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重要,”厚九泓说着有些委屈,“他现在不是,未来也会是,你知道我和兄弟们都是为了什么拼的,既然有机会,竟不介绍给我!”
朝慕云:……
“明明我可以给你减几分报酬钱……下回你懂事点,知道么?”
厚九泓冲朝慕云眨眨眼,挺直了腰,假装咳嗽了两声:“那什么,李淮李主簿那边,让我带个话给你,叫你别胡闹,懂么?”
朝慕云眸色渐深:“他知道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不是我说,病秧子,你可也长点心吧,你们官府的事,不简单呢。”厚九泓一脸恨铁不成钢,“那姓李的虽然不敢害你,但人那肠子花花转的,可比你丰富,人会做官呢。”
朝慕云一直在想,当日自己出城前,是做了些准备的,为何后来递出去的信号,迟迟等不到救援?
若在以前,他可能怀疑李淮,但这几个月的相处,他太清楚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的确不可能害他,但信号没有问题的话,是谁阻止了官府行动?
大理寺做为审核案件部门,本身人员不多,若遇危险,第一时间是要递到五城兵马司,或寻兵部等衙门帮忙,走流程,谁有那么大的能量,可以制止这些事?
或许……
有些隐在黑夜里的暗潮涌动,官府心知肚明,没管,是管不了,或者是还不到时候,没有合适的契机,妄动反而会伤到自身……
思绪纷杂,一时没有结果,朝慕云想,他需要更多的线索,且先不急,所有事实都会一一查明。
“你接下来,看能不能确定每个人的时间线,再帮我办点其它事……”
朝慕云点了几个名字,招厚九泓近前,吩咐了几件事。
“行,那我先走了,你自己……你多吃点,看看都快瘦成猴了!”
朝慕云目送厚九泓离开,心想怎么找章夏清父女。那晚意外连发,救出的女人们被老者队伍带走,不知安置在何处,坊间没有动静,李淮那里只是提醒他别胡闹,却没提别的……
这些人大概是被保护起来了,暂时没有对外联系。
还有夜无垢,一个人面对那么大险境,不知能否应付得过来?
枣红马都跑了,应该是没事,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受伤,漕帮之争到了怎样的形势,未来会发生怎样的变数……
正想着,窗边人影一晃,跳进来一个人,正是夜无垢。
夜无垢还是那身紫袍,就是夏天热,厚厚的布料改成了紫色浅纱,与略深的紫色里衣映衬,走动间更显飘逸流动,风流更甚。
“眉头皱的这么深,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
他今天拿了只素色的玉扇,打开纯白,遮唇浅笑时,少了一分神秘,多了几分特殊的诱惑:“小朝大人这苦大仇深的样子,好似犯了离人相思,莫不是——想我了?”
朝慕云濙淡看了一眼:“困的话,就去睡觉。”
梦里什么都有。
夜无垢听出来了,也没介意,掀袍坐到朝慕云对面:“听闻小朝大人前夜单骑闯城,风采斐然啊。”
可惜主帮那起子苍蝇有点麻烦,耽误了他好久时间,没有看到。
朝慕云看了他两眼:“夜帮主倒是不怎么行,受伤了?”
“……怎会?”
夜无垢偷偷藏好自己小腿,转移话题:“我此来是为案子有关的线索,小朝大人要不要?”
第53章 你真坏
破案线索当然要。
朝慕云忽略了夜无垢的遮挡动作, 能走能坐,还非得显摆一下跳窗子进来,想来这腿伤的也不重。
“你说的线索……可是那对父女?”
夜无垢却摇了摇头:“你若在盼那个, 那时机有些不巧,可能需要等两日。”
朝慕云:“嗯?”
“那夜我们不是碰到一个老头也在救人?他身份好像有些神秘,我没摸清, ”夜无垢见茶壶空了,也没客气,知道外间小炉上必有开水,就自己泡了壶茶, 泡完先给朝慕云倒一杯, 晾上,再给自己, “所以被救出来的人都被安置的很好, 目前聚集在一个并不精致,但足够舒适的五进院子里, 很大,还带花园,不算有官兵保护, 但下人们绝对机灵, 暂时不会出什么事。”
朝慕云便明白了, 可能老者计划做的周全,后续有什么安排,但现在暂时, 这些人不会挪动。
“你在那里, 见到了章夏清和章初晴父女?”
“嗯, ”夜无垢颌首, “他们情绪都有点不稳定,当爹的太着急,又太心疼,眼珠子都快沁血了,小姑娘害怕男人,哪怕是亲爹,也不愿他靠近,哭的都快没人样了,别说安慰一下揉个头,连头发丝都不准他碰,你是没看见那样子,实在太让人心疼……”
“不过当爹的也不是听不进去话,你那夜不是同他说了些相处小技巧,他都记得,也都懂,觉得很有道理,但就是过去这么多年了,终于找到女儿,情绪上有些控制不住,怕是得缓两天。”
这个朝慕云理解:“章初晴现在是拒绝和人交流,一句话都不说么?”
“也不是,”夜无垢道,“跟年纪差不多,长得很和善的丫鬟,还是勉强可以说两句话的,但并不承认自己的身份,也不说自己的名字,被问急了,只说自己叫早早,丫鬟还以为是枣子的枣,其实是早晚的早。”
朝慕云:“早晚的早……立早章,章姓不就有个早?”
所以这小姑娘并不是忘却前尘,不知道自己是谁,她显然很知道。
夜无垢摇着扇子:“小姑娘被伤的太深,也需要时间适应,章夏清说,小姑娘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其实也是枣糕,因为枣与早同音,她很喜欢这个字,慢慢的也喜欢上了这道吃食……”
枣糕?
朝慕云指尖一顿,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两个字。
冷念文死亡现场,汾安侯妻妾争相表现时,汤氏就说过,因为给过两次枣糕,使得冷念文对她态度还不错,至少比侯夫人吴氏好的多。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什么更深的联系?
朝慕云:“本案关键是环形玉佩,你应当知晓了?”
这个人想知道的东西,没有获知不到的。
夜无垢显然很明白这个问题问的是什么,略颌首:“我问过了,章夏清说不知道,只是恍惚记得,女儿似乎的确被赠过这样一块玉佩,但很明显在她走丢的这个过程中,此物已经遗失,小姑娘被丫鬟们伺候着换了衣服,梳了发,身上并没有玉佩——”
“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拥有他们的人,一个早早被拐了,行踪不明,一个前些日子死在了园子里,着实不吉利,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朝慕云想了想,把檀木小盒子往前一推,打开给夜无垢看:“我们不妨把时间线往前推一推,这对玉佩,是当年侯府老夫人随手赏下的,不算特别名贵稀有,但也确实是一对儿好东西。”
夜无垢派人跟踪过冷念文,见过这枚玉佩,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难不成和老夫人有关?”
朝慕云道:“观质料做工,包括大小花纹,颜色表现,这都不是老年人自己会用的东西,也不可能是市面上随便买的,铺子的东西对大众销售,图案一般会选择接受度比较高的,你看它侧边花纹,是不是隐隐有些像白虎?”
夜无垢最初其实没瞧出来,但如果想象出另一枚一模一样的玉佩,并排放在一起,那拼凑出来的纹路,就有点像白虎了。
朝慕云:“这两枚玉佩,必是定制,要给特定的人。”
夜无垢合了扇子:“一个冷念文,一个章初晴,都是外姓,并不怎么亲近,老夫人自己的寿辰,不可能专门为他们做东西。”
所以,这东西原本,是给谁的?
“听闻汾安侯祖辈皆是泥腿子,”朝慕云声音微慢,“先祖因救驾有功,又有武略天赋,被破格封侯,封侯时天子曾夸其有白虎之相,此事一直为侯府骄傲,直至现在,府里仍然多处有虎形装饰。”
夜无垢眯眼:“你的意思是——”
“带有独特徽记,赋予长辈期盼,”朝慕云道,“这两枚玉佩,会不会是送给两个嫡子的?”
汾安侯府嫡子一共有三,一为结发之妻大吴氏所生,是嫡长子,二是继妻小吴氏所生,听闻发育有些慢,反应有些迟缓,第三个也是小吴氏生的,现在已长成少年,名骆瑜,样样都拿得出去手,而这前头两名嫡子,是小吴氏在生骆瑜时,传闻被大汤氏暗算,于同一天去世。
老夫人只定做了两枚玉佩,显然当时府里只有两个嫡孙,第三个还没生出来,不知性别,可做出来了,没送出去,意思也就是说,订做完成,送过来之时,那两个孩子已经夭折。
这是伤心事,老夫人肯定不再愿意看到这两枚玉佩,收着也是睹物伤情,徒增烦恼,寿宴时发现两个小孩子玩的比较好,似乎得了她的意,又似乎因为别的什么,她将这两个小东西送了出去。
但是现在老夫人业已去世,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只是猜测。
夜无垢声音微慢:“若此方向没错,那这个案子涉及的,就有可能是当初,两个嫡子之死了。”
朝慕云颌首:“是。”
他感觉对方唇边肌肉走向稍微有些不对,有明显的情绪流露,但因为对方戴着面具,看不到全脸,也无法窥探更多。
电光火石间,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闪过,但太快了,朝慕云没有抓住。
夜无垢嗤了一声,声音嘲讽:“后宅混乱,妻妾相争,草菅人命,我猜这两个孩子的死,绝对不简单。”
朝慕云同意:“目前来看,本案杀机源于玉佩暴露,特定的人和物,涉及到当年封存着的秘密,这些秘密,可能才是凶手真正想要掩盖的东西。”
但这些事都发生在很多年前,这么多年风平浪静,为何现在突然暗潮涌动,是不是出现了什么让凶手措手不及的意外?
为什么玉佩存在这么多年都没事,现在却不可以了?不管皂吏走访,还是厚九泓听人墙角查到的东西,都说冷念文近来变得沉默寡言,有些奇怪,是否与这个秘密有关系,比如,他知道了什么?
内里疑问还有很多,但有一件事,似乎很明显了——
夜无垢刷一声打开扇子:“当年杀害侯府两个嫡子的人,同样是今次,我们要找的凶手。”
朝慕云颌首:“大概。”
遂现在嫌疑人范围可以更加缩小,与两次案件时间线有重叠的人,疑点最大。
“有关两个嫡子被害之事,你知道多少?”
“不多,”夜无垢漫不经心的摇着扇子,“不过你需要什么,皆能查。”
朝慕云看着夜无垢,感觉对面的人今天情绪变化非常丰富,包括现在也是,好像被一种特殊情绪裹挟,难以平静,但很可惜,对方戴着面具,又时以扇子遮面,连半张脸都不露出来,他无法解读。
不过没关系,总能知道的。
他续了茶,推给夜无垢:“你今次来,要带给我的线索呢?”
夜无垢看着茶盏上玉白手指:“蛛娘娘,我查到了些。”
朝慕云收回手:“说说。”
顿了很久,夜无垢才又开口:“那夜我与主帮念京帮干架,你看到了。”
朝慕云颌首:“你们客帮主帮之间,矛盾似乎非常深。”
“不只是现在深,这个矛盾可以追溯到很多年前。”
夜无垢简单解释了下漕帮的来历过往,总之这是一个浓墨重彩的帮派,创建人在家国危急之时站出来,帮忙解决了巨大危机,其后低调发展,为当时流离四散,吃不上饭的人搭建了一个避风港,给他们活路,也为朝廷做出了巨大贡献。
此时的漕帮,是极得人尊敬,受人称道的,规矩不算少,但都是江湖义气,有责任的热血男儿应该做到的事。
但之后慢慢的,摊子越来越大,人越来越多,占据不同的地盘,变得难以管理,有些人心被欲.望吞噬,更多东西也就随之改变……
往日定下的规矩成了束缚,越是真诚实在的人,越容易被话术裹挟,被他人利用,帮派也不再是理想的乌托邦,私欲最烈,心中最没有规矩的人,反而成了掌舵者。
时下漕帮已经不是原来的漕帮,它不再受人尊敬,慢慢成了百姓们嘴里不可说的存在;不再无坚不摧,官场上商道上随便一点贿赂,就能狼狈为奸;连选进新人,都无法招揽到有有志热血青年,要用坑蒙拐骗,甚至逼压的方式,让人不得不来……
这样的主帮,还有和未来可言?
夜无垢手里握着扇柄:“……我先前以为主帮不干人事,没想到这么不干人事,竟真与蛛娘娘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