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这事张玉是不是逼不得已而为之,他既做了,该担的罪责确也该担。
却不想那苏晋远如此狠辣,弃车保帅,将张玉一家一百多口人一个不留全给灭了口,连刚出世三个月的婴孩都不放过。
李成对谢纾道:“不光是张玉一家一百二十口人,所有与张玉有过交集之人,都被苏晋远捉去严刑拷问。这意味着什么,想必李某不说,贵人也猜得出。”
谢纾目光微沉。
这意味着,苏晋远有把柄在张玉手中,张玉把这个把柄藏了起来,且至今这个把柄苏晋远恐怕还未寻着。
若谢纾猜得没错,这个把柄恐怕就是……
如他所预料的,李成果然道:“商人一生有两本账。一本称之为表账,账如其名,多是些做给旁人看的表面功夫。一本则是给自己看的,多是些不为人道的私密,称之为里账。张玉与苏晋远来往多年,这里账里头记的,八成就是贵人您需要的。”
“只不过张玉的里账究竟藏在何处,除了死去的他自己之外无人知晓。”
末了李成自谦道:“自然,李某说的这些,待贵人到了江南道一带,细查一二也能知晓。”
世间种种皆因利往。
张玉乃江南道众商之首,正所谓唇亡齿寒,张玉一死,众商人人自危。
这其中自也包括,祖籍金陵,家中世代以经营建材为生的李成。
“若贵人有用得着李某的地方,李某定当尽力而为。”
与李成谈罢,谢纾回了船室。
明仪已起身换了衣裙,此刻正翻着一本似账册的本子细看。
“瞧什么呢?”谢纾走到她跟前坐下。
明仪盯着账册未抬头,回道:“先前义卖会筹的六万两银子,已有一部分换成物资送去了江南道给受灾的百姓,离京前了空主持派人送了账册过来。这事是我提的,总得有个交代。前几日忙着整理行装和赶路,都未来得及看,现下好不容易得空,我需得仔细看看。”
说罢,明仪撇开谢纾,继续看账册。
谢纾难得被明仪冷落,静坐在一旁看着她。
见她从头到脚,连颤动的眼睫都写满了“认真”二字,不禁一笑。
谢纾记得头一回瞧见她,是在一场宫宴上,只一眼让人难忘。
倒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是因为她吃点心,非要每块点心上都有好看的花纹。
骄矜、挑剔且执拗,与他所奉从的一切全然相反。
谢纾静默地端详自己的妻子,他似乎很少这样仔细地看她,仔细到连脸上细小的绒毛也不放过。
明仪翻过一页账本,抬手敲了敲因长时间垂首看账本而发酸的肩颈。
谢纾递了杯热茶给她:“先休息,一会儿再看。”
明仪接过茶盏应了声“好”,长吁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捧着热茶低头抿了一小口,而后闭上眼小憩。
她正闭着眼,肩上忽传来被人摁捏的感觉,轻柔有力。
明仪蓦地睁眼,转过头对上谢纾的眼睛,一时愣了愣。
她都还没开口,他倒自觉帮她摁上了。
这还是她高傲无比的夫君谢纾吗?
明仪抬眼打量他,眉目俊雅,神色淡淡,一如往昔,没什么特别的,可似乎又有哪不一样。
“在想什么?”谢纾察觉到她的视线,朝她问了句。
明仪红着脸摇了摇头:“没什么。”
顿了顿只夸了他一句:“你摁得挺舒服……也难得那么主动。”
谢纾敛眸,视线停顿在明仪微微发红的耳垂上。
三年前,在他告诉她,他想寻个合适的妻子后,她再也没找不同的理由和他“偶遇”过。
直到大宴那晚在偏殿旁的小路上,他偶遇了昏沉异样的明仪,看见她被人带进了偏殿,听见带她进去的人私语。
“太后交代的都办妥了吗?”
“办妥了,喂了春宵度,赶紧叫人过来把事办了。”
他站在不远处的夜幕之中,旁观这一切。
她在局里,他在局外。
然后他推开了偏殿的门,走进了这场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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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江南道的渡口设在金陵,明仪他们的船在运河上行了十日,再有两三日的功夫便能抵达金陵。
船上的日子与世隔绝,也难得闲散。
谢纾坐在船室的小桌几旁,翻着几册翻过的折子。
他朝船室狭小的木窗外望去,望见明仪正拿着鱼竿站在甲板上,同船主夫人学江钓。
船家在水上谋生,撒网捕鱼和垂钓皆是日常。
可明仪从没见过这玩意,她这几日就像刚出笼的鸟往哪都想飞一圈一般,看见什么新奇的就想上手试试。
今早船主夫人拿着网兜和鱼竿准备江钓,她瞧着新鲜,便跟着一道去了,还说想亲自试试。
船主夫人自不会拒绝美人的请求。教了她如何放饵抛杆,由着她试。
只不过这放饵抛杆的动作船主夫人做起来挥洒自如,轮到明仪自己就不行了。
她站在甲板上,抛了好几次,都没将鱼饵抛出去。
谢纾自船室望见自己妻子笨手笨脚的样子,无奈摇了摇头。
甲板上。
船主夫人一手叉腰一手指点着明仪的动作:“夫人,手再握紧些,用力往外抛。”
“这样?”明仪照着船主夫人说的换了姿势。
“对,是这样。”船主夫人道,“用力往前。”
明仪一鼓作气把杆子往前一甩,心想这回肯定能行,结果“哗啦”一甩,鱼饵还没甩进河里,就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船主夫人:“……”
明仪:“……”
明仪叹了口气,觉着自己实在没有江钓的天赋,正打算将手上的鱼竿放回去,头顶忽传来谢纾的声音。
“我教你。”
明仪尚还没反应过来,谢纾温热的掌心已经覆在了她手上。
他从身后掌控着她身体倾斜的方向,握着她的手轻轻把鱼竿一提,倏地鱼饵便听话地飞了出去。
“要这样。”谢纾问,“会了吗?”
他的动作很熟练。
明仪点点头,正想说自己好像有点参悟了,却听谢纾道:“我觉着你还不太会的样子,我再教一遍。”
“啊?”明仪懵懵的,被迫留在他怀里又“学”了一次。
他的胸膛似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背,指尖抵在她手背上,似要将她包裹,融进怀里。
“会了吗?”
明仪轻声回道:“会。”
“还不会?”谢纾紧握着她的手,“我再教一遍。”
明仪:“……”她明明说的是会。
又被迫学了好几次,紧贴在谢纾怀里的明仪终于懂了某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云莺站在不远处,瞧着亲密无间的二人,轻笑出声。
如是这般折腾了一晌午,明仪什么鱼获也没钓上来,倒是收获了夫君的怀抱和一两枚夫君的偷亲之吻。
船主夫人那收获却不少,撒下的网收了好些小蟹和几尾大鱼。船主挑了一些,煮了给船上众人分食。
众人难得齐聚,连这几日一直憋在屋里的田秀才也出来了。
自上回被明仪扇了个大耳刮子,他自知酒后失言,安分了不少。
如今这天,江里头的蟹不大,壳也脆,却肉多鲜美,时人称其为六月黄。
明仪往日在宫里见的都是金秋之季送来的肥美大蟹,倒是没尝过这小蟹的滋味。
她虽想尝,但……
此处没有剥蟹八大件,瞧着别人吃蟹都直接上嘴的粗俗样,明仪望而却步,放弃了想尝蟹的念头,把自己碗里的蟹丢给了谢纾,只拿筷子夹了些新鲜鱼肉小口吃着。
她边吃着鱼,间或还朝谢纾看了几眼。
他似乎挺喜欢吃蟹的样子,别的什么也没吃,只专心致志剥着蟹。
明仪看了几眼便顾自己低头吃鱼,吃完鱼再抬头看谢纾的时候,他已经借着筷子,把两只蟹的肉和膏都剔了出来,分类放在盘中。
然后,明仪看着谢纾把那只装了蟹肉的盘子被挪到了她跟前。
明仪张了张嘴:“给我剥的?”
谢纾不以为意:“你把自己的蟹丢在我碗里,不是要我剥的意思?”
明仪:“……”还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