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涤墨梗着脖子冲他皱着鼻子冷哼了一声,一转身,却快步连走带跑地溜了。
李青韵看着觉得好笑,却也更为江少枫的好人缘感到喜悦,她很很高兴别人也同自己一样觉得他很好。
两人跟着快步走在前头的涤墨很快穿过二进门来到了后院,又从一道侧门出去走进了花林,沿着林中路走了不多时,便看见小路尽头那间静静伫立着的小院,花树掩映间,那半人高的木篱院里只搁着张木质茶席,上头零落散着从树上吹来的花瓣,颇有些于世外桃源中悠然自得的感觉。
李青韵一路行来,已对这位尚未见到面的云起公子的品位颇有些认识,只单说这样的生活方式,倒是和自己有些相像。
涤墨推开院门,上前去站在屋外,用恰好的音量隔着门不高不低地恭敬唤了一声:“公子,江少主来了,还带了个朋友。”
过了片刻,那扇门从里面倏地被打开了。
一个玉冠束发,身着雪白衣衫,腰上配了枚墨玉的年轻男子从门里走了出来。
李青韵竟觉得他看着和江少枫有几分相似。倒不是说相貌,而是那种干干净净的气度风华,或许是两人都爱穿白衣的缘故?他们的身形也差不多。
但即便如此,两个人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她一直觉得江少枫就像是至盈之时的明月,身上充满了耀眼的光芒和奔放洒脱的生命力。
而眼前这个人,却更像是天边的一弯新月,含蓄,内敛,虽然骨子里和涤墨一样都有着高高在上的冷傲,但他却将之更多表现在一种平和的静默里。
他打开门从门里跨出来,站在台阶上看着来人,微微笑了:“少枫。”
笑容温和,这种温和同韦笑棠那种想要表现与人为善的温和不太一样,是发自于平静而起的。
江少枫扬起了个热情的笑容:“云起哥。”又回头跟李青韵正式介绍道,“这位是江云起,我的堂哥。”
说话间,江云起已经缓步走下来到了近前。
江少枫正好又回过来同他介绍自己身边的人:“哥,这位是储玉山琳琅阁李阁主,李青韵。”
李青韵这才知道原来这位云起公子竟然也是江少枫的亲戚,她脸上的清浅笑意霎时也染上了那么几分亲和之意,向着对方微微颔首示礼。
然而江云起却只是朝她点了下头,随即眼角淡淡一动,便将目光收了回去。
他对江少枫道:“你又说错了,是族兄才对。”
李青韵不由愕然,莫名觉得对方似乎对自己不是很友好,莫非是把她也当做了来求兵器的人所以才这么傲气的?
“坐下喝杯茶再说吧。”江云起当先举步朝那院中的茶席走去。
李青韵跟着江少枫随后而至,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你的剑给我吧,”江云起说,“我帮你护养护养。”
江少枫也没犹豫,就将自己的凤吟剑顺手递了过去,然后又把腰间软剑也解了下来给他。
“这软剑便是云起哥给我打造的。”他偏头对李青韵说道。
她了然地点点头。
“也是担心你总争事生非,累着这神兵利器。”江云起似笑着不紧不慢地接了一句,端详着手中的凤吟剑,捏住剑柄的手忽地腕上一动,拧开了剑上的机关。
随着一排冷利干脆的声音刹那响过,李青韵看见那剑身上原本的小缺口里竟然齐齐长出了闪着寒光的倒刺。
此时他再一按剑柄上的浮雕花纹,那些倒刺便又“唰”地收了回去。
江云起微微点头:“不愧是凤吟剑,你一两年来我这里一趟也不过只需要让我稍稍尽些心意,给它打理打理便罢了。”
江少枫笑得大方:“那就有劳了。”
涤墨端着茶水过来给他们倒茶,李青韵朝那托盘看了眼,又看了看那茶壶茶杯,眉毛淡淡一动,偏开了目光。
她又听见涤墨对江云起道:“公子,那江南双侠送来的陶壶我就拿出去了?”
江云起轻点下颔。
江少枫朝涤墨手里看了眼:“咦?我看这茶壶手工很好啊,不像是一般物事。”他拿过来翻到壶底一看,“隐山居士?我听说过。这两年在江南一代有个年轻人,据说陶艺工夫很是出众,且轻易不拿出来售卖,非得有缘之人不可。我看那二侠送你这个,虽不算贵重,却也是别出心裁了。”
江云起不以为然地弯弯唇角:“故作姿态,却到底难登大雅之堂。”
既然收礼的人不喜欢,江少枫自然也不好多说,于是收声笑笑不再多言,把东西还给了涤墨。
“其实也未必。”旁边的李青韵却忽然毫无征兆地接了一句过去。
两个男人立刻不约而同朝她看了过去。江少枫更是暗感讶异,心说十七以前从不对他人喜好主动品评什么,怎么今天却一反常态,大有不介意费些工夫聊聊的架势?
江云起神色微敛地看着李青韵,勾了抹浅浅笑意出来:“不知李阁主有何高见?”
李青韵的语气很是平和,但也没有谦虚于他的“高见”一说,只道:“这世上的东西,并非只有材料上乘,或是价钱高的才叫好。云起庄主的生活用度虽然处处可见讲究,单拿出来每样都是好东西。但就拿这方木席和这茶具来说吧,我觉得,凑在一起却不够好。”
江少枫:奇怪,他怎么觉得十七对云起哥好像有点儿敌意?
正纳闷着,他抬眼一看,江云起那边的脸色已是平静至深。
“哦?”江云起尾音淡淡上扬,含着抹若隐似现的笑意看着她,“李阁主是觉得,我庄里的这些东西比起琳琅阁的用度,实在不堪一提么?”
“不是。”李青韵回得耿直,“你想知道我为何这样说么?”
江云起道:“当然,愿闻其详。”
李青韵就点了点头,正色道:“好,那请云起庄主你先给江月哥哥道个歉——他从不如你所说的,爱争事生非。”
他下意识转了眸去看江少枫。
此时,江少主本人正哭笑不得中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嘚瑟,偏还做出副颇感无奈的样子冲他笑道:“不好意思啊,十七她……有些护短。”
江云起突然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第31章 紫竹悬音(上)
李青韵和江云起头回见面就莫名不对付,其实江少?枫也有些?意?外,他虽然能理解李青韵那礼尚往来般的动机,却有些?暗讶于江云起的寸步不让。
以他的了解,江云起虽然为人傲气了些?,但也是个知礼数的翩翩君子,不然也不会?明明心里挑剔得很,却还顾着表面言辞的委婉。
可?他对十?七的态度就有些?过于明显地怠慢了。
看着江云起那端着脸抿着薄唇静默不语的样子,江少?枫就知道十?七想听见道歉是不可?能的,何况江云起本来也不是那种爱嬉笑玩闹的性格。既然这位不愿意?退一步,那只好他这个身处矛盾的旋涡中心之人来当和事佬了。
江少?枫这么想着,正打算主动开口打破这微妙的尴尬,却见江云起似若无其事地拿起面前的茶杯淡淡啜了一口,清清嗓子,望过来重新开了口。
“你们来找我应该不是只为了同我闲聊吧,”他说,“什么事?”
江少?枫暗笑,不得不再次于心底承认江云起确实是个很聪明的人。与其在无法放下?的骄傲和自尊心上较劲,不如四两拨千斤地把话题给转移了,且说到正事时还Y?意?在“你”后面加了个“们”字,这既是在态度上对李青韵的妥协,也是另一种还击。
有求于人时,很少?有谁还能反过来一副债主的模样。
不过这个道理对一般人或许适用,可?是十?七……江少?枫转眸看了身边人一眼,又想起那时在七星城她说要和人家换东西时相当自然流于淡定的财大气粗,还有她那个看似温婉无害,其实打嘴仗和动拳脚都不肯输人的性格和本事。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完全不知道他此刻内心活动的李青韵和江云起相继朝他满眼疑惑地看了过来。
“咳咳……”江少?枫忙轻咳一声,一语掩了过去,“可?能是天罗花毒又发?作了。”
李青韵一听,顿时大为紧张,一把拉过他的手,将指尖搭上了他的脉门,口中同时问道:“可?还有什么别的不舒服么?”
“没了,”江少?枫有些?心虚地连忙说道,“你别担心,没什么大碍。”
李青韵见他的脉象确实很平稳有力,这才放了心,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对面的江云起此时已是一脸愕然:“你中了毒?”
江少?枫也很自然地借此将话题顺利转到了正事上,颔首承认了,说道:“准确来说,是我们都中了毒。”
江云起愣了愣,转过目光看向了李青韵,却在她脸上丝毫看不见为此惶惑的神情,依然静静坐在那里和江少?枫一起看着自己,与她先前语中带刺时的淡然从容别无二致。
而?李青韵呢?见江云起看着自己,还以为他不信,便当即配合江少?枫朝对方郑重点了下?头:“是真的。”
江云起:“……可?我看你们两个行动如常,并没有什么中毒的迹象啊?”
说到这个,李青韵就比较有发?言权了,于是江少?枫没接话,投了个目光示意?让她来解释。
李青韵立刻从天罗花的起源到毒性反应开始娓娓道来,最后还侃侃而?谈地说到了药材的地域性分布,引出了最为关键的三个字——圆心草。
江少?枫看了看江云起,笑道:“十?七厉害吧?有她在,我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多半还能再多活十?来年。”
这话一般人听来也就是赞扬她的医术,但落在李青韵的耳朵里却又多了另一层含义,不觉低眸微微笑了,双颊上还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衬地她清丽出尘的容貌又平添了几分娇艳,当真是如花似玉。
江云起看在眼里,须臾,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江少?枫:“那你们当时在天罗秘境究竟看见了什么样的幻象?”
他这话问得平常,可?是江少?枫和李青韵却双双一顿,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来,李青韵脸上的绯红更是又加深了一层。
“现在也记不太清了。”江少?枫含糊道,“你想啊,那时候是生死之间?,能看破幻象已是不易,哪还有功夫去记得乱糟糟地看见过什么。”
江云起也就不再多问,转而?道:“那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说到这个,江少?枫立马来了劲:“当然有了,不然我也不来诉苦让你为我们担心了。”
言罢,便将紫竹峰主立下?的那块石碑上的字,还有她和七星城的恩怨一并说了。
江云起沉吟道:“你的意?思是?”
江少?枫笑着冲他一扬眉:“你那盆墨玉牡丹还活着呢吧?”
江云起点点头,想了想,问他:“你是想偷梁换柱?”
“只是想用来做个上山的凭证,”江少?枫道,“那紫竹峰主既然提的出要弄月花,自然也多半能辨得出真假。我只是想当面见着她,再看看能否商量用别的法子求她两株草。”
江云起也不犹豫,当即便转头吩咐人去拿花。很快,涤墨便小心翼翼地抱着盆大概有半人高的牡丹出来。
李青韵朝那花看去——只见那盆中正婀娜开着两朵怒放的墨色牡丹,茎叶花萼都翠绿欲滴,不经意?看去还以为是用玉石所做的摆件,而?那花盘更是亮泽如墨玉所雕,层层包裹着n?色的花蕊,宛如夜中点星。
花如其名,果然是牡丹绝品。
李青韵对于江云起那种非贵重之物不收的品好也大概有些?了解,此时见他为了江少?枫眉头也不皱一下?地就把这花给拿了出来,不由也重新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江少?枫看着这花也挺惊讶:“两年不见,竟然养得更好了,你可?真是能费心思,佩服佩服。我看这花除了没有弄月花的入药之功,论模样应也不差什么。”
江云起道:“我看事不宜迟,就别耽误了,明天一早就去吧。”说着,吩咐涤墨道,“让他们不用等了,我明天要出门。”
江少?枫忙道:“你就别去了,紫竹峰那边还不知欢不欢迎我们。”
江云起皱眉,似不悦道:“难道我明知你要去求药还能袖手旁观坐在一边等么?别说了,多一个人也多一个帮手,谁知道那紫竹峰主会?如何刁难你们。”
涤墨正要应声而?去,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那公子,这陶壶……”
江云起闻言一顿,朝他放在案上的那只陶制茶壶看了眼,又用眼角余光瞥了下?坐在斜对面的李青韵,半晌,淡淡说了句:“先收着吧。”又道,“带他们师兄弟去兵器房里自己挑两样。”
虽不是亲手打造定制的兵器,但能在云起山庄的兵器房里挑一件自己心仪的带走也已是一般人求之不得之事。
虽不知公子为何改变了主意?,但涤墨觉得这也算两全其美,不然他还要纠结一番那位李阁主当时没说完的到底是什么高深之言,于是高高兴兴地转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