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机械犬的系统,以前是邵炼留的吧,沈明洲能看懂?
什么看不看得懂啊,机械犬都会打滚儿了,你还纠结这个!
老付可真有福气,多好的外甥啊
莫敏学拿着报告路过,听到其他部门的同事感叹,气得把人叫住,沈明洲明明是我外甥!
啊?他们见过争财产的,还第一次争外甥的。
莫敏学不管,他亲外甥送来的小外甥,四舍五入也是亲的。
他立刻问道:他们在哪儿呢!
莫敏学跟着看热闹的同事,风风火火往人工智能中心走。
一路上没看到传说中会握手的狗,于是,他们转了方向直接去了实验场。
还没进去,就发现门外围了一群人。
七所人数众多,消息却传得特快,这些站在宽敞实验场里的员工,上到行政部门,下到各个研究中心部门,都跑来看人工智能中心的新成果。
实验场在里面铺设好了模拟障碍物。
机械犬四肢修长,在崎岖不平的实验跑道上奔跑。
灵活、稳定、健步如飞!
它像是注入了狗的灵魂,机械长腿交替行走,都显露出动物一般的轻盈体态。
大家看得乐呵呵,还有人在他们结束实验后,上去试试握手。
机械犬果然如同其他人说的那样,乖乖的坐下抬爪,格外顺畅。
莫敏学大步上前瞪了付所一眼。
他还没出声,沈明洲将身边的机械犬操控了过来。
舅舅!他兴高采烈的给邵炼的亲舅展示自己的成果,你看,它恢复了!
机械犬踩着小碎步,跑到莫敏学面前打滚儿。
他正想找付所吼两句,见沈明洲这么乖巧的炫耀自己的成果,老怀甚慰,哼哼道:不愧是洲洲,这么快就修好机械犬了。
说完,跟付所说:别老是占我外甥便宜啊。洲洲,我们回实验室了。
*
周建睡醒的时候,人工智能中心的机械犬,已经成为了七所新宠。
任谁都能聊上两句,说说机械犬握手多听话,打滚儿多赖皮。
似乎真的是见了一只毛绒绒的听话大狗似的。
周建路上遇到了相熟的其他部门同事,对方还会不知内情的夸道:周博,你们的机械犬真可爱!
都是一团机械造物,冰冷坚硬,从来跟可爱不沾边。
但同事的表情不是作假,还煞有介事的说道:机械犬研发这么顺利,你们肯定能受到上面的表扬。
顺利这么顺利的项目,差点被他毁掉!
周建听了夸奖,心里升不起半点儿骄傲,脸白如纸,脚步麻木的往实验室走。
他睡了整个白天,脑海里全是噩梦。
梦到机械犬修不好了,耗时八年的项目,刚刚重新走上正轨,突然崩盘,系统全是BUG,无数故障无法修复,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在指责他、痛骂他,说他毁掉了人工智能中心的全部心血!
周建哪怕醒了,背脊都是一片冰凉。
即使其他部门同事说,机械犬活蹦乱跳,也无法减轻他的负罪感。
因为,这么可爱、灵活的机械犬,昨晚差点儿被他毁掉。
他甚至没有能力修好。
周建不知道,这种情况在国内怎么处理。
但他清楚,放在国外任何一个实验室,他必须要承担巨大的责任,这一觉睡起来,不管机械犬有没有恢复,他都该收拾东西走人了。
周建情绪低落,几近绝望,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在机械犬系统里尝试如此大幅度的改动。
至少,改动前应该进行完整备份,而不是自信满满的直接升级。
他回忆重演了无数遍,有无数方法可以阻止故障的产生,现在却追悔莫及。
到了实验室,周建还没跟同事们打招呼,机械犬先吧嗒吧嗒的走了过来。
周博,你醒了啊?操作机械犬的研究员,语气轻松的说,你看,它会打滚儿了!
早上还瘫痪在地,差点拆机的机械犬,活灵活现的赖在周建脚边,打了个滚儿。
四只机械腿乱蹬了几下,又自发的复原。
末了,它还在周建面前稳稳的坐下。
周建愣了愣,尝试向它伸手。
机械犬坐稳,抬起前脚,与他友好握手。
掌心机械触感坚硬冰冷,机械犬没有头,更没有眼睛,周建竟产生了它在凝视自己的错觉。
实验室的同事,还在跟他讲解。
今天早上沈明洲把系统重新查了一遍,硬件没出问题,是原始版本的备份系统,桥接有问题。
而且他改系统,还顺便把握手程序给写了回来,速度快得不得了,付所赶紧叫他帮忙把打滚儿的程序也写了!
能够提前完成一个实验进度,研究员自然开心不已。
沈明洲写的还是他们自己写的,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实验成果的机械犬属于人工智能中心,完整的程序和系统也在人工智能中心。
完成项目,永远比争夺谁来做这项工作更重要。
周建听得恍然,盯着机械犬离开的身影沉思。
付所从外面回来,见到傻愣在实验室的周建,不仅暗暗叹了一口气。
机械犬的情况,出现的故障,解决的过程,他已经如实上报了领导。
考虑到周建确实有真才实学,是他们七所急需的优秀人才,商量了一番,仍旧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领导下了结论,付所见了他,也不急着追究什么责任了。
现在,机械犬灵活又智能,算是因祸得福。
他抬手轻轻拍了周建肩膀,说道:周博,我们谈谈。
付所担任人工智能中心所长,管了不少心气高傲的年轻人,经历了当年邵炼的冷漠无情,他觉得没有什么是谈话解决不了问题。
如果有,那就交心谈。
到了办公室,付所先给周建沏了一杯茶。
滚烫茶水氤氲出湿润的热气,仿佛将周建苍白惨淡的表情都给暖上了几分血色。
付所语气沉稳,说道:你年纪轻,来的时间短,做事急躁有些冲动,我很能理解。因为我见过不少年轻人像你这样。你们都是知名大学的博士,站在人类学历的高峰,又在国外学习,见多识广。
心里有雄心有傲气,是好事。
年轻人的骄傲可以促成很多事情,带来许多活力。
特别在他们这样的科研单位,保密级别高,网络娱乐空间少,容易因为忙碌于项目,变得死气沉沉。
付所说:你在我们实验室,帮了很大的忙,同事们也表示,跟你相处很愉快,因为,你能解决实际的研究问题,不是须有学历的花架子。
周建虚捧着茶杯,扯出一个尴尬的笑。
仔细回忆起来,他来到人工智能中心之后,跟同事的相处说不上什么愉快。
问题倒是解决了不少,可惜,都是他充满了嫌弃的情绪,觉得同事太弱了,这都不会处理!
以前他有多嫌弃同事,现在他就有多嫌弃自己。
可能,在轻而易举随随便便救回机械犬的沈明洲眼里,自己也是这么羸弱不堪,知识浅薄。
付所,我的情况我清楚,您有话直说吧。
周建觉得自己做好了准备,心情冰凉的等着听解雇通知。
谁知,付所点点头,开口道:那好,我先给你讲讲邵炼的事情。
周建:?
付所说:邵炼来七所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服他。就跟你见到沈明洲一样,大家都觉得他只不过是发了几篇论文,只不过是有一个优秀的导师,只不过是生在一个全是研究员的好家庭。
所里的人都在私下议论,说邵炼这是仗着家里有院士,空降的关系户。结果第二天,所有人都闭嘴了,看他眼神跟见了鬼一样。你猜他做了什么?
周建摇了摇头,眼睛瞪大写满了好奇。
付所笑了笑,说:他熬了一晚的夜,把我们中心全部实验项目的系统,全都改了一遍!
一开始我们还在生气,他个关系户小孩儿,竟然敢动我们的实验项目,要是资料丢失、程序异常,那么研究的努力全白费了!
他还在那儿不紧不慢来一句你们系统不改,研究比国外慢十年,还做什么人工智能,气得研究员想打他,可是,研究员们开项目调出程序看有没有故障,却发现,所有自制系统的故障全都被邵炼修复了,而且,运行流畅,效率比以前高十倍。
说完,付所满意的看到周建错愕的表情。
跟曾经他像极了。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去跟天才比?付所终于悠悠画出重点,同样是熬夜,天才能做的事情足够超出我们的想象。
周建,熬了一晚上,搞废了机械犬。
邵炼,熬了一晚上,把人工智能中心研究项目往前推了一大步。
沈明洲
周建忽然笑了,抬手抓了抓自己凌乱的短发。
沈明洲不用熬夜,能够修复报废的机械犬、重新写好握手程序、还能够把困扰国内多年的美国大狗打滚儿程序写出来!
周建憋了许久的那口气,忽然吐了出来。
对,比不了。
他们根本不是同一水平线上的竞技者,为什么他非要将天才当成自己的假想敌。
可笑,又无知。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付所的声音温柔中透着慈祥,这一次的事情,相信你也知道,你需要承担重大的责任,检讨自己错误。换作美国,恐怕没有人这么有耐心的跟你谈话了吧?
周建露出一个惨淡的笑。
他真没想到,这时候了,付所还没忘记比较比较资本主义国家和社会主义国家的人文关怀。
他说:有的,付所。
付所明显有些失落。
在美国,现在跟我这么耐心谈话的人,应该是律师了。周建苦笑。
弄砸实验项目,该赔偿的赔偿,会有专业律师上门清算。
赔钱还是次要的,他还听说过有华人研究员因为搞砸一项实验被终身禁止进入实验室,以至于在美国每做一项实验,都战战兢兢。
国内的环境令他熟悉,滋长了心底的傲慢,早忘了在国外束手束脚的日子。
付所没想到美国人这么苛刻,但是转念一想,如果没有沈明洲起死回生,现在恐怕他也没办法这么从容淡定的坐下来选择包容年轻人了。
付所见周建意识到了错误的严重性,点点头发出了老干部的言论。
我们国家一向讲究,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不是政治性错误、原则性错误,我们都可以原谅。
规则既宽松又严格,年长的人更愿意给年轻人留下悔改的空间。
而不是一竿子打死。
周建,你是留美博士,进过国际一流研究所,但是你必须清楚的知道,像你这样的博士,我们七所有很多、集团更多、整个中国科研单位成千上万、不计其数。跟你共事的研究员,哪怕没有在国外留学,也在清北研究院做过实验,大多人是国际知名教授手下教出来的高材生。
你很优秀,但是你的优秀很普通。
付所语重心长面色温和的说:承认自己普通,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因为这个社会就是我们这些普通人组成的,只要我们努力去把研究做好,实现自己的价值,一样可以证明自己活得不平凡。
周建,用不着去跟天才较劲,你只用做好自己能做的事就够了。
*
沈明洲在智能仿生中心,老老实实的做外骨骼模拟。
莫敏学在他身边转悠来,转悠去,念念叨叨的说:老付那家伙说你是他外甥,你怎么不反驳呢。
沈明洲低笑,不作答,盯着屏幕假装专注。
你是我外甥啊,是邵炼亲手把你送过来的。莫敏学强调了又强调,完事儿了还发出了强烈谴责,老付他真不要脸,哼!
沈明洲笑出声,哈哈哈的,很不给同样不要脸的莫敏学面子。
莫敏学视线一瞪,沈明洲就敛起笑意,认真的说:付所跟别人讲我是他外甥的时候,我没听到,当时在调试机械犬,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跟别人说的。
不知道,不清楚,反正就是甩锅。
莫敏学抱怨道:你干嘛对他们的机械犬那么上心,修好就行了,写什么打滚儿啊,瞧他得意的样子!
沈明洲笑着回答:我改系统的时候,发现邵炼给机械犬留了接口,看起来就像是要做这种类犬仿生动作,所以给它加上去了。
言语之中推卸责任十分熟练,将一切归于邵炼的心愿,莫敏学也不好说什么的。
可沈明洲很好奇,问道:舅舅,邵炼是什么时候开始做的机械犬?
一声舅舅,降火消气,莫敏学看在他真诚的份上,耐心给他讲故事。
差不多十年前吧,炼炼十六,刚回国。国家看他年纪小,先给下放到七所锻炼锻炼,没说要给他任务,让他待在人工智能中心。结果没待两天,人工智能中心就打报告,说要做机械犬项目。
邵炼提的要求?沈明洲更好奇了。
项目肯定是人工智能中心提的,当时美国第一代大狗刚出来,走路都走不稳呢,我们还研究什么机械犬呢?
莫敏学回忆过去都有点儿惨痛的语气,当时我还怀疑,是人工智能中心故意为难炼炼。因为这小子去他们那儿才一天,就把他们的实验系统给改完了。
还批评老系统效率低下,把人工智能中心一群人气得火冒三丈。
说是生气,莫敏学却勾起了畅快的笑。
后来,我看炼炼做机械犬还挺开心的,做了一两年吧,虽然比不上美国大狗,但是可以用四肢行走,对我们当时的研究水平来说,已经是一项重大成果了。
后来呢?
后来莫敏学眼神微眯,表情变得有些神秘,他成年了,就被发配大西北了。
沈明洲眨眨眼,等着听邵炼保家卫国的光辉历史了,莫敏学突然来了这一出,他肯定是不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