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恣行冷嗤了声,歪在椅子里,懒洋洋地把腿缩了回去。
又等了一会,天色越来越亮,韩恣行抹了把脸。睡也睡不着,干脆站起身。他站在廊下,对着院子伸了伸懒腰。
手臂刚举过头顶,身后便传来一道温和好听的声音。
“抱歉,韩公子久等了。”
韩恣行慢悠悠回头,瞧清对方的样貌,挑了挑眉。
哟,京城还有这么俊俏的郎君呢?
“您是宣王?”
薛执微怔,笑着颔首,“正是本王,公子请。”
韩恣行揉了揉后颈,也笑出了声。
“老是听说宣王殿下的风姿如何如何,头回见,倒果真如传言一般。”他真心实意地叹了声。
这种恭维,薛执听得太多了。
他没当真,斯文和气地笑道:“过誉了,请。”
二人在屋中落座,韩恣行环顾四周。
屋子挺大,东西不少,瞧着里头的摆件陈设倒是十分朴素,没有多少名贵的东西。
韩恣行抱着肩膀,毫无怯意,“这是审犯人的地方?”
其实他更想说:你拿老子当犯人?
但对着宣王这么张一团和气的脸,委实拿不出对待地痞流氓的那种横劲儿。
薛执摇头失笑,心想着陆夕眠的小舅舅竟也和她一样,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是下属们休息的地方,有些简陋了。”他抱歉笑笑。
“进入正题吧,”薛执没再给对方插科打诨的机会,正了神色,“烦请公子说说当时情况。”
韩恣行喜欢有礼貌且办事爽快的人,早听说宣王对待庶民也是一视同仁,今日所见未曾叫他失望,这种满意致使他一宿没睡好的怨气都消了不少。
他心情好了,人便好说话很多,十分配合地开始回忆前夜的事——
昨日晚膳时候,韩恣行和友人去了春风阁。
“你说说你,来了这勾栏瓦肆之地,竟然还独自一人喝酒,我们小韩爷真是不识风月,无趣,无趣啊!”
韩恣行不管他人说的,他自己向来是怎么高兴怎么来。
“我来此处是听曲儿的,若是看美人儿,我何不回家照镜子?”
友人大骂他不要脸,心里却对他的话深以为然。
就凭韩恣行这张脸,放在京城里也是能数得上名号的,这春风阁里要找一个比他好看的,真难。
韩恣行什么都玩,就是两个底线绝不碰触,一是赌钱,二是女人。酒肉朋友都知道他性子,也不多劝。
有不长眼的往他身边凑,都被人拦了去。
友人勾着美人的腰调笑:“你别招他,把人惹急,小心他跑了。”
说跑就跑,下回就再也不来了。
众人说说笑笑,唯有韩恣行自己独坐在一旁,专心地欣赏乐伎弹曲儿。
他听得入迷,没注意时辰,等回过神来时,那帮狐朋狗友都搂着今夜的红颜知己回房去了。
“嗤,无聊。”
成天就是那档子事,也不怕肾虚。
韩恣行拂了拂衣袍上不小心掉上去的瓜果皮,站起身准备去方便方便。
酒没喝太多,但也不知怎么,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大概是着凉了吧,也罢,今夜再无消遣,不如早些回家睡觉。
若不是听说这乐伎是新来的,且只在晚间弹奏,他图个新鲜,不然也不会大晚上的往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跑。
方便完,他本来打算直接走,可是一摸腰间才发现,扇子落在原来的屋子了。于是又转身,迈步往房间走。
路过一间屋子时,门突然从里头打开,有个男子从里头出来,低着头,匆匆地和他交错。
擦肩而过时,韩恣行闻到了那人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垂眸,看到那人的衣袍尾端好像染了点红。
他当即皱了皱眉,停在原地,眸色渐深,望着那人离开。
半晌,他缓缓吐了口气,继续前行。
回去拿了扇子,打算回家睡觉。再次折返时又路过那间屋子,这回房门又开了,里头冲出来个女人,那女子一边尖叫,一边哭着喊“死人了”!
那女子也不看来人是谁,不管不顾往韩恣行身上扑,他迅速闪身,叫那女子扑到了地上,十分狼狈。
他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也不欲多管人家的闲事,调转脚尖,继续向前。
那女子竟手疾眼快,一把攥住他的脚。
“大人、大人,您救救奴家,呜呜呜死、死人了!!”
……
“事情就是这样了。”韩恣行坐在薛执对面,无奈摊了摊手。
薛执彻夜审了几人,基本已经核查完毕,知道韩恣行所言属实。
韩恣行只是路过,那间屋里的男尸与他无关。
清白已证,薛执还有一点很好奇。
“公子当时既然准备离去,便是不想惹祸上身,本王说得可对?”
韩恣行哼哼了两声,表示赞同。
宣王又道:“那女子抓住你的脚,你可以再次将她甩开,自行离去。”
他顿了顿,面上带了点笑意,“可你没有,你替她报了官,还陪着她去了衙门。”
韩恣行困得半阖了眼睛,冷哼了声,“是啊,原以为去趟衙门把事情说清楚我就能回家睡觉了,谁能想到呢,又被您给抓了来。”
“是请。”
韩恣行掀着眼皮睨了一眼宣王,见对方仍然是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心里生出一丝异样。
这人为什么老是笑着,看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他忽略掉那阵古怪的感觉,烦躁地搓了搓脸,勉强睁开马上就要粘在一起的眼睛,怨气冲天道:“总不能让她一个人面对这种人命官司……我要不是看她是个女人,才懒得管这种闲事。”
薛执蓦地想起来那个不顾一切都要冲上来抓住他的小姑娘。
热血又莽撞,冲动起来,会做出一些他的理智难以解释的事情。
她跟她的舅舅还是有些像的。
“宣王殿下,我都交代完了,能放我走了吗?”韩恣行站了起来,不耐道,“困着呢。”
薛执对此表示抱歉,“还要麻烦公子再留上几日。”
“几日?!”
“当时只有公子见到那人了吗?你可还遇到过旁人?”
“不曾见过别人。”
薛执点点头,“既如此,本王就更不能放任公子离开了。”
当时凶手进门时,屋中的一男一女应当是熟睡状态,而他行凶完毕出门,夜已深,就只有韩恣行一人撞见了。
也就是说,韩恣行是本案中唯一的目击证人。
他若是从御司台的门里踏出去,说不准都等不到回到陆府,人就会被灭口。
薛执自然不会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
“公子困了的话,可以在本王这里稍作休息,待到人犯归案,还需公子去认一认人。”
韩恣行有点傻眼,“不是,合着你一日抓不到人,老子就得在这陪你们耗一日?”
薛执低头笑了声,摇头,“本王很快就能抓到人,公子不必担心。”
他没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又笑眯眯道:“本王这里有好茶好酒,都是陛下赏赐,本王平时公务繁忙,实在没有时间享用。堆在库房里堆了太多,再放下去恐怕就要糟蹋了,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公子帮帮本王?”
韩恣行眼睛一下就亮了,还有这种好事?
“除此之外,本王还收集了许多名人字画、古籍孤本,对了,还有不少乐器,琴谱,公子若觉得无聊……”
韩恣行站起身,快步走向墙边的床榻,指着问:“我睡这行吗?”
薛执笑眼弯弯,“可以,辛苦公子配合本王的公务。”
韩恣行手脚麻利,翻身上床,闭上了眼睛。他紧紧抱着被子,一副谁也别想把他从这张床上拉下去的姿态。
他摆手,“殿下客气,殿下才辛苦。”
然后便打起了呼噜。
睡得还挺快。
薛执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就在想。
他了解太多人的喜好和性情,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叫人开心,叫人满意。
哪怕是火爆脾气出了名的小韩爷,薛执也只是通过一些文件了解过此人,只需再见上一眼,就能迅速找到讨好对方欢心的法子,然后达成他的目的,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可为何就出了那么一个例外呢?
直到此刻,他对她依旧无解。
男人从容地迈出门槛,有兵差帮他把门关好。
他突然脚步一顿,眉头蹙起。
不对劲。
他似乎放了太多的关注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