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听见她哭,害怕……”
“害怕她骂你?”姜黎啧了一声,这会儿有点看好戏了,“就今天你这个消失的行为啊,跪十天搓衣板都不为贵,别跟我扯是什么五百万的大单,开会手机静音没看见,有些东西在你心里头就是得分出重量。”
“不是。”沈听肆松了松领带,向后仰着头叹了一声,“是怕她太懂事,明明自己受了委屈还跟我说没事。还在想要怎么给她出气,怎么欺负她的人付出代价。”
姜黎是见到了云星才知道他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时候云星刚从科室出来,夏成蹊手里拎着一堆检查材料,见到沈听肆,他有点儿意外,随即又是意料之中的表情。
“你们先聊,我去拿药。”
沈听肆道了句谢,接过他手里的病例,认认真真从头看到尾,没说话,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她站在他面前,还没说一句话呢,就看见他眼尾悄悄红了一片。
原来有的那点委屈忽然一下就没了,云星走到他身前,轻轻拍了拍他微微垂下的清瘦背脊,温声道,“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怎么没事,都外耳膜破裂了!”
沈听肆心疼地扯下她脸上的口罩,伸手想碰又不敢,眼睛里的心疼很快又转为了怒容。
“真没事,我也打了她一巴掌呢。”
“你那点劲打了又不疼。”沈听肆抓住她的手腕,漆黑的眸子里神色很认真,“星星,这事儿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云星微微勾起唇角,还是那句“没事。”
“你们都是一个部门的,没必要搞得那么僵。而且……是我家里的事情。”云星牵起他的手,在他手心轻轻画圈,像是小猫挠痒似的,“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管。”
“你家里的事情我不管,但是在我这儿,你不能受委屈。”沈听肆声音低了下来,“可我今天还是让你受了委屈,我应该在的,可是我——”
后面的解释太苍白,沈听肆发现有时候爱真是难以表达在唇齿间的一个东西。他不知道要怎么表达现在站在这儿的恼恨和无奈,他只想让欺负她的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的脑袋蹭了蹭云星的额头。
云星感受到了,她的指尖轻轻点在他的眼下,那一颗很小的痣因为沾了水光而变得炙热滚烫。
她紧紧拥着他,就像海上浮萍找到了那一块生根的树,她一下就觉得未来前路坦荡,漆黑无光的黑夜被硬生生撕裂开一道口子。
云星仰头望那口子望去——从那泄露出来的,是天光。
他就是光。
也正是这时候,顾川野也查到了这个帖子具体的发帖地,以及里面一些图片的泄露初始地。
沈听肆嗯了一声,语气很淡。
“把资料整合一下都发给我。”
他眉骨往上抬了抬,眼睛里压着一股狠劲,“查到了,全送上去。”
话音刚落,衣角处传来一点儿声响,云星仰着脸,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慌乱神色里藏着恳求。
沈听肆楞了一下,果断挂断电话,低头哄她。
“星星乖,就查一下发帖人,我不看内容好不好。”
“可是不看内容你怎么知道说的是真的假的呢。”云星垂眸。
沈听肆舌尖抵着左腮,神态有点轻狂。
“我信你,这种爆料帖子不都添油加醋瞎说鬼话,名誉权诽谤罪一告一个准。”
云星哦了一声,坐在医院长廊上安静地等夏成蹊拿药回来。医院真的是一个很寂静的地方,静到只有点滴落下的声音,走廊里突然几声车轮碾过的声音,气氛紧张又急迫。
他们却慢吞吞地坐在这儿,还有点闲得无聊。
“最近在跟两个实验项目,是有机化学方面的。中午开了五个小时会,我以后不会把手机静音了。”
沈听肆说了一句,声音闷,把情绪都藏了起来。
云星哦了一声,反倒是对他口中的实验项目感兴趣。
沈听肆挑挑眉:“你还对化学感兴趣?”
他可没忘记她当初是为了一个人选了化学这件事。
云星摇摇头,有点无语看着他,“你不是说你感兴趣吗,我以为你想加入的。”
“没,家里不让搞科研。”沈听肆唇角勾了勾,医院的白光笔直打在他俊冷的五官上,他的眼睛在有一刻显得发亮,“但我想到了一条更好的办法。”
云星歪了歪头,没说话。
因为有点儿被他这副正经的样子迷到了。
“用我毕生所学,倾我所有之财,为祖国科研事业添砖加瓦。”
沈听肆说的后面有点儿不好意思,于是他微微吊了下眉梢,又恢复了惯常散漫的样子,自嘲道,“或许,我应该称自己是‘一个有情怀的资本家’。”
医院走廊的光永远不灭,沈听肆手里捏着病例袋,指节白皙清瘦,微微别过去的侧脸上有股不服输的傲劲。他是很少会将梦想宣之于口的一类人,大约连顾川野姜黎都不会知道少年时他心里也曾藏了一个只许家国的凌云壮志。
云星知道。
她有幸见过他意气风发的样子,有幸在他朝气蓬勃的青春里走过一程。
“会的,你心里想的,都会实现的。”
她的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头,觉得这少年的肩膀是那么的令人安心,于是她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沈听肆低下头,突起的喉结擦过她的下巴。
没遇见她以前,他觉得什么都无所谓,所谓命运,不过就是出生伊始挑选了一个既定的剧本,像个提线木偶按照一成不变的结局走下去,生活本没什么意思,所以蒙着头闭着眼走下去,对他来说也没什么。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开始觉得路边花香宜人,耳畔鸟语莺啼也恰似春的信使,播报着新一年的勃勃生机。他开始喜欢摄影,喜欢看书,以前觉得这世界丑恶喧闹,现在却处处觉得是美好。还想要带她走风景秀丽的山川,为她拍下每一张珍藏的相片。
一生所爱执手在侧,人生热爱永远在路上。
命运,可以抗争。
-
云星后来在医院里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人就在紫金别墅里。
屋子里安静的很,落地窗帘拉的紧,她一时不知道是天明还是昏黑。
姜黎和顾川野在隔壁打游戏呢,听见她起来的动静,两个人齐刷刷顶着个熊猫眼从客厅抬头。
“醒了?厨房有鸡蛋呢,你早上起来敷敷。”姜黎打了个哈欠,仔细端详了两秒,“不错,差不多消肿了,不枉费阿肆昨晚给你揉了一晚上。”
“他昨晚给我揉了一晚上?”
“是啊,废了不少鸡蛋,我都吃吐了我。”顾川野拍了拍胸脯,感觉被鸡蛋黄噎着的那股劲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云星哦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地给他们倒了两杯温开水,装作不经意似的问了句,“那沈听肆呢?”
顾川野心直口快:“派出所呢。”
“什么?”倒水的动作一顿,云星不敢置信地抬眼。
—
云星赶到派出所的时候,里面事情差不多都解决了。
沈听肆坐在一旁,手上缠了一圈纱布,脸上神情倒是倨傲,有股不输人的气势。
他对面坐了程静怡和云力明。
两个调解员坐在他们一行人中间,手里拿着呈递上来的资料,脸上的笑容都快要笑僵了。
云星来的时候就听见门口的保安说了,早上来了一个姑娘报案,说是遭受了他人恐吓。后来又来了一个年轻小伙子,什么话也没说,直接给了一张民事诉讼书。
姑娘在后面哭闹个不停,后来喊了父母来,不知道怎么的发生了口角,这小伙子年轻气盛,直接一拳打了上去。
喏,现在都被拘这了。
云星坐在沈听肆旁边,抬头就是云力明深究的目光,心里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勉勉强强也算是见个家长,谁知道是这幅情景。
云力明嘴角还带着血呢,满脸怒容,脸上神色不大好看,偏偏又要隐忍做出一副笑脸态。
终究还是他圆滑揽下一切。
“就是同学之间小矛盾,我想也都是一家人的私事,也不需要占用警力。”
沈听肆抬头瞪了他一眼。
云力明立刻又道:“当然了,静怡这孩子也是有错在先,怎么能随便在网上散播个人隐私,也是年纪小,不懂事啊,你们多谅解。”
云力明说这话,云星算是听明白了。
这论坛上的帖子还真是程静怡发的,所谓“讨公道”也不过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罢了。
如果她不发帖,可能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云星和云家的这层关系。
“不用谅解,打你我认,该进去关几天就关几天。她诽谤,她也得认。你们早点回家找好律师吧,居然还有脸来报案说有人殴打她?也不看看是谁先动手的。”
沈听肆话还没说话就嘶了一下,云星拍了拍他手掌,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
什么叫进去关几天,怎么这时候还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云力明匆匆扫了一眼那些证据,圈子里头什么消息传的快的很,这诉讼能不能赢暂且先不说,关键当年的事要再被挖出来……
他怎么跟程家交代?
念此,云力明脸上神情更加谦恭:“小沈总,您瞧瞧都是一个部门的同学,这样搞得多僵对吧。再说了,那云星也的确是我的女儿呀,两个姐妹吵架,搞到法庭上见面,这不是贻笑大方吗?”
“行啊,那我说解决方法,你们看看能不能接受。”
沈听肆眉骨向下压了压,低沉的嗓音天生自有一股威慑力。
多日流连于商场政局,他已然可以像个高明猎手一般从容游走于各个谈判场。
他在桌子底下悄悄捏了一把云星的手心。
小姑娘呆呆楞楞的,跟没反应过来似的。
没办法,沈听肆只能靠在她耳旁,小声提醒,“想要什么说啊,哥这不是给你撑腰呢。”
原来他在派出所闹这么一出是为了让她出气。
云星微微垂了眼,沈听肆有点欠揍的声音再度传了回来。
“这儿可不兴哭啊,要感动回家用点别的感谢我。”
泪水逼到眼眶硬生生收了回来,云星藏在帽檐下的唇角轻轻勾了起来,觉得他天生就有感知别人情绪的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