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内,褚峻自然察觉到了外面的异动,而且看定位符上对方的位置在不停地变动,像是在追逐什么东西。
褚峻思量片刻,单手掐诀,召出了个分身。
分身同他相差无几,只是他一直没有捏脸,那分身便没有五官,乍一看有些可怖,不过动作却异常灵活,褚峻之前便用惯了,当下放出来的也是这个,分了一抹神识进去。
同他七八分相似的白衣人便出了竹林。
宁不为自纳戒中随手拽了把长剑出来,碎刀混不在意地割破手指,飞速地在上面画了个缚魂符,而后将碎刀中残存的灵力往上一拍,顿时爆发出一阵强光。
“杂碎,受死!”
靴子踩过碎石几步蹬上那嶙峋怪石,玄色的长衣摆在空气中划过利落地弧度,眉眼清俊的男子单手执剑,自在圆月之下杀意凛然一跃而下。
褚峻控制着分身一抬头,便见一片黑雾袭来,继而便是后面手执长剑杀气腾腾的宁不为。
他伸手随意捏住那片鬼气森然的黑雾,微微侧身,正巧躲过那泛着血色的利刃。
宁不为单膝跪地,长剑重重地插进碎石之中,细小的碎石四溅而出。
一片雪白的衣摆在眼前划过,剑下落空,余光瞥见了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正状若随意地捏着渡鹿的残魂,宁不为目光阴鸷地抬起头,恶声恶气道:“把人交出来!”
只是一眼,宁不为便察觉到对方用的是分身,这让他回想起之前渡鹿使用分身的把戏,顿时心下厌恶,手中长剑一转。
褚峻正要将那黑雾给他,半跪在地上的人陡然暴起,长剑裹挟着厉风直冲他而来。
褚峻一早便认出此人正是识海中孩子父亲的真身,只是没想到对方凶性如此大,捏着那残魂躲开他的攻击。
顾忌对方不能动用灵力,褚峻也只好压制住灵力对战。
宁不为剑势凌厉,招招都冲着对方死穴而去,可对方却接得游刃有余,明明只是个粗糙的分身,连脸都没捏出来,竟是做到了同真人一样灵活。
那这分身背后之人更不可小觑。
不管对方是什么妖魔鬼怪,既然是同渡鹿一伙,下场只有一个死字。
碎刀出鞘,直冲对方眉心而去,他趁机再次以血为引,剑上落符,碎刀灵力全部注入剑中,招式缭乱,却是正指心口。
同时攻击两处命穴,这分身躲得了一个也躲不过另一个,宁不为这招毒辣非常,摆明了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谁料瞬息之间,那白色分身形如鬼魅,他甚至没有看清对方的动作,背后突然一凉。
褚峻站在宁不为背后,长袖扫过那利剑,手掌一翻,正扣住了宁不为手腕上的命门。
被扣住命门,宁不为眸光一厉,竟是要强行动用灵力,褚峻见状立刻松开他的手腕,改扣为抵,将人一把按在了旁边的石头上,然后迅速将那片残魂塞进了他手里。
原本准备继续打的宁不为一愣。
见对方不再杀气腾腾,褚峻便操控着分身松了手,沉默地站在了一旁。
宁不为皱起眉,冷声道:“你究竟是何人?”
没有嘴的分身:“…………”
幻象之后的褚峻:“…………”
第39章 无时(六)
“五百年前景和太尊闭关时便已经是十七州合体第一人, 当时位列天机榜榜首,那时候寂庭宗和明桑禅师和咱们掌门还在外游历呢。”
“那怎么现在天机榜上没有太尊呢?”
“一看你就没好好听课,长老说过, 天机榜只能显示合体期及以下的修士名字,若是修到小乘渡劫到大乘,那和半步散仙无甚区别,自然不能随随便便被收录到, 真正的大能都是很低调的。”
“嗐,其实也不尽然,我听师父提起过,许多大能都陨落在了化神升合体这一劫上, 当今十七州能到化神期的也不过百人之数, 合体期两只手就能数过来,修到合体期之上的大能, 不超过五位,但是师父也不知道是谁。”
“你师父推演出来吧?”有人笑道。
“自然,我师父的推演之术已臻化境,从不出错。”
“入了小乘, 那就是半只脚踏进了仙界, 尘缘俗世因果纠葛越少越好,像咱们师叔祖,一闭关就是五百年,修的又是清净道,不入红尘不沾因果……”
褚信盘腿坐在床上,一边听几位师兄弟唠嗑一边画符, 这符他师父今日给留的作业。
“不过我听说啊, 当年景和太尊修的不是清净道。”有人小声道。
褚信彻底没心思画符了, 好奇道:“那太尊之前修的是什么道?”
金丹期之前,修士们大多都会选好自己以后要修的道,虽说可以改道,可改道难如登天,稍有不慎就可能道心尽毁,是以鲜少有人会选择这么做。
“听说是——”那人刻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杀戮道。”
褚信手一抖,朱砂在符纸上沾了一大团。
原本还算热闹的房间霎时一静。
杀戮道,顾名思义,便是以杀戮入道,以杀止杀,入此道者多性情酷戾嗜血,修此道者多走火入魔,不得善终。
半晌过后,褚信将毛笔一搁,蹙眉道:“不可能!我们无时宗从未有人修过杀戮道!”
“是啊,若是早个三四万年魔族罗刹族那些还没灭绝的时候,修杀戮道的倒是不少,可自打三万年前划出八府十七州,就没有记载过曾有修士修习杀戮道。”有人附和道:“你这又是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
“唔……我也只是听旁人说的。”
年长一些的师兄语气严肃道:“景和太尊便是掌门和太上长老们见了都要行弟子礼的老祖宗,切忌不可胡言乱语。”
一场谈话因为这个话题不欢而散。
众人散去,褚信将画得乱七八糟的符收了起来,褚智关上房间的门,小声问道:“师兄,方才褚义师兄说的是真的吗?”
“不知道,那位师叔祖活得年头太长,估计咱们师父都不清楚。”褚信摇摇头,“时候不早了,快些睡,明早还要去礼尚阁问问一见峰的事。”
褚智只好神情恹恹地吹熄了蜡烛。
月光落在石林之中,地面暗影绰绰。
宁不为脾气差,也没什么耐心,以往仗着修为高肆无忌惮,碰上这种情况通常是先把对方揍服再谈其他,行径十分恶劣。
但是现下只能和对方“谈谈”。
不过这捏出来的壳子没捏嘴,就十分离谱了。
修为化神中期往上可分神,即分一抹神识入另一具身体,通常修士捏自己的分身,修为越高这躯壳便越灵活,修为再高些更是可以将躯壳变得与活人无异,一些大能甚至会用几具身体行走世间。
行事不拘的会捏得稍微粗糙些,不嫌麻烦的便喜欢捏得好看些,可不管怎么样,起码都会捏张脸上去。
宁不为还是第一次见连五官都不捏的躯壳。
这白衣无脸的躯壳只能站在原地沉默。
宁不为本也只是过来探路寻人,见躯壳背后的真人并无意现身,且又不是渡鹿的同伙,便准备现行离开。
他甫一转身,手腕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渡鹿的残魂暴起,无数阴森的鬼气猛地刺入了宁不为手腕的皮肉之中,宁不为力道微松,整团残魂便要脱离他的掌控。
宁不为神色一厉,五指成爪,狠狠将那残魂困在了掌心,殷红的血滴滴答答落在了石头上。
他正待警告渡鹿,背后却传来一阵诡异的风声,一直温热的手猛地将他往旁边一拽,一道青光疾速而来,将宁不为之前身后的怪石击得粉碎。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渡鹿的残魂嗬嗬怪笑,“他来救我了!他终于来救我了!”
风声呼啸,嶙峋怪石中一团青雾如电光般冲宁不为袭来,直奔他手中的残魂而来。
长剑出鞘,宁不为脚踩巨石旋身而上,剑身上的血符未干,正合适渡用灵力,他正欲生生接下对方这招,旁边一直沉默地躯壳却闻声而动,一掌抵在他腰间轻巧一推,将他送上了巨石,另一掌不偏不倚对上了那团来势汹汹的青雾。
原本昏暗的石林之中瞬时光芒四盛,灵力激荡碎石飞扬。
宁不为头一次打架被人给甩了出来,一脸不爽地蹲在石头上,盯着那白衣无脸的躯壳,总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
脑海中某个背影一闪而过,然而不等他细想,他怀里的朱雀碎刀和刀柄就猛烈地震动了起来。
这附近果然有朱雀刀的碎片!
宁不为精神一振,对他来说朱雀刀碎片的吸引力可比什么来路不明的躯壳大多了,当即便祭出碎片开始确定方位。
幻象内,褚峻微微蹙眉。
和他交手的是一个分身。
而且观对方修为,并不低于他。
此人竟悄无声息地混进了无时宗内,乃是大患。
思及此处,褚峻果断分散出神识,浩瀚强劲的神识瞬间遍布了整个无时宗,宗内不管是修炼打坐的长老还是正准备入睡的弟子,精神纷纷为之一震。
是哪位老祖释放出如此强悍的威压!?
无时宗主峰。
褚临渊猛地睁开了眼睛。
褚白神色匆匆自门外进来,躬身行礼道:“师尊。”
褚临渊起身道:“师叔祖出关,速速召集宗内长老弟子,前去一见峰迎接。”
“是!”即便沉稳如褚白,眼底也隐隐有些激动。
久闻景和太尊大名,只可惜这位老祖长年闭关不现人前,原本以为还要在等半个月,谁知太尊竟是提前出了关。
一时之间,偌大的无时宗内钟鸣阵阵,仙鹤灵舟纷纭,无数流光自各大峰大谷和洞天福地飞出,纷纷涌向了辉源城附近。
此人难缠至极,褚峻同对方在虚空斗法,干脆收起了躯壳中的那抹神识,却又想起石头上那人灵力全失,便将一道剑气随手贴在了对方心口。
宁不为正全神贯注地找着朱雀碎刀,心口猝不及防一热,旋即一道护体剑光自心口蔓延遍布全身,甚至将之前渡鹿残魂留在他手腕里的鬼气都一并驱逐了出去,结结实实把他的神魂及二识裹在了一起。
单看这剑气的强度,修为绝对是合体期以上。
而且剑气中弥漫的灵力让他觉得异常熟悉,他之前似乎经常用——宁不为神色突然一僵。
他之前灵力不够用的时候,曾阴差阳错误入过一个老妖怪的识海,三番两次从对方识海中盗用灵力,几次都险些被抓住,甚至还和对方的一小部分神识……
宁不为脸色一黑。
这剑气中的灵力和那老妖怪的一模一样!
只是不知这老妖怪是何用意,难不成阴差阳错同他神交一次便盯上他了?
宁不为想到此处一阵恶寒。
不能动用灵力,他现下亦无法探查,只能隐约感觉到有几个大能在附近斗法,而且架势还不小,只是虚空不显,周围并无异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