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开济的确好用,不管明着打还是放暗箭,他都站在最前方,一步未退,将所有危险抵御在外,本身还打得很过瘾,越打越快,越打越兴奋……
朝慕云不想插手漕帮事务,退的非常干脆,没看几眼,就转身离开。
他退,华开济自然也退,退的远了,漕帮的人也不会再追,一场对峙心照不宣的,开始又结束。
“你是不是惹了什么大事?”华开济看着前面老神在在的病秧子,有点担心对方能活多久,“身边总是水很深的样子。”
朝慕云看着脚下的路,不仅仅是水很深那么简单,他似乎在经历一个至暗之时,漕帮的巨大矛盾纷争,官府的暗黑不作为,积年暗潮涌动的不法勾当随着案子翻出,有些已经藏不住,未来……只怕会有更强烈的交锋。
他没说话,华开济也不在意,只是再次警惕的往后面看了两眼:“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有人在跟踪你?”
这个问题,朝慕云同样无法回答。
他的确有被窥探感,对他好奇的人绝非夜无垢一个,但这些视线时有时无,并不近前影响,只是感觉有些微妙。
“暂时不用管。”
“嗯?你都被人跟踪,时时可能会被暗杀——”
“不是有你?”朝慕云眸色淡淡,“华小将军会让我丢命?”
华开济咧出一嘴白牙:“那你算找对人了,我华开济要守的地盘,从没守不住过,不过——你得给点甜头,那些战阵,别再藏着掖着了!”
朝慕云淡笑不语。
华开济:……
“小气!那这样,我成功护你一回,你就给点子东西,成不成交!”
一路回到大理寺,脑子里片刻没离开对案子的思索,掀袍抬脚进门时,朝慕云突然想起管家柴方左手食指指腹的几道浅淡划痕,像是反复被伤到,又反复痊愈,未结成茧,留下了细白的印子。
他当时看到就觉得很特别,似乎在哪里见过……
是了,就是那夜闯田村之后,路遇漕帮主帮暗拦,当夜死了多少,活了多少,蒙面人脸长的什么样子,朝慕云并不知道,但他好像看到过这样的手指——
汾安侯府管家柴方,是漕帮主帮,念京帮的人!
他的死,是因为这件事暴露了?还是有其他的原由?
左手食指指腹间留下那样反复划伤的痕迹,看起来并不像练武所致,也不像别的,到底是什么呢?
“大人您可回来了!拾芽芽不对劲!”有皂吏一身汗的冲出来,表情焦急。
小姑娘乖巧懂事,能出什么事,只能是发病了!
朝慕云立刻掀袍往院子里跑,没有找到小姑娘,拾芽芽躲在整个院子里最背阴的角落,身体抵在墙角,两手抱着膝盖,头埋在膝盖里,缩成一团,身体不停的颤抖。
她没说话,没尖叫,但明显是听得到外界声音的,推门动作留下的声音,都能让她下意识颤抖。
“别……不要过来……我不叫……我懂事的……别过来……”
“芽芽?”
朝慕云放缓声音:“是我,我能过去么?”
拾芽芽怔了怔,泪眼迷蒙的看过来。
几个月的相处,潜移默化的陪伴和开解,二人之间建立的信任感早已非同一般,朝慕云微笑看她:“我说过,你可以叫我兄长的,忘了?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拾芽芽哭了出来,泪水不停往下滚落,像一只受伤的幼兽,委屈的不行:“兄……兄长……”
朝慕云缓步走过去,打开手掌,是一只小兔子玉佩,小兔子雕得圆圆胖胖,十分可爱:“你之前不是说,想养小兔子?小兔子暂时没有给你买到,咱们先看这个好不好?你上次说你会做兔子饼,是用模子做成兔子的形状么?兔子形状,是要中秋节时,陪着嫦娥吃的?”
“月饼……也可以的。”
拾芽芽接过小兔子玉佩,玉佩暖暖的,还带着对方的温度,圆胖胖的很可爱,她轻轻点了下兔子的头:“混糯米粉进去,软软糯糯的,你一定喜欢……”
气氛刚刚放松一点,拾芽芽突然尖叫一声,把自己埋进了朝慕云怀里,死死抱住,哭的眼泪磅礴。
朝慕云摸着小姑娘细软的发,给她支撑的力量,眸底若有所思,刚才已经转好,不可能突然恶劣,除非——有新的刺激源。
可现在房间里没有别人,院中皂吏担心,也未敢近前,不是人,不是环境的改变,那是什么?
声音?
朝慕云倾耳细听,突然听到了细碎的铃铛声,非常远,断断续续,并不真切,但每次它出现的时候,小姑娘都会抖一下。
“害怕这个声音?铃铛?”
拾芽芽怕的不行,但还是强撑着勇气,伸手去捂朝慕云的耳朵:“不要听……不要听……会有坏人找过来的……”
果然是铃铛声。
“别怕,他们走远了,不敢来大理寺,你听,是不是快听不到了?”
一边安抚小姑娘,朝慕云一边想,他遇到拾芽芽是在招提寺,招提寺夜间防卫用到了铃铛,她在那里住了那么久,不可能没有听到过铃铛声,为什么没有日日害怕,时时犯病,现在听到就不行?
除非……这不是一样的铃铛。
对华开济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寻找这个铃铛的声源,朝慕云凝神细听,想要听听这铃铛声有什么不一样,奈何距离太远,声音似有似无,难以分辨。
但就是因为这么远,他突然有了一种熟悉的错觉,似乎在田村,他听到过类似的声音?
田村都是蛛娘娘这个人牙子组织的受害者,莫非……
拾芽芽也曾有过类似经历?
第56章 你能不能让别人省点心
铃铛声逐渐远去, 再也听不到的时候,拾芽芽好了很多,因有朝慕云陪伴, 她也并不似以往, 需要很久才会平复, 给她一只小兔子,再给她一根胡萝卜, 她用厨具小刀雕几朵小花出来, 整个人就安静了下来。
朝慕云一直在她身边, 未曾远离。
“对不起,我又……”
醒过神后,小姑娘非常愧疚,她又犯病, 麻烦到别人了。
朝慕云递过一张打湿了的帕子, 给她擦手:“今日风不错, 清爽微凉, 去睡一会儿。”
拾芽芽擦了脸, 水润润的大眼睛看着他:“那些坏人……我想起来了一点……”
朝慕云揉了下她的头:“不着急,等你醒来, 慢慢同我说,嗯?”
拾芽芽乖巧点头:“好。”
小姑娘进了房间, 华开济很快回来, 摇了摇头。
铃铛声距离太远, 大体方位辨认不难, 想追上却并不容易, 到最后铃铛声消失不见, 不知是故意隐去, 还是到了安静地点,铃铛不再携带相撞。
朝慕云垂眸沉吟,不同的思考念头交织,很多事串联起来,奔向一个结果。
田村的铃铛声,他初时并未在意,因距离太远,当晚发生的事也太多,之后回忆细节,就会发现那个铃铛声虽然遥远,但一直隐隐绰绰,从未停歇,而密道里的女人们,哪怕被救出,听到这个声音似乎都会有不同反应。
可见这个铃铛声,对她们有特殊的指代意义。
可能代表着谁来了,可能代表着危险警戒,可能代表着‘你随时在我监视下’的折磨。
拾芽芽听别的铃铛声没事,听到这样的铃铛声,立刻产生应激反应,她是否也有过类似经历,是被蛛娘娘拐走的一员?
可对方组织那么严密,她是怎么逃出来的?
小姑娘太小,体力和心智都不若大人成熟,陌生环境下,面对严密的组织……是有人帮了她?
朝慕云又想起,招提寺黄氏案时,拾芽芽也有过一次应激反应,寺里铃铛为布防警戒,声音更沉,更闷,并不脆,与田村铃铛声并不一样,拾芽芽听的不少,并未有什么异常,可那时突然应激,莫非是像今日一样,有人带着类似田村的铃铛路过过?
招提寺黄氏之死,涉及到的是专门为男女保媒拉纤,从中得利的榴娘娘,田村乃是蛛娘娘驻地,干的是暗里人牙子的买卖……二者绝对有关联。
若蛛娘娘的人曾在招提寺停留,那那夜涉及到的事,可能就不只是黄氏的死,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两个组织的人在同一地点出现,是任务不小心出现了交叉,还是他们本身就有什么合作?
朝慕云有点没想到,当时就和这些人错身而过过。
有关那个案子的凶手及帮凶,杀人的薛谈,寺里的嘉善,在他还没有进驻大理寺前,一次犯人转移时,双双发生了意外,死了,虽口供里交代了所有与案件相关的东西,但很明显,这不是他们所有知道的全部。
他当时看到就觉得不对,写信给巩直问过,巩直道闻大人心中有数,让他放心,如若有疑问未解,可前去请教。
大理寺卿闻人长,年过花甲,因身体状况不佳,并不时常在官署,又因才能颇甚,时常在皇宫走动,据闻和皇上君臣相得,十分投契。
即便不常在大理寺官署,大理寺的事一点没漏下,该管的管,该办的办,需要签署印章的文件,无一不理的井井有条,凡手下之事,从未出过纰漏。
朝慕云见过闻人长几次,自有内心判断,这是一个很厉害,很智慧的人,似乎有点想培养他,很多事情并不说透,让他自己去参,去悟。
招提寺案子的后续,他并非没想问过,但闻人长并未给出清晰答案,话中隐意时机未到。
这个时机,可能是朝廷时局,可能是证据不足……
但现在,朝慕云有预感,它可能接近事情的真相了。
榴娘娘,蛛娘娘……这两个组织到底是谁的?
外面案子在查,皂吏的消息,厚九泓的消息,陆陆续续重新积在案上,已有厚厚一打,朝慕云没有去休息,也根本没时间休息,去到书房,一边翻阅整理这些线索,一边调整细分方向,让下面人继续去查……
包括眼下此刻,这个案子,几个月前招提寺里,他错过的那些细节,以及十六年前,侯府嫡子之死。
他总感觉有太多东西沉在暗里,经年过往的暗湖之下,那些秘密和罪恶,正等待有人能翻出。
可那些过往压着太多人的痛苦,需要小心翼翼珍藏和保护,不能贸然简单粗暴的打开,否则反会受到伤害。
“噗——”
胸口闷痛,一口血吐出来的时候,朝慕云完全不知自己身体已经撑到极限,甚至连眼前扶住他的人是谁都没看清,只是含着那口血,指尖虚点在刚刚写过字的纸上——
“查……”
“我知,你先休息。”
对方声音很低,似乎带着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温柔,实则好像生了气,又不知怎么发。
朝慕云已经站不住,任人抱到床上,模模糊糊间,感觉自己的脸被温水浸过的帕子擦过,又被喂了苦苦的东西……是药?
再多的就不知道了,他很快睡了过去,只感觉对方微烫掌心探过自己额角,轻轻的,像飞鸟羽毛掠过湖面。
这一觉很长,朝慕云记得自己模模糊糊起来,吃饭看案几上新送来的线索资料,整理之后,下达新的方向要求,之后再次休息,再次等待……
再次彻底清醒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夜晚。
书房书案上,又堆了一堆卷宗。
朝慕云微蹙眉,看了眼外面寂沉夜色,感受了下隐隐闷痛的胸口。连正常的作息时间都不能保证规律,他身上的毒,恐难以再压制了。
不过自从来到这里的那一天,他就没有期待多活多久,只是不想无所事事耗过去,才来了大理寺,一切随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