她的身体忍不住的颤抖着,紧紧的阖上眼睛。
她的反应程洝是注意到了的,他沉默的开着车。
程洝并未带着周合在附近买,而是带着她去了市中心那边的一家百货超市。接近年关,虽是才早上,超市里仍旧是热闹得很。
程洝是一副很认真的样儿,推了购物车拿了列的清单边走边看着。时不时的询问周合的意见。
人越多的地方,周合越是空荡得厉害,整个人是恍恍惚惚的。有时候程洝问几句她也回答不了一句。
超市里边儿搞年货大促销,越是往里边儿走,人就越多。周合恍惚得厉害,被抢东西的人挤得差点儿摔倒。程洝眼疾手快的将她拉到了一边儿,后边儿就一手拉着她的手,一手拿东西或是推购物车。
采购年货这事儿是麻烦的,程洝从未做过这种事,也很少到超市里来。看得一个头两个大,最开始还会稍稍的对比一下东西,后边儿直接照着贵的东西拿。
他也并不清楚东西的大概位置,一直绕到了中午,这才将东西采购齐。满满的两大购物车。
去排队付了钱,将东西拎到停车场放进车里时已经差不多是亮点了。程洝抬腕看了看时间,问走了半天已经有些疲倦的周合,“吃了东西再回去,想吃什么?”
周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人是呆呆的。听到他问话侧头茫然的看向了他。
程洝不再问她了,环视了一下四周,拉着她上了楼。
她的脾胃虚弱,程洝带着她到了楼上的一家粥馆,点了粥以及养胃的汤。
两人坐在靠窗边儿的位置,周合仍旧吃得很少,吃完后就一直看着窗外。
程洝吃完后也没动,等着周合回过神来,这才站了起来。周合原本以为这下是要回家了的,但他好像并没有这打算,带着她下了楼却并没有往停车场,而是往旁边儿的电影院,说道:“最近有新电影上映,闲着也没事,去看看。”
他说着便去排队买了票,见有女孩子拿着热可可和爆米花,他也过去各买了一份。
周合就跟一木偶似的,只知道跟在他的身后。电影放的是喜剧片,气氛是轻松而愉悦的。周合却是笑不出来,在黑暗中泪流满面。
程洝拿出了纸巾,一次又一次耐心的替她擦着泪水。他并未安慰,只是在一旁陪着。
电影放完,周合的眼睛肿得跟水蜜桃似的。大抵是累了,上了和她就闭上了眼睛。程洝在车里坐了好半响,这才发动了车子。
出来时还早,回去却已经是傍晚了。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车子一路堵堵停停的。程洝并不急。车子在车流中缓缓的驶着,他将车窗放下了些,拿出了烟抽了起来。有电话打了进来,手机发出呜呜的震动声,他看也没看就直接掐断。
周合醒来时车子停在院子里边儿的,屋子里透出暖黄的灯光来。她微微的怔了怔。待到回过头时,才发现程洝竟然也还没下车。
他拿着手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这会儿将手机收了起来,说道:“醒了,下车吧。”
他说着先下了车,也没去管周合,将后备箱里的东西都拎了出来。
听见两人下了车,这会儿阿姨也出来了,也帮着拎着东西进了屋。在超市时周合没注意,这会儿将东西拎到了屋子里,她才发现他们的年货买多了许多。
阿姨显然也是惊讶的,说道:“怎么买了那么多?”
程洝唔了一声,说道:“明天给周围的邻居送些去。”
他想得无疑是周到的。
阿姨应了一声好,将东西都收了起来。晚上吃的是饺子,做的周合最喜欢吃的虾仁馅儿的。她却吃得不多,只吃了两个就放下筷子上了楼。
阿姨是有些手足无措的,看向了程洝,说道:“程先生,是不是我做得不好?”
程洝说了句没事儿,让她把饺子放些进冰箱里,把高汤温着。
阿姨应了一句是,很快进厨房里去了。程洝将碗里的饺子吃完,拿出了一支烟出来抽了,这才上了楼。
周合的房间里是安安静静的,没有开灯,也没有任何声音。程洝推门进去,里头却并没有人。
他微微的怔了怔,退出了房间。他又看了旁边儿的房间,都仍旧没有人。程洝在原地站了片刻,走到了拐角处的楼梯旁。
周合坐在楼梯的拐角处,这次不用程洝教她了。她自己不到从哪儿就拿了酒,坐在地上直接就喝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程洝的脚步声,并没有抬头。
程洝在楼梯口站了半响,下了楼。没多时拿了一瓶红酒以及一个垫子上来。楼梯上是逼仄的,他将垫子放在一旁,说道:“地上凉,垫着,别感冒了。”
周合倒也听话,坐到了那垫子上。
程洝这下才在旁边儿坐了下来,陪着她默默的喝起了酒来。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伤心难过的是周合,程洝喝得却比她还多些,纯属是在买醉。
一直呆在这边,看着熟悉的东西,只会更加的难受。周合喝得半醉时,程洝喝了一口酒,忽然说道:“这几天还会降温,这边没暖气不太方便,去公寓那边住几天。院子围墙也该修葺,趁着还没过年,请人过来弄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语气随意,说着话时没有去看周合。
周合也不知道是听到还是没听到,仍旧是喝着酒。直到喝醉了,整个人才靠倒在墙上。屋子里虽是没有暖气,但喝了酒的缘故她的身上是热乎乎的。程洝将她抱回了房间。站在窗口时,他才发现外边儿竟然下起了雪来,细细碎碎的从空中洒落下来,地上建筑物上一片雪白晶莹,似是能掩盖这世间上所有的黑暗和肮脏。
程洝伸手将窗子推开了些,凛冽的空气一下子涌了进来。被酒精浸着的脑子清醒了些,他就那么站在窗口,缓缓的抽起了烟来。
周合这几天的酒喝得太多,大抵是胃不舒服,半夜时在床上呻吟了起来。程洝一直未回房间,就在边儿上的椅子上坐着。起身兑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这才将她叫醒,让她将水喝下。
胃太过不舒服,一杯水还未喝完,周合就冲到了洗手间呕了出来。她是迷迷糊糊的,吐完接过了程洝递来的水,随便涑了口就又重新倒在了床上。
吐过并没有让胃里好受些,她在床上闭上眼睛将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程洝将灯关了,也在床上躺了下来。从身后搂住了她。手放到了她的腹部处。
周合的身体僵得是厉害的。程洝的手却并没有乱动,放在她的胃部轻轻的替她揉了起来。他的掌心是灼热的,在胃部暖暖的,轻轻的揉着要舒服许多。
周合的身体仍旧是僵的,程洝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闭上眼睛声音低低沉沉的说道:“睡吧。”
周合原本就是昏昏糊糊的,见他并没有其他的举动,身体重新放松下来,慢慢的重新睡了过去。
周合睡得并不安稳,不知道是做噩梦了还是怎么的,时不时的会抽搐一下。整个人蜷缩得更紧。
程洝的手在她的背上轻轻的拍着,窗外雪的亮光映进窗户。他看着怀里脸色苍白的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闭上了眼睛。
周合第二天醒来时已经不见了程洝的身影,一旁桌上的盒子里丢着好几个烟蒂。楼下院子里有说话的声音传来,像是徐原宁的。
周合胡乱的洗漱一把下了楼,楼下程洝和徐原宁正坐在客厅里。两人并没有话说,沉默着。
周合这些天都未见过徐原宁,这下见他过来,叫了一声师兄。
程洝知道两人是有话要,站了起来,说道:“我去买包烟。”这话他是对周合说的,说完也不等她说话,直接便出去了。
门很快被关上,屋子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周合挤出了笑容来,问道:“师兄你怎么过来了?”
没几天就要过年了,他这时候该回去了。
她原本就瘦,这下更是单薄。徐原宁低声的说道:“我过来看看你。”
他原本是早该过来的,但戚姨的葬礼结束的那天家里打来了电话,说老太太生病住院了,他只得急急的赶了回去。
等老太太的病情稳定下来,他这才能回来。
“我没事,真的。”周合的语气是认真的。
她的声音微微的有那么些的哑。
她消瘦又憔悴,哪里会好。徐原宁沉默了下来,隔了会儿,才困难的说道:“阿合,你要好好的。不然,戚姨也不会放心。”
周合的鼻子酸涩不已,仍是挤出了笑容来了应了好。
两人一时找不到话说,隔了会儿,徐原宁说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出去走走。”
周合微微的怔了怔,随即摇摇头,说道:“不了。谢谢师兄。”
她的拒绝是在意料之中的。徐原宁找不到任何可安慰的话,于是便沉默了下来。
倒是周合又说道:“师兄你买好票告诉我,我送你。”
徐原宁的脸上很快露出了笑容来,说道:“不用,我过完年就回来了。”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微微的迟疑了一下,说道:“阿合,我听徐教授说明年有两个全额奖学金出国的名额,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觉得是很好的机会。”
以前她完全不考虑,是因为有戚姨在,而现在……
周合怔怔的没有说话,隔了好会儿才说道:“谢谢师兄,我考虑一下。”
徐原宁嗯了一声,顿了顿,还是说道:“如果打算去,得尽快开始准备。到时候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问我,也可以问徐教授。”
周合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
徐原宁还想问问程洝的,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叮嘱周合照顾好自己,这才离开。
周合送了他到门口,出去就见说去买烟的程洝站在外边儿抽着烟。他出来连外套也没穿,好像也不冷。见徐原宁出来只是微微的颔首。
徐原宁也并未说什么,很快便离开。
见周合在一旁呆站着,他伸手捏了捏她的手,说道:“进去吧,外面冷。”
昨晚下了雪,今天雪停了就开始融化了。比下雪时还冷了许多。
周合没说话儿,随着他进了屋。
程洝说是去公寓那边并不是随意说说,晚些时候真的叫了工人过来修葺围墙。周合并不打算走,他却以会影响施工为由将她带走。
程洝的公寓已经很久没有住过了,早上打算过来,他让钟点工提前收拾过了。屋子里的暖气也是开着的,进屋暖和了许多。比潮湿的老宅确实舒服了许多。
昨晚周合喝酒就已经喝吐了,今儿程洝并不让她喝了。不知道从哪儿找出了有戏手柄来,说是在屋里呆着无聊,丢给了周合一个,让她一起玩游戏。
周合没说话儿,坐了下来。她的所有的时间都在兼职上,是从未玩过游戏的。完全是笨手笨脚的。
而程洝一看就知道是高手,和她这种菜鸟玩不用想也知道没意思。但他却有耐性得很,手把手的教着她。
这类的游戏都不难,周合并不笨,一个中午下来就慢慢的熟练了起来。甚至还赢了一次。
见她有了些兴许,程洝又找出了游戏碟来。换着花样的玩着。这应该是周合最闲的时间了,饭要么是外卖,要么是钟点工阿姨过来做,她每天就沉浸在游戏中。偶尔遇到程洝有事儿要处理,她便独自坐在地上玩着。玩到半夜玩累了直接倒在沙发上就睡去。
到了腊月二十八,外边儿变得热闹了起来。周合则是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所有的热闹都和她无关。
她玩游戏玩到了半夜,早上是被手机吵醒的。手机一直在床头呜呜的震动着,她起初并没有搭理,在一遍又一遍的震动之后,她伸手摸过了手机,看也没看就接了起来。
她的声音里带着鼻音,刚喂了一声,电话那端的任誉榕就问道:“阿合你在哪儿,我在宅子这边,里头有工人在施工,说你没在。”
周合不知道他怎么会给自己打电话,并未回答他,说道:“什么事?”
她的语气仍是客气而疏离的。
大抵是又做了父亲的缘故,任誉榕的声音比以前耐心了许多,说道:“我们今天下午回京都,你爷爷奶奶都挺想你的,我接你一起回去。你一个人……”
他迟疑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周合静静的说着,他停顿了下来,才说道:“不用了,我一个人也很好。您要是没事我挂了。”
她说完也不等电话那端的任誉榕说话,直接便挂了电话。任誉榕立即又将电话打了过来,周合没有再接,将手机丢回了床头,继续睡了起来。
这次她没能睡多久,门就被敲响了。见她没反应,程洝直接就推开了门。大概是听到她刚才说话了,说道:“阿姨已经做好了早餐,起来吃了出去。”
他说完关上门又出去了。
周合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会儿,慢慢的爬了起来。
早餐已经盛好了,她洗漱之后就坐在了餐桌旁吃了起来。待到吃得差不多,程洝这才开口说道:“吃好回去换衣服,外面挺热闹的,出去逛逛。”
周合没有抬头,说道:“我没什么买的。”
程洝挑了挑眉,说道:“谁说要给你买东西了?”
周合这下闭上了嘴。她知道程洝有一万种让她出去的办法,尽管不愿意出去,吃过饭仍是回屋换了衣服。
程洝对她的识趣很满意,拿了车钥匙出了门。
他也不知道在卖什么关子,开着车直接去了超市。这次他不再让周合闲着了,安排了她推着购物车。他则是挑着年货。
明明年货是买过了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买。周合也并没有问,只知道推着购物车跟着他走着。
这次程洝买的东西很多,还有油盐醋。周合纳闷得很,到底还是忍不住的问道:“买那么多东西干什么?”
程洝看也没去看她,仍旧往购物车里丢着零食,说道:“等会儿就知道了。”
买完了年货,他又往车上搬了几箱水果,这才发动了车子。
他并未回公寓,车子绕了一圈之后进了一条小巷子。巷子里是逼仄的,因为过年的缘故,许多人在外边儿摆着盆洗着东西抑或是架着油锅炸着丸子熬着油。一股子市井食物的香味儿扑面而来。
巷子原本就不宽,因为被两边儿的住户占了些,越发的逼仄。车子驶了好会儿也没能驶多远,最后程洝索性将东西都搬了出来,将车倒了出去。
这儿平常应该很少会有人过来,住户纷纷的探头好奇的看向了他们。
周合是有些不自在的,程洝却浑然不觉。东西太多他拿不完,于是叫了旁边儿一劈柴的半大小子过来,给了他一百块钱,让他找几个小孩子来替他将东西搬进去。
那孩子大冬天的穿得是单薄的,不肯再叫人,说是分几趟能搬完。他怕程洝不答应,朝着旁边儿破旧的屋子里叫了一声,一个比他小些穿着一件辨不出颜色棉袄的男孩子蹿了出来。
两人的动作是麻利的,各拿了一个破旧的背篓,将东西放里边儿背了起来。
程洝挑了挑眉,没说什么。他自己抱了重的水果,稍轻的便让周合拿着。东西太多,虽是这样,周合仍是拎了满手的东西。
他们走往巷子的最里边儿,在靠里头的破旧平房前停了下来。听到外边儿的动静,一老太太拄着拐杖走了出来。见到程洝脸上露出了笑容来,说道:“小程你怎么又来了。上次你买来的那些东西都还没吃完,怎么又带了那么多东西?”
程洝的身上没了平时的痞味儿,微笑着说道:“这不过年了吗?都是客户送的,吃完给您送些过来。”
他说起谎来半点儿也不脸红。
说话时一小女孩儿四五岁的小女孩儿怯生生的从老太太的后边儿探出头来。
老太太让小女孩儿叫人,小女孩儿是认识程洝的,怯怯的叫了一声叔叔。视线落到了周合的身上,却不肯再叫了。
老太太大抵是误会了,脸上笑眯眯的,说是外边儿冷,和蔼的叫着周合进屋坐。
房子里没有光线,大白天的也开着灯。外边儿是破旧的,里边儿是干净整洁的。烧着旺旺的火炉,旁边铺着一张床,一老爷子躺在床上。
老爷子已经瘫痪了,起不来床,程洝上前和他打了招呼,他抬起抖动得厉害的手让他快坐下。一边撑着试图要坐起来。
程洝赶紧的将他趺坐了起来,拿起了边儿上的靠垫靠在了老爷子的身后。
老太太要留他们吃饭,他也不推辞,趁着做饭时拿了象棋,摆在床上和老爷子下了起来。
小女孩儿年纪虽是小,动作却麻利得很,帮忙择起了菜来。周合要帮忙,老太太却不许,说她是客,不能做事儿。
周合哪里能坐得下去,帮着小女孩儿择起了菜来。
程洝和平常是有些不一样的,老爷子和老太太问什么他都是有问必答。老爷子下棋慢手也抖动得厉害,他也耐心得很,慢慢的等着。偶尔还会去逗小女孩儿,怯生生的小女孩儿咬着糖坐到他的腿上,让他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