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走在巷子里的程洝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回头看向了宅子这边。暗黄的灯光朦胧,门扉仍旧是紧闭着的。他的脚步顿了顿,继续往巷子外边儿走。
周合回到屋子中,阿姨已经去睡了,黎裴远和贺昶晖两人正下着棋。柔和的灯光下客厅里安静极了。
黎樱已经做好了小汤圆做宵夜,见她回来便叫她过去吃宵夜。
周合并不饿,但见每人都有一份,还是走了过去。帮忙拿了碗筷。
黎裴远和贺昶晖的棋虽是还未下完,但停了下来,一起坐到了桌旁。想起了过世的老太太来,黎樱忍不住伤感了起来,说道:“以前老太太在时,每年守岁都会亲自做小汤圆。”
虽是他们一家来了这边,但比起以往的年来,今年仍旧是冷清的。老太太在世时,每年周合的舅舅们堂哥堂姐都会回来。比起现在不知道热闹多少倍。打麻将玩牌,常常都会凌晨才睡去。
提起老太太来,气氛是要伤感许多的。贺昶晖轻声的安慰起了黎樱来。
黎樱很快便重新打起了精神来,将这话题给带了过去。
她到底精神不济,吃完了宵夜便带着贺安安上楼去休息去了。贺行则是被留了下来帮助周合洗碗收拾厨房。
对于贺行贺昶晖并不娇惯,事儿做得有模有样的。见客厅里没人,他冲着周合挤眉弄眼的,说道:“姐,刚才在外面是我未来的姐夫给你打电话吗?”
周合这才想起,他早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儿了。
她被他那挤眉弄眼的样儿逗得忍不住笑起来,说道:“没有,是朋友。”
贺行没有再问下去去,明知道没人还是又往客厅里看了看,说道:“妈妈在国外就爱唠叨你该结婚了。不过我觉得,结不结婚都没关系。可以像小舅舅一样,自己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就过什么样的生活。人活着并不是非得要结婚。”
明明还是一小孩儿,他的语气却老成得很,说完又补充道:“姐你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念完书,到时候我养你。”
他是一本正经的,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大抵是怕周合会因为大人的压力而仓促结婚。
周合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说出那么一番话来,眼眶微微的湿润,微笑着应了一句好。然后又认真的说了句谢谢。
贺行将碗上的水擦干放好,一本正经的说道:“你是我姐姐,爸爸说我是男子汉,应该照顾你和安安。”
周合一时不知道心里该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挤出了个笑容来。
她没有想到,贺昶晖会那么教导贺行。而她,是从未想过,要去和他们有任何牵连的。无论是任誉榕那边,还是黎樱这边。
两人很快就收拾好了厨房,待到关了灯出去,周合才发现贺昶晖还没睡,像是刚从楼上下来。
贺行叫了声爸爸,贺昶晖温和的让他上楼休息,然后看向了周合,说道:“我有事想和姐姐谈谈。”
周合并不知道他要谈什么,但不用想,也知道是该和黎樱有关的。
贺行很快便上了楼,贺昶晖和周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并未绕弯子,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阿合,我听你妈妈说过了年你还打算回d市。”
周合点点头,说了句是。
贺昶晖又沉吟了一下,说道:“据我所知,新学期那边会有一批老师过去。”
周合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未说话。贺昶晖微微的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们集团正准备拓展国内业务,现在面临着诸多问题。我前段时间从孟总哪儿得知,你曾跟了她很长一段时间,她对你的能力很是认可。如果可以,我想请你到公司就职,可以吗?”
他的语气非常的客气,也给予了周合足够的尊重。
周合完全没想到他会说工作的事儿,不由得怔了怔。她知道自己能力大小,也同样知道,他这是在以工作来替黎樱将她留在这边。
贺昶晖底下的能人很多,她很清楚,自己跟着孟珊做的那点儿事,还不足以让他看在眼里。
不得不说,他想得是周到的。这样的方式,并不会让两人的谈话尴尬。也让周合不知道该怎么回绝。
她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没有去看贺昶晖,说道:“谢谢您。但我暂时没有回来的打算。”
她说了谢谢,就说明她已知道他的用心。
贺昶晖看向了她,沉吟着说道:“阿合,你独自在外面,你妈妈一直都很担心你。”
她已洞悉,他也不再绕弯子,直接说道。
周合没说话,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会照顾好我自己。”
贺昶晖叹了口气,说道:“阿合,你不必和我太过见外。你知道,你妈妈所担心的,并不只是你照顾不好你自己。”
这就是要提结婚的事儿了。周合没吭声儿。
贺昶晖顿了顿,接着说道:“虽然我并不觉得不结婚有什么不对,但你知道的,天下所有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一个会贴心照顾她余生的人。”
周合这下就沉默了下来,没有再说话了。
贺昶晖并没有就此打住,接着说道:“我知道过去的时间里,发生了许多事儿,你需要冷静需要整理清楚,也需要自己的空间。但阿合,我还是希望你能尽快回京都来。这也是你妈妈所希望的。”
周合仍旧沉默着,还未找出答复的话,楼上就响起了黎樱的声音:“怎么都还没睡?”
她的手里拿着杯子,像是下来倒水的。
贺昶晖站了起来,微微笑笑,说道:“我和阿合说几句话。给安安倒水吗?给我吧,我去倒。”
他说着就走了过去,接过了黎樱手中的杯子。然后温和的对周合说道:“阿合也去睡吧,不早了。”
周合应了一句好,也站起来往楼上走去。
黎樱的脸上是带了些担忧的,想问贺昶晖说了些什么,但此刻是不太好问的,便柔声的让她好好睡觉。
院子里安静极了,外边儿时不时的还有烟花绽放的声音。周合躺在床上,见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闭上了眼睛。
新年的第一天,早上早早的吃过东西,一行人便去看了公墓。无论是贺昶晖还是黎樱在新年的这几天里应酬都是多的,扫墓回来便回了自己家里。
周合是得回一趟虞城的,并未跟着过去。
这几天的机票都很好买,她原本是打算初二买机票直接回虞城的。但才刚回到黎家老宅里,手机就响了起来。电话是厉竟打来的,说是已经给她订了明天的机票,问她是否可以。
人票都已经订了,周合自然是无法拒绝的,向他道了谢。
厉竟说了句让她别客气,稍稍的迟疑了一下,说道:“周小姐,程总今天会在老宅那边请大家吃饭,你方便过来吗?”
昨晚的年就是程洝一个人过的,在老宅那边请客,大抵是想闹热闹热。周合还未回答,他又说道:“只是普通的宴请,祝小姐那程总也邀请了。”
厉竟是很少那么多话的,周合并没有答应下来,只是说看看晚会儿有没有时间。
厉竟这下便说会将地址和时间发给她。
他说完之后就挂了电话,没多时就见老宅那边的地址以及请客的时间发到了周合的手机上。
老宅那边周合是去过的,当时过去时还是一片荒凉,只是不知道现在改成什么样子了。
她微微的有那么些出神,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还未做好去不去的决定,祝钥就打了电话来,说是她开车过来接她,一起去程家老宅。
和程洝不过就只是临时牌友,她倒是一点儿也不客气。估计是被带着应酬厌烦了。
她像是觉得周合一定会去一般,说完不等周合说什么就直接挂了电话。
祝钥来得很快,不过半个来小时就到了。周合是什么都没买两手空空的,好在她也没买,两人去了一趟商场挑选了礼物,这才去了程家老宅。
祝钥对这边不是很熟,绕了好些时间车子才在谢家老宅外停了下来。
和周合上次过来的荒凉不同,这次院子已经经过了修葺,依稀能看得见往昔的影子。
院子程洝并未重建,而是恢复往昔的面貌。虽是花了大心思的,但到底还是不如以前。但不过只是神韵就已让人眼前一亮。
院子并不奢华,反倒是十分的雅致。院子里不知道从哪儿移植了翠竹,在冬天也是郁郁葱葱的,给院子增添了几分生机勃勃之象。
确实只是普通的宴请,来的人甚至没有商界的名流,都只是程洝手底下的人。
周合和祝钥过去并没有要人招呼,两人在院子里逛了起来。这边的气氛是轻松的,院子里竟然有人支起了桌子玩起了牌和麻将来。和想象中的宴请完全不同。
祝钥一向都是热闹的,逛了一会儿就走不动了,看起了人玩起了牌来。她在这儿算是真正的客人,有人很有眼色的站了起来,让她和周合玩儿。
周合没玩儿,倒是祝钥推辞了一番之后坐了下去,兴高采烈的玩了起来。
周合在边儿上看了一会儿就没再看了,继续逛了起来。现在已看不出当初的荒凉,如果不是修整后还新鲜的痕迹,完全想象不到,现在热热闹闹的院子,曾经那么荒凉过。
周合站在石桌前,微微的有那么些的失神。过了没多大会儿,一个装着饮料的杯子递到了她的面前,周合这才回过神来。
旁边站着的是程洝,他应该是刚从外边儿回来,身上穿着黑色的呢子大衣。在周合接过水杯之后也环视了一下四周,说道:“破损得太严重,整体的面貌只恢复了四五分。原来这墙上有一幅山水画,是我爷爷临摹的。”
现在那面墙则是空了下来,什么都没有。
他大抵只是想找一个人说说这院子原本的面貌,带着周合四处走着,说着原来的院子和现在修葺过的区别。
当初一切的一切都早刻在了脑海里,哪怕再细小的细节他也仍记得。甚至连角落里养的花,以及花的颜色他都是记得清清楚楚的。神色间难掩的落寞。
周合在一旁听着,并不插嘴,只是偶尔点点头。程洝一一的说得差不多了,这才看向了她,说道:“阿合,谢谢你能来。”
也谢谢她,愿意听他说这些。
周合没有说话儿,转移开了话题。
她逛了一圈挺累的,程洝原本是要带她到屋子里去休息的。她拒绝了,让他去忙他的,自己则是仍旧在院子里看着。
晚些时候周合竟然遇到了老曹。他胖了许多,比原来胖了一倍不止。周合差点儿就认不出来了。
难得见面,他见着周合是高兴的,和她打了招呼,说道:“周小姐你现在在虞城吗?很久没有见过你了。”
周合这下就说了句没有。问起了他来,才知道他也已经没有在虞城了。他去年的时候生了一场病,做过手术之后就没回虞城了,现在在京都这边,没有什么事儿做,所以才会在短短的时间内胖了那么多。
周合问起了他生什么病时,他并未说,只说现在已经没事了。身体也在慢慢的恢复中,现比起手术后的那段时间已经好很多了。
两人在角落里说着话,并没有人打扰。说了会儿琐碎的事儿后,老曹突然叹了口气,说道:“周小姐,程先生和韩小姐,并不是像你想的那样。程先生虽是和韩小姐订过婚,但从韩家退婚的那一刻起,两人就已没有任何关系了。”
周合后来未见过韩馨,也未听过任何和韩馨有关的任何消息。当然,她自己也从来不会去想。
没想到老曹会提起来,她不由得怔了怔。
老曹继续叹着气,说道:“韩小姐在她父母出事儿的那段时间,因无法接受一直都在闹自杀。医生说她有很严重的抑郁症,一直都有在服药,只是她隐藏得很好,并没有人发觉。”
她那时候闹自杀,一方面是完全无法接受。而另一方面,则是想逼着程洝妥协。这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无论她是出于哪一种目的,程洝都是不能不管的。
也并非是因为还喜欢韩馨,或是想要旧情复燃。
无论是他还是韩馨都很清楚,年少两小无猜的感情,早已在程洝的父母出事,韩家随即提出退婚时消失殆尽。
他到现在还记得,程洝跪在雨中,求韩家不要退婚时的情景来。他一向都是骄傲的,为了请求韩青山不要退婚,在韩家门口足足的跪了六个小时。他向韩青山保证,他绝不会让韩馨跟着他吃苦,他会站起来,会倾尽所有的给韩馨他所能给的一切。
但他的保证没有任何用,他所感动的,不过就只有他自己。
在后来的很久之后,程洝才知道,韩青山所担心的,并不是他不能给韩馨幸福。他是认为,谢家已经倒下,而他,不过就是一颗弃子而已,哪里还能配得上韩馨。
韩氏夫妇铁了心的要退婚,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韩馨的身上。但用尽了尊严跪下六个小时,等来的也不过是韩馨泪眼朦胧的一句请他走,别让她为难。
她也许是对他有感情的,但在他最落魄时,她选择站姿了父母那边。
说到底,抛弃了谢这个姓氏,程洝于她来说什么都算不上。也许是有感情的,但这感情,终究不能让她站出来,与他同甘共苦。
也许在后来的时光里,韩馨曾后悔了。也为了这事儿闷闷不乐郁郁寡欢,但从头到尾,那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没有任何的资格后悔。
这世上,永远没有后悔药,也再也回不去当初。
老曹说起来唏嘘不已,说道:“周小姐,程总和韩小姐不会有任何的关系,以前不会有,以后更不会有。”
他会帮助韩馨,只不过是因为可怜而已。他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韩馨自杀死去。
老曹会说这些,周合自然是知道他是想撮合两人的。但经过了那么多,当初年少时的执着早已烟消云散,做不到毫无芥蒂,又怎能再在一起?
周合回过神来,眼神穿过翠竹飘忽向远方,只是淡淡的笑笑,并未做任何的回应。
她和程洝,已经不合适。能做朋友,平心静气的一起坐着聊聊天,已是最好的结局。
老曹是知道周合的执拗的,暗暗的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他们之间的心结,还得由着他们自己解开,他就算是再着急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并未在这话题上继续下去,转移开了话题说起了其他的事儿来。坐了许久,直到有人叫他,他这才离开。
周合独自一人坐着就发起了呆来,那么久以来第一次听到韩馨的消息,她其实是想问问的,但最终什么都没有问。
她很清楚,她和程洝到了今天,他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并不只是一个韩馨。
归根到底,都是不适合在一起。
祝钥爱热闹,在吃饭时和牌友在一起,竟然喝了几杯酒。她的酒量并不行,喝了酒之后一会儿这一会儿那的,周合拿她半点儿办法也没有,还未吃完东西就将她哄着上了车。
没有叫代驾,周合刚发动了车子,后座上的祝钥突然就问道:“阿合,你和程先生分手,是因为那位韩小姐吗?”
她竟然知道这事儿,周合不由得怔了一下,看向了她。
祝钥嘿嘿的笑了起来,说道:“那会儿,那会儿,我听到你和那老头子说话了。”
两人竟然都未发现她。
周合伸手揉了揉眉心,并不打算回答这问题,让她坐好。发动了车子。
喝醉了酒的祝钥就是一好奇宝宝,见周合不说话直接就将头靠向了她,说道:“快说快说是不是。”
周合拿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再次提醒她坐正,说道:“不是。”
祝钥偏头看向了她,看了一会儿,好奇的问道:“那是因为什么?我觉得,觉得程先生对你挺好的呀。”
周合并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说道:“不为什么,就是不合适。”
她的语气是平平静静的。
祝钥仍旧偏着头,想了想,说道:“不对,肯定是有事。要不然你们怎么会分手?我觉得你们挺合适的。”
她说道额认真得很。和一醉鬼说不清的,周合这下就闭上了嘴,任由着她唠唠叨叨的猜测着。
祝钥的话多得很,脑子里的东西也是千奇百怪的。周合能敷衍则是敷衍,不能敷衍则是选择闭口不谈。
祝钥倒是并不难缠,念叨了好会儿,她突然抬头看向了周合,说道:“阿合,你姐姐的死,是不是一直都在怪程先生?”
周合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这些事儿,不由得愣了愣。她开着车并不敢分心,却又忍不住的恍惚了起来。
她最终还是将车停在了路边,没有去回答祝钥的话,过了那么两三分钟,这才重新发动了车子。
车子里的气氛瞬间就压抑了下来,祝钥大抵也意识到了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这下老老实实的闭嘴了。
再后来的时间里,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祝钥的酒意上来,靠着椅子没多大会儿就睡了过去。
周合将车开进了他们家的小区,又打了电话让徐原宁下来接,这才坐在了车里发起了呆来。
徐原宁来得很快,没多时便过来了。周合解开了安全带下了车,帮着将祝钥扶子他的背上背好,给他摁了电梯,这才独自走出了小区。
她整个人是有些恍恍惚惚的,原本是要在路边拦车的,她却没有拦。怔怔的站了一会儿,就在一旁空着的长凳上坐了下来,一直就那么发着呆。
还是大年初一,街道上是热热闹闹的。她那么独自坐着孤孤单单的是引人注意的,过路的行人时不时的都将目光投向她,她却像是完全没有发现一般,就那么坐着。过了好会儿,这才打起精神来起身去路边拦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