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篡权君王偏要强求

篡权君王偏要强求 第14节

    沈霄今年十三岁,正是男孩子长个子的年纪,虽然不比其父沈崇矮多少,心智却还只是个孩子,面对祖父突如其来的抬举,有些手足无措。
    何氏见状,忙上前对沈霄催促:“祖父叫你呢,快点过去。”
    沈霄别别扭扭地坐到了荣恩公左边的座位上,也学着从前大姐姐的样子,给祖父夹菜,倒茶。
    荣恩公看着他这笨手笨脚的样子,想起来这孩子今年刚刚入了杏林书院,和京中勋贵世家的嫡长子一起,在官办的学堂入科,便问:“最近课业如何?夫子在教什么?”
    “训诂已经结业,在学十三经注疏了。”沈霄回答着,声音已经有了一丝男子的粗犷,不似儿时的童音。
    沈廷恩见他还算踏实,叮嘱道:“既然入了杏林书院,就要好生用功,你大姐姐虽然没有出入学堂,但是学问上却并不差,你若有不懂的也可以去请教。”
    “嗯,知道了。”
    沈霄抬眼看看还在一旁忙着叮嘱下人安排宴席的沈书云,想着自己一定要好生读书,好把大姐姐比下去。
    沈廷恩看穿了他的少年心思,却为这点不服气感到高兴。
    到底是嫡长孙,纵然他不喜欢何氏,却不能放弃对沈霄的叮嘱和关心,于是又吩咐翁姨娘,从自己的书房里取来一套龙泉青的笔洗和笔山,送给沈霄做入科的礼物。
    因见沈廷恩还肯关心沈霄,何氏积攒了许久的怨怒,似乎也得到了消解和一点点补偿。沈崇也对父亲道了谢,表示会好好督促霄哥儿的课业。
    因此一顿团圆饭,还真的生出了些许阖家团圆、言笑晏晏的欢愉来。
    沈书云看着祖父眉开眼笑,也觉得快慰。
    正在此时,曹管家进来通传,说是四宝太监求见,来给荣恩公恭贺中秋。
    沈书云闻听“四宝”两个字,已经隐隐预感到不妙,想去打发四宝却来不及了。
    只见四宝仪态端正地款步迈进了厅堂,他依旧戴着三山帽,穿着祥云补子的内宦官服,步履里尽是皇室仆从的稳健雍容。
    因四宝突然不请自来,方才其乐融融的众人,纷纷把目光聚焦到了四宝身上。
    “臣替世子向沈公爷及府上诸位官爷、亲眷问候佳节,恭贺中秋!”
    沈廷恩连忙命四宝起身,客套道谢。
    这时候他才想到,朱霁此时一个人在存雄居过中秋,大抵有些孤单,便对四宝说:“是老夫失礼,竟然没有事先邀约世子共度中秋,麻烦公公回去,请世子来一起落座吧。”
    四宝对沈公道谢,委婉回绝说:“世子不爱热闹,此番让臣前来是为了单独给沈大姑娘送中秋节的贺礼。”
    什么?单独给沈大姑娘的贺礼?闻听此言,沈家满座哗然,方才还热闹暄腾的宴席,一瞬间安静下来。
    沈书云的脸上升起红云,一直红到耳根,真想现在就找个地缝躲起来。
    存雄居就在蓬蓬远春一泉之隔,这样当着全家上下送礼,是公然冒犯她的名节。
    这之后风言风语肯定要起来,沈书云觉得自己跳进墨泉湖也洗不清了。
    已经感受到了家人和下人们向自己投来的目光,沈书云强忍着愤怒和羞躁,上前对四宝说:“多谢公公前来拜贺,礼物书云就不方便收了,请公公回去吧。”
    四宝却根本不理会,只是把手中螺钿的紫檀木盒拿出来,打开,对沈书云道:“沈大姑娘可看看,这是不是府上丢的田黄石?”
    沈书云讶然,目光诧异地接了过来,拿在手上端看,“万象”的阳刻和这浓艳俏丽的颜色,是如此熟悉。
    她此刻简直不能相信,已经丢失了好几个月的田黄石刻章,此时此刻会这样出现在她的手中。
    更惊恐的是坐在何氏身边的沈书露,脸上骤然一白,瞬间低下了头。她身边侍奉的红簪更是惊恐到往后踉跄了一步。
    只不过全家人的目光,此刻都在四宝和沈书云身上,并没有人注意到她们。
    倒是荣恩公,一双阅历丰厚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场景,已经明白了什么。
    这时候他才有些回味出来,在朱霁第一次送沈书云石色颜料的时候,就已经不同寻常,只不过当时自己并没有往深处去想。
    都以为他是烫手山芋,如今看来倒是引狼入室。
    荣恩公苍老而矍铄的眼神微微闪亮。
    “这田黄石,是老夫从前随身之物。确实丢了一阵子了。请公公回去跟世子转达老夫的谢意,谢谢他帮忙找寻,物归原主。”
    荣恩公递给曹管家一个眼神,曹管家便上前,从沈书云手里接过了田黄石印章。
    四宝看看祖孙二人,眼波流转后微微一笑,便告退回去了。
    四宝虽然离开了,沈府上下的人却仍在面面相觑。
    究竟安王世子和大姑娘是什么样的关系,值得这位身份特殊的“贵客”一而再地给她献上礼物。
    沈书云心神不宁地安坐,低头看着碗筷,也能感受到周围人投来的探究的目光。
    倒是荣恩公,呵呵一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对沈书云也是对众人道:
    “云娘子,不要忙了,坐下来吃饭。你如今掌管后宅,别人捡了咱们家的东西,自然第一要想着要来找你归还,这等事情再寻常不过。”
    这一句话,根本就是说给沈府全家上下听的,即是给沈书云台阶下,又是要堵住众人在背后的议论纷纷。
    家主发话,谁敢听不明白?于是众人很识趣,又开始推杯换盏,仿佛刚才的一幕根本没有发生过。
    酒过三巡,一直到深夜,宴饮才结束。沈家上下多少都有了酒气,纷纷回去了自己的院子。
    翁姨娘安排下人嬷嬷收拾碗筷,曹管家则带着小厮和侍女,侍奉荣恩公回凌云院去了。
    ***
    念春撑着灯笼,沈书云一步步往蓬蓬远春走,为了中秋,她忙碌了很久,此时本该卸下重担好好歇歇,此时此刻却步履沉重,一点也没有卸下重担的轻快。
    田黄石找回来了,固然是一件好事,但她却高兴不起来。
    从《东山林壑》到后来的赝品字画,再到如今失而复得的田黄石,似乎朱霁人在高高的穹顶,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他的掌控。沈书云只觉得如芒在背。
    而且当着众人的面,大张旗鼓给她一个没有出阁的女子这样公然送礼物,这是明摆着的冒犯,甚至可以称得上羞辱。
    这种感觉真的是太不妙了。
    这一回,祖父虽然帮她挡了过去,但人人都听见了四宝说的是,朱霁单独给她一个人送的礼物。
    如果说入府之时送的石色颜料,还可以用感念先帝的孝心糊弄过去,这一回恐怕很难再压得住流言蜚。
    正是在意名节的年纪,瓜田李下的闲话如果传开,让她如何自处?
    越想越觉得气愤,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却被朱霁这样蓄意刁难,,摆明了折辱她的名节,真是恶意满满。
    她此时全部的情绪,只剩下了委屈。
    走到墨泉处的回廊,是往蓬蓬远春和存雄居的分叉路,她在此停住了脚步。
    第二十二章
    噙着马上要夺眶而出的泪珠,沈书云对念春说:“你们先回去,我在墨泉边看看。”
    念春想要留下来陪伴,却被沈书云半是央求地拒绝:“好念春,我想独处一会儿。”
    “秋风凉,泉水边湿气重,姑娘不要逗留太久。”
    念春交代了一句,只好离开,独独留下沈书云一个人。
    墨泉依旧声势浩大,源源不断喷涌着澄澈的泉水。
    从前,单是这隆隆水声,也足够让人觉得心旷神怡,濯洗去所有世俗的纷扰。
    但此时沈书云却觉心绪丝毫无法平静。
    朱霁对她的喜爱,那日已曾明目张胆地对她告白。她当时虽然震惊,却只当他是单相思、自作多情,只要不予理会便好。
    沈书云此时此刻才知道自己是太过简单了,朱霁并不是什么端方有礼的君子,一个权欲满心,喜欢掌控一切的人,怎么会因为她的无视就放弃攻城略地呢?
    如此下去,恐怕萧家表哥的求亲帖还没有递来,她的风言风语就传遍京城了。
    若不能从源头上解决,朱霁还会再生事端。与其这样坐以待毙,还不如直接把话讲明,总归自己是要议亲的人,她想起来念春当日对她说过的话,这时候倒也不妨拿着萧唯仁做挡箭牌。
    沈书云坚定了决心,脚步稳健地朝着存雄居一步一步走去。
    今日是中秋,荣恩公府上到处燃着灯笼,皓月当头,凝露一般的银辉洒向人间,院中的小径也被这温柔的光亮照得分明,一点也不昏暗。
    四宝似乎猜到沈书云会来一般,已经在存雄居门前等着,院内很奇怪没有其他的侍从,仿佛提前都已经差走了。
    甚至,四宝都没有问她为何只身前来,连个侍女也没有带着。
    沈书云微微蹙眉,觉得这对主仆一样的心思深重,非良非善。
    四宝轻轻推开存雄居书房的隔栅,将沈书云引进去。
    “世子,沈大姑娘来了。”
    朱霁正在案头批阅着蓟州传递来的秘奏,竟然一点也没有避讳沈书云的意思,也不抬头,只是低声“嗯”了一声。
    四宝退出去,闭了门。
    门轻轻关严的声响,让沈书云心头微微一颤,想到了前几天在这里被朱霁按在门上,险些被他轻薄的那一幕。
    明明师出有名,是占理的一方,这里又是自己家的府上,沈书云却无端地觉得有些畏惧,甚至有一瞬间后悔只身前来。
    朱霁依旧不抬头,执笔急书完最后一行朱批,合上了秘奏,才抬起头看她。
    书房里灯火明亮,为她的青丝赋予了一份柔丽的流光。
    今夜是佳节,为图喜庆,她穿了水红色的轻罗长裙,此时衬得她腰肢纤细,她极少穿这样鲜活的颜色,平添了一份自她身上难得一见的妩媚艳丽。
    朱霁眼中映入这一抹明艳的红色,垂下长长的睫羽,仿佛是为了覆盖心头荡漾的一丝微弱波澜。
    两人目光相交,一瞬间,沈书云也低下头去,进来时气势汹汹,看到这张风光霁月的面容,月色烛火下冷白皮的优势尽显,一瞬间她竟然也觉得有一丝惶然。
    “沈大姑娘深夜只身造访,一定是有话要说。”朱霁从书案前起身,走到了她的近前。
    他的语气平和舒缓,既然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头,他便帮她。
    沈书云见他靠近,却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这份怯意,让朱霁心头滑过一丝失落,但面上依旧沉着冷静淡然,不露出分毫真实的情绪。
    “世子请自重。”沈书云又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是警告,又像是在确认自己随时能逃走一般。
    朱霁忍不住轻笑:“沈大姑娘说的是什么话?如此良夜,你只身前来。这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到底是谁不自重?”
    他走过来,毫无忌惮地凑得更近一些,轻微了嗓音,几乎用气声问沈书云:“你不是最介意名节礼数的吗?今天怎么不顾忌了?”
    一句话伤到了她的自尊心,抬起一双如潭水生波的美目,怒视朱霁,道:“田黄石,你是故意的!”
    朱霁眉眼舒展,对沈书云戏谑:“沈大姑娘的话没头没尾,在下蠢笨,听不明白。不许我送东西,还东西也不行吗?”
    沈书云按捺下想打人的冲动,拿出十足的教养劝自己冷静,告诫自己千万不可以惹怒这个毫无底线和廉耻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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