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老手里拿着信走了进来,泉石忙地迎了上去,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拉着青老出了隔扇之后轻声道:“明府太累了,坐着都睡着了。”如今陆行外放,官居一府之长,家里下人也不叫他公子了,都称官位。
青老点点头,就要退出去。然则泉石此刻却留意到了他手里的信,“谁来的信啊?”那字迹却不像惯常见过的,所以泉石问了问。
“是县主的信。”
青老的话音还没落下,手里的信已经被泉石抽了出去,抬眼就见泉石转身快步地进了隔扇。
陆行已经睁开了眼睛,看向快步进来的泉石。
泉石匆匆上前,低声道:“明府,是县主来的信。”那语气里的讨赏意味已经浓得掩饰都掩饰不住了。
陆行坐直了身体,摆了摆手,示意泉石下去。
泉石一出门就被青老拽了过去。“好你个泉石,自己让我不要打扰明府,你倒好抽了信就跑。”
泉石嘿嘿发笑,“青老,我这不也是心里激动么?明府是天天去信,县主从来就没回过,明府盼她的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好不容易来了封信,我自然就急了嘛。”
青老道:“你怎么就知道明府在盼县主的信?”
泉石道:“不管盼不盼,反正县主来信,明府一准儿高兴,所有疲劳都不见了。”
“听你胡吣。”青老表示不服。
泉石低声道:“你老人家好好儿想想,明府已经多久没吃鱼了?”
青老可不比贴身伺候的泉石更了解陆行,他仔细想了想,“听你这么一说,好像府里是许久没做过鱼肉了。”
“那可不是么?犯了忌讳,明府以前多爱吃鱼啊。”宁江身处鱼米之乡,河鲜最是美味,而且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宁江府的餐桌上几乎顿顿少不了鱼,然而陆行这衙门里的确是许久没闻到过鱼肉香了。
青老因为不是南边儿的人,对有鱼无鱼没那么在意,这会儿听得泉石提及,才恍然大悟。“啊,啥时候开始的啊?”
泉石卖了个关子地笑道:“你猜。”
青老道:“我不猜,等下次回去问问傅婆就晓得了。”
两人站在阶梯下说着话,透过半开的窗户,恰能看到灯光下陆行的下半张脸。双唇紧抿,这是不高兴的样子。
泉石心里叹息了一声,小县主就是本事高,总是能弄得他家明府情绪低沉。不过这次泉石可是错怪了长孙愉愉,陆行的不高兴显然是为了姜云。
待末尾,看到“安,勿念”三字时,陆行紧抿的唇才放松了下来,翘起微微弧度。
泉石提着的心终于又放了下去,转身去沏了杯酽茶端进去,“明府,喝杯茶提神吧。”他知道陆行一旦醒了,就有忙不完的事儿,肯定不会这么早就上床睡觉的,就算不做别的,肯定也会给小县主写回信的。
长孙愉愉收到陆行的信时,姜云已经离开陆家村了。而陆行在信里说:云,性傲,酸辛不欲人知,宜缄默而不传于人。
这不是废话么,一点儿解决之道都不提供,长孙愉愉撇撇嘴,还旧情人呢,就这么不上心呐?
然则她也不想想,依陆行和姜云的过往,谁来过问她的事儿都行,但陆行却不能。
长孙愉愉原本也可以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可她既然知晓了,又爱姜云的才气,心里那道坎儿便有些跨不过去。当然她也知道这事儿管不了,否则陆绒和陆行怎么可能置之不理。
“你这是有心事儿?”安母对心不在焉的长孙愉愉道。
长孙愉愉却没先到自己的心思如此明显,她迟疑了片刻,看了看安母,都说姜是老的辣,她吃过的盐比自己的吃过的米都多,便靠了过去低声将姜云的事儿说了出来。“老太太,你说这事儿咱们帮得了她么?”
安母摇了摇头,“这都是人的命。”
长孙愉愉嘟嘟嘴,“真的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安母讽刺地笑了笑,“你以为当初为何姜家阿云能嫁进炙手可热的蒋家?而姜家自己的女儿却远嫁了?”姜云的爹可是投宗的,并非是真正的姜家本枝。
长孙愉愉愣了愣,“难道宁江的人都知道蒋家……”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蒋家男人脾气虽然坏了点儿,但葛氏却是个心疼儿媳妇的人。”安母道。
既然安母都这样说,长孙愉愉自然也没有再管闲事的心,主要这种事儿也没法儿管。
陆行这边儿原本是没有每日的问安信的了,但不知怎么回事儿,打从长孙愉愉给他去信后,他竟然又开始每日送信了,只是内容比以前还省略。
长孙愉愉展开信纸一看,好家伙,直接省略成“安,念”了。第一日收到这封信时,长孙愉愉第一个反应就是陆行这也太偷懒了吧。第二个反应则是看着那个“念”字,捉摸了起来。
是他念着她呢,还是让她念着他呢?
反正不管是那种心思,长孙愉愉都直接撇嘴,这回也不用让冬柚她们把信拿去烧了,长孙愉愉屈尊降贵地亲自把信放到了烛火上。
“县主,这回去宁江城,打算待多少日啊?”莲果一边替长孙愉愉收拾行李一边问。
长孙愉愉怎的突然就要去宁江城了,这主要是罗氏娘家那边儿一个小姑娘及笄,想请长孙愉愉做正宾。
如今长孙愉愉这身份在宁江那也算是头一份儿里的人物了,也难怪罗家的人会请她。
“没去过大伯娘的娘家,人情往来的总得住上个三、五日才能告辞,‘山阳’那支曲子排得有模有样了,云姐姐上回走的时候说回去再写几支曲子的,这次去宁江正好去拜访她要债。”长孙愉愉掰了掰手指,“如此总得小十日才能回来。”
长孙愉愉到了宁江自然就成了中心人物,她的穿着打扮哪怕只是很随意的一袭,也都成了妇人们争相议论的对象,倒不是宁江妇人们见识少,主要是不管什么东西,哪怕是乞丐婆的衣裳穿在长孙愉愉身上,都别有一股风情,如何能不让人羡艳,甚至追随?
在宁江长孙愉愉还见到了老熟人朱慧兰,以往朱慧兰作为商户女是很难出席长孙愉愉露面的场合的,然则她现在成了李本清的妻子,身份就不一样了。
长孙愉愉见着朱慧兰时简直有些认不出来了,“慧兰,你怎么瘦了这许多?”
朱慧兰不好意思地道:“相公说我太肥,看着就像鱼肉百姓的人。”
“呃。”长孙愉愉简直对李本清无语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他对你还好么?”
朱慧兰道:“还行吧,我在家里待不住,给他纳了房知书达理的小妾,倒也算皆大欢喜。”
长孙愉愉羡慕地道:“你们这般可真好,各取所需,各过各的。”
朱慧兰眨巴眨巴眼睛,不大明白长孙愉愉的意思。
长孙愉愉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我就是想给某人纳妾,各生欢喜都不行,他不同意,家里长辈也不同意。”
朱慧兰又眨巴了一下眼睛,这是炫耀么?
“我可不是显摆,你是不懂我的难处。”长孙愉愉叹气,真真是各家有本难念的经。
两人不再议及家事,朱慧兰便提起了帮长孙愉愉置办产业的事儿。宁江的宅子已经给长孙愉愉买好了,地也买了,“想着做丝纺、布坊还有染坊都是极好的,卖到海外那利润都是极高的,何况有县主你这个活招牌在,咱们定然能做得极好。”
“你自己看着办吧。”长孙愉愉不大感兴趣这种具体的事儿。
“我打听过了,建昌府那边儿有独特的药草染衣,咱们要做就做独特的。”朱慧兰道。
长孙愉愉摆摆手,“我给他去封信,你若是想去建昌府,直接去知府衙门就行了。”
长孙愉愉对待陆行的这态度也够随意了,朱慧兰也没觉得诧异,在她心里就是该人人都捧着长孙愉愉的,上赶着都想帮她做事儿。
第151章
了却朱慧兰这边的事儿, 长孙愉愉便去了蒋府,她昨日已经叫人送过帖子说来拜访了。
长孙愉愉先去拜见了葛夫人,葛氏自然是热情地非要邀请长孙愉愉在蒋府住几日, 长孙愉愉却之不恭地只能留下。
姜云这边儿虽然脸上一直带着浅笑,但长孙愉愉就是能感觉出她似乎兴致不高。想来是家丑被人所知,心里不自在吧, 长孙愉愉心忖。
既然帮不了人, 长孙愉愉也不可能提人的痛楚, 因此同姜云相处时,她只一个劲儿地说乐社的事儿, 还当着葛夫人的面邀约姜云,下个月一定再去陆家村住上小半月。
葛夫人是满口答应,姜云却是没给个肯定的答复。长孙愉愉少不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她这都是为了谁啊?
葛夫人也知道年轻人跟长辈在一起都不自在, 不过略说了几句话,就让姜云陪着长孙愉愉去转转园子。
南边儿的园子比京城又不同,更加细腻唯美,长孙愉愉还是挺喜欢的,如今春暖花开, 气候也好,多走走也舒服。
姜云在一旁细细为长孙愉愉介绍, 这幅对联是楚州名士冯江所写, 那幅字又是大儒江涛所书, 让长孙愉愉不得不感叹, 南边这几州的文气之盛, 真是其他地儿没得比的。
如此一边走一边欣赏美景和字画, 倒也不觉得时间流失得快, 长孙愉愉现在的脚力被爬山给练出来了,等闲走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的都不在话下。“咱们去那边儿山上走走吧。”长孙愉愉饶有兴致地指着院子里那处最大的假山道。
“哎哟。”
长孙愉愉回头一看,却是姜云的贴身侍女素玉在叫唤。
姜云道:“怎么了,素玉?”
“奴婢好像崴到脚了。”素玉皱起眉头。
“青竹,你扶着素玉到旁边的石头上坐会儿,再叫两个婆子把素玉抬回去。”姜云安排道,这言下之意却是要陪着长孙愉愉继续走,万万没有因为一个侍女崴脚就打扰客人兴致的道理。
“少夫人。”素玉着急地又叫了一声,连带着往前走了一步。
长孙愉愉从旁冷眼看过去,倒没觉得素玉的脚伤得有多厉害,她像是故意叫唤的。
打这儿开始,长孙愉愉才留意到姜云似乎有些不对劲,她走得特别的慢,先才只以为她本来如此,然则上假山的石梯时,好几次她都忍不住皱眉。
长孙愉愉心里有了猜测,却是没办法开口,只能道:“走了半日,也累了,不如咱们去那边儿的凉亭休息一下,煮茶品茗也是乐事。”她指的是假山下不远处的亭子。
姜云愣了愣,“上面也有亭子,可以纵览整个院子的风光。”
长孙愉愉摇头道:“累了,不想上去了。”
后面跟着姜云走路的丫头、婆子,心里只觉得这位华宁县主事儿多,一会儿一个主意的,然则她们也只能在心里嘀咕一下。
长孙愉愉和姜云在凉亭里坐着说了会儿话,煮茶的水都还没烧开,却听得一阵凄厉的尖叫声,姜云的脸色为之一变,长孙愉愉便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从月洞门内冲了出来。
那人先是慌不择路,无头苍蝇似地跑了几步,紧接着仿佛是看到了凉亭这边的姜云等人,朝着她们就冲了过来。她后面追着几个小厮,似乎也看到了凉亭里的人,都停住了脚步,就在月洞门那边儿观望。
“少夫人救救我,少夫人救救我。”那女子直接扑进了凉亭,险些碰到长孙愉愉的裙摆。
长孙愉愉往后缩了缩脚,不过是一瞬的功夫,她已经被眼前的女子给吓到了。她整条手臂全是献血,脚上也是血,光着脚,抬眼看她的来时路,一串的血印子。
姜云也是吓着了,起身就去扶那女子,嘴里吩咐道:“快去请大夫。”
长孙愉愉长这么大可没见过如此血淋淋的场面,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少夫人,少夫人,救救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跟少夫人争宠了。”那满身是血的女子,抓住姜云的袖口就不肯松。
“别怕,别怕。”姜云轻轻拍着那女子的背,“大夫马上就到了,我送你回屋。”
“不,不——”血衣女子尖叫的声音直破云霄。
最终这女子自然还是被送进了屋子,但却不是回她自己的院子。姜云将她安排进了自己院子的跨院里。
尽管长孙愉愉对这件事的好奇心极度旺盛,但本身的教养让她不得不压制自己想跟着去打听的心,所以当姜云安排人送那女子回去时,她只道:“莲果会一些包扎,让她跟去吧,有些事儿大夫也不好做。”
长孙愉愉身边四个侍女都是有一技之长的,莲果最笨,但学的东西也最多。
姜云听了长孙愉愉的建议只愣了了就点头同意了,然后歉意地对长孙愉愉道:“今日招待不周。”
长孙愉愉笑着摇了摇头。
后来长孙愉愉才听莲果说,言姬的肩头上被人用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个小孩儿拳头大小的伤,双脚掌里嵌满了碎瓷渣,是用脚在碎瓷片上走动弄出来的。
长孙愉愉已经猜到,在蒋府,敢这样伤蒋松奇小妾的只有一人,那就是蒋松奇本人。
莲果低声道:“我给她包扎时,那言姬哭着求着要见姜少夫人,说是再不敢跟她争宠了。后来我才打听到,她刚进府一个来月,算是比较得宠的。就起了跟姜少夫人较劲儿的心思,所以才会被蒋家大公子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