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凌笑着和小姨夫妇告辞,柳魁跟着他一起来到走廊:“孩儿,早知你不想搁荣泽过夜,将就不叫你往荣泽来了,开到坡底下就叫你回去。”
柳凌笑着说:“没事儿,望宁到荣泽又不需要走路。”
柳魁看了看外面,天已经黑了:“要走你就快点走吧,回到家再吃饭。”
他和柳钰、柳葳今天不回去,明天,林家小姨和另外一对夫妻要去少林寺,其他人明天上午十点的火车回徽城,柳魁、柳钰和柳葳还要分头跑。
柳凌开捷达走。
奔驰明天柳钰开着去少林寺,这样比较有面子。
到了荣泽,就不能让亲家的亲戚们再挤得跟沙丁鱼一样了,柳川提前已经和张小说好了,明天他会再安排两辆车帮忙往原城火车站送人,柳魁和柳葳跟着一起去。
一出宾馆大门,柳凌马上提速,四十分钟后,他已经下了千鹤山大坡,五道口原煤中转站的灯光遥遥在望。
十几辆拉煤的大货车剧烈摇晃着从对面驶来,刺眼的灯光里,尘土和着煤灰翻卷升腾,柳凌加速几秒,把车子停在路边一个废弃的小工厂大门口,让大货车先过。
等待的时间,他拿出手机,本来只是想看个时间,却忽然心中一动,伸出手指一按:静音模式。
吃午饭时,几个小家伙狼吞虎咽很快就吃饱了,他和柳钰、柳侠却要陪着林家几位年龄相当的客人斯斯文文慢慢吃,小雲和小雷就过来把他和柳侠的手机都给摸走了。
柳川和晓慧对萌萌和两个小阎王管教很严,不许他们玩手机和电脑上的游戏,一是怕上瘾影响学习,二是怕影响视力,他知道这一点,但那会儿外面已经起风了,孩子们也没地方去,他觉得偶尔玩一次应该关系不大,就没介意,并且,不到十分钟,小莘就把手机给他们拿回来——小莘自己近视,所以对弟弟妹妹在这方面的要求更严格——没想到,几个小家伙把声音给……
“嘀哩嘀哩……”
柳凌想都没想就接了起来,却屏着呼吸没说话。
“你是,出来送客人了吗?”对面熟悉的声音背后,有汽车喇叭声。
“是,你在哪儿?”
“石门服务区。”
“……”
“嘉嘉,就是罗阳的女儿嘉慧,高烧惊厥,我们三点半接到电话,罗阳急疯了,我四点开始试着给你打电话。”
“我们五点半才出来山,小雲把电话关静音了我不知道,现在孩子怎么样了?”
“不抽了,在输液观察。”
“那就好。别让罗阳开车,你和苏晋开的时候也不要着急,一百公里和一百二十公里也就是相差一个多小时,安全系数却相差很多倍。”
“我知道,前面一直是苏晋在开,下面我开。”
有人在喊陈震北,是苏晋。
“你去吧,别让罗阳着急,到家给我……再见,快去吧。”
“天黑了,你回去时候小心,尤其是上窑南坡那点。”
“那一段现在很安全,路面加宽了,还用石头铺了一层,凤戏河那边加了木桩和横栏。你快去吧,我听见苏晋又在喊你了。”
“那好,那,再见。”
“再见。”
收起电话,柳凌看着外面模糊的群山,神情茫然,滚烫的情绪在听到石门两个字的时候已经悄然而散,只剩下一颗空荡荡的心在这无边的夜色中飘荡。
——
快十点了,闹洞房的人早已经离开。
柳侠端坐在炕上,就着蜡烛给全家人演示乖猫给他做的软件,手速如飞,一组组数据被他输入进去,然后,他指挥着一个家伙,把手指头放在鼠标左键上:“这里,按,哈哈,出来了吧,来,跟小叔算哩结果对一遍,看一样不一样。”
小雲和小雷每一次都要认真的核对一遍结果,再感叹一番柳岸哥真能干,然后,再质疑是不是只是巧合,柳侠就胸有成竹地再输入一组数据,再找个小家伙执行最后的步骤,不停地循环。
在全家人——除下柳瓜瓜,包括曾广同和林家爸妈——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更新鲜的赞美词,而电脑也红灯闪烁提醒电量不足的时候,柳凌和柳川回来了。
柳川去接柳凌了,除了自己之外,柳川对家里任何人晚上走山路都不放心。
小萱挂在柳凌身上笑,柳侠扒着五哥的肩膀大叫:“啊,五哥,你可回来了,你不搁家,都没人跟我耍。”
在一群小家伙“你没良心,俺都跟你耍了”“小叔,说瞎话会变成柳小猪”这样充满人身攻击的抗议声中,柳侠重新坐回炕上,看着柳凌吃饭。
人太多,堂屋有点坐不下了,正好时间也不早了,大家也都累了一天,林家爸妈、柳长春、柳茂、云芝和玉芝就一起下去休息了。
柳若虹坚决不肯走,秀梅说让她跟自己一起睡。
柳侠趁机挪到刚才柳长春的位置,隔着炕桌和柳凌坐对面,跟着柳凌加餐,不吃干的,就喝一碗甜汤。
喝着喝着,他忽然歪着头对着柳凌的脖子使劲瞄。
柳凌疑惑地看着他:“咋了?”
柳侠伸手去摸柳凌右边颈侧:“这儿,这儿咋着了?咋有一片红咧?”
屋子里只有几根蜡烛照亮,柳侠摸的地方又正好在背光的位置,所以看不大清楚,他转身起来打算拿根蜡烛过来照照。
不过他还没够到蜡烛,就被柳川拍了一巴掌:“吃你哩饭,大嫂使了一天,还等着刷了碗赶紧去睡咧。”
然后,他走到了柳凌身后,俯身看了看:“就是红了,搓澡搓狠了吧?”
柳凌吃着馍说:“最近所里有点忙,连着加班,天天回到家都是半夜,快一星期都没洗澡,夜儿受不了了,使劲搓了一回。”
孙嫦娥要心疼死了:“收音机里不是说不能成天叫加班,加太多算犯法么,您那老板咋不听?”
柳凌说:“俺平常不加班,这回是接了个大案子,正好小贾跟小罗又请假,人手不够,俺老板加班是最多哩,俺加到半夜,他经常熬通宵。”
“唉,干啥都不容易,小凌哩老板恁大名气,还是教授,也不能干坐着享福。”秀梅感叹道。
大家开始议论生活不容易,大老板们也得操心干活的话题,曾广同举了几个他认识的曾经出现在电视、杂志和报刊上的人物的例子,听得一家人都唏嘘感叹:这世界上就没一个人是真正里里外外都风光的,面上越是风光无限,背后越是辛苦操劳。
柳凌吃完饭,碗一放下,就被孙嫦娥命令赶紧回自己屋去睡,柳侠也被一并打包赶走。
回到自己的窑洞,柳侠又看到了柳凌脖子上那片红,感觉不放心,专门拿了跟蜡烛去照了照,然后嘟嘟囔囔:“哎,我搓澡要是狠了,都是可大一片,跟铁皮样,你这咋一小块儿一小块儿哩?
好像,猫儿咬我肚子哩时候,也会这样,过两天还会变青咧。”
正帮小萱解棉袄扣子的柳凌抬起头:“你说啥呀幺儿?”
柳侠跪在炕上往窗台上焊蜡烛:“嗯?哦,没事儿,我想起猫儿了,胡说八道咧。”
第476章 对床风雨
第二天的早餐,柳家的气氛略微有点沉闷,一群小的都打不起精神:吃完饭,柳川、晓慧和几个大一点的孩子就都要走了。
因为柳凌还在家,小萱的情绪不至于太低落,可是和昨天比起来,也已经够蔫巴了,俩小阎王因此对柳川和晓慧各种乜斜眼,嫌他们小气:跟老师请假时完全可以请全天的,他们偏偏只给请了半天。
柳侠也和几个小的差不多,他这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误解了林妹妹了,绛珠妹妹所伤感的,明明是亲人们在短暂团聚之后的各奔东西,而不是酒阑宾散之后的庭院空空。
九点半,柳侠和柳凌、小萱、柳若虹一起去送人,送到柳长春家东边,柳侠他们停住,小萱和柳若虹不情不愿地晃着手跟哥哥姐姐告别。
都走出百十米远了,柳川忽然转身往回走,还招手喊柳侠。
柳侠飞奔过去,目光灼灼地看着三哥:当着这么多人被单独叫出来说话,他觉得自己肯定是要被委以重任了,而且是不能被其他人知道的秘密任务,虽然他想不出自己家有什么秘密。
可柳川把他拉到路边,对着他的脸欲言又止了半天,就伸出手呼撸了他的脑袋两把,叹了口气说:“下回回来可不能再弄成这样了,钱永远挣不完,身体毁了就回不来了,知不知?”
柳侠大失所望,心里怄的跟糊了锅的米饭一样,呼出来的气儿都带着呛嗓子的焦糊味儿。
柳凌问他怎么回事,他把自己满心欢喜的猜测和三哥的话说了一遍,柳凌笑起来:“孩儿,三哥一句话,你这脸就光想苦楚出水,就这性子,你还想执行秘密任务?”
柳侠对这话表示不服:“这是因为搁咱家咧呀,搁外头,我最有心计,最能沉得住气了。”
柳凌直接笑出了声:“举例说明。”
柳侠想了想:“毛建勇,当初毛建勇说咱家哩坏话,我跟……我叫俺全寝室哩人都不理他。还有车杰,退休的高级教师都修理不住他,我几个回合就给他拿下了,这证明斗智斗勇我棋高一着。
还有我这工程,你想想,每一个工程都有人跟我竞争,我要是没一点心眼,能揽这么多工程?”
柳凌忍着笑点头:“嗯,听起来好像是很老谋深算,还有吗?”
柳侠看了看小萱和柳若虹,表情忽然有点狡黠:“有,不过咧,这一会儿不能说。”
柳凌的视线在柳侠和小萱、柳若虹身上挨着转了一圈,若有所思:“那,咱到后晌再说?”
午休起床,小萱和柳若虹跟着柳茂去上学了,窑洞里只剩下柳凌和柳侠。
柳侠趴成了蜷着腿的青蛙,睡的呼呼的。
柳凌披着个只在家里穿的黑棉袄坐在他身边,拧了拧他的脸:“这么怂,吓得装死,这可不像你啊,”
柳侠不装了,睁开眼看着柳凌:“我才没怂,我只不过是有点……有点,”他坐了起来,“五哥,你,你叫我再看一下你哩脖子,再,确认一下。”
柳凌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但却坐着没动,几无表情地看着柳侠。
柳侠探过身,柳凌今天早上换了件灰色的高领毛衫,他拉开领子,从颈侧到颈前,好几片淡青色的淤痕。
柳侠坐回来,拉被子盖好腿,有点小得意地看着柳凌:“我觉着,你这不是洗澡搓的了,是亲哩,不过夜儿黑人老多,我就没跟咱三哥犟。回到咱这屋吧,我又怕揭穿了会给你吓得睡不着,也没吭声。咋样?我够沉得住气,够有心机了吧?”
柳凌的脸上泛起一丝调侃的笑意:“你亲过别人?”
柳侠的小得意立马没影了,非常郁闷地摇头:“没。”
柳凌说:“那你咋知我这不是搓的,是亲的?”
柳侠说:“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见过猪跑吗?我就是知啊。”
他刚说完就觉得自己的思路好像有问题:“哎,不对唦,你是男哩,谈恋爱都是男哩亲女哩,你这……啧,哪个女的会这么下三儿这么二百五,给男哩亲成这样啊?”
他对着柳凌纠结了起来。
柳凌静静地坐着,看柳侠脸色一分钟十八变,他既不否认,也不辩解,笑意温柔,好整以暇等待柳侠揭秘。
柳侠继续自顾自纠结:“再说了,你也没女朋友,就算有,你前头几天天天搁律所加班,也没时间约会,这两天又回家了,也没人可亲啊?”
他看着柳凌的脸百思不得其解。
柳凌等了半晌,就等来这么个结论,颇为无奈,曲起手指在他脑门儿上弹了一下:“傻孩儿。”
柳侠捂着头说:“可我还是觉得你那是亲哩,不是搓哩。”
柳凌大度地说:“那就算是亲哩吧。”
“啊——,五哥,”柳侠大叫起来,“你不能这么没义气啊,本来咱俩做伴儿,都不结婚,你要是一结婚,咱妈又该逼我了。”
柳凌的脸色凝重起来:“幺儿,你真不打算结婚孩儿?”
“nonono,forever no,”柳侠头摇的都快出残影了,“坚决不,绝对不,永远不。”
柳凌看柳侠那坚决的样子,无心管他那乱七八糟的英语,担忧地说:“小侠,你原来这样想我能理解孩儿,你害怕自己结婚了,猫儿以后会被嫌弃或冷淡;可现在不一样了,猫儿上了全世界最好的大学,而且他还非常努力,他将会成为这个时代的佼佼者,以后不管他到哪儿,都不会被嫌弃被怠慢,你原来的顾虑完全可以抛掉了,所以孩儿,五哥建议,如果遇见合适哩女孩儿,你也可以开始考虑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