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月高兴地眉飞色舞,“爹爹怎么知道他是我的朋友?”
“你昨儿夜里同他吃酒,朕会不知道?”皇帝见女儿高兴起来,自己也高兴,“还是要多交朋友。那个张垂恕如何啊?”
乘月不解其意,歪着脑袋回他:“他很好啊,能文能武,还能帮我分析顾景星的想法。”
皇帝无言地看着自家女儿,说来说去又绕到那小子身上去了。
“你还需要多长见识的好。”
同爹爹聊了一会儿,乘月就觉得自己的心绪好了许多,既然爹爹要她多见识,她就打算先回凤姿宫睡个回笼觉,再出宫转转去。
云遮为公主撑着伞,慢慢地走过甬道,这么大的雨,公主不乘车,裙摆就湿了半截,云遮就不免唠唠叨叨的。
“……换了小时候,您这么踩雨,太娘娘该要揪您的耳朵了。也就是如今大了,太娘娘眼不见心不烦,不怎么管您了。”
乘月同她对着干,跳过一个大水坑。
“我看你,平日里也不怎么乐意呆在仁寿宫里,这会儿怎么抬出祖母来了。”
公主无意的一句话,倒惹得云遮沉默了一会儿,乘月却不察,只自顾自走着说话。
“……可见人都是会变的呀,小时候我同顾景星一道儿过家家压糖果,他还说是喜糖,要给你吃,你可还记得?”
云遮回过神来,将大伞又多为公主遮了几分,“自然是记得,说起来,小时候顾世子送您的礼物可不少。”
“装山茶花儿的小冰鉴,每年我生辰都送的新奇小玩意儿,林林总总的都搁满了。”
乘月越想越伤心,不自觉脚步就慢了下来。
“回宫去,把这些都收拾起来,送到靖国公府去,他不是要还我的七彩宝石,布偶娃娃么?正好两不相欠。”
云遮不知道该怎么劝公主,只跟着她一路回了凤姿宫,亲眼见着公主气呼呼地把那些物件收拾出来,拿块包袱皮子裹起来了。
陛下都准了公主可以常常出宫,那便没人拦着,索性也不乔装了,由盛玢领兵护卫着,驾了鸾车一路去了灯帽胡同。
出神武门时,宫门前的一辆马车掀起了帘,车中人目送着公主的鸾车在雨丝里消失,那帘才慢慢儿地放下了。
公主的鸾车里,乘月从大如小山的包袱皮里抠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花月笺,将上头粘着的零星糖果抠掉,展示上头的字给云遮看。
“那时候过家家压糖果,顾景星说是喜糖,还在我的婚帖上按了手印儿呢,你瞧!我就说有这么一张凭证,到底叫我找到了吧。”
云遮哭笑不得,接过了那张婚帖,果见上面第一竖的确写了合婚庚贴,后头跟着十几个大字却很逗趣儿:小儿无赖,稚女可爱。结为连理,做一对小祸害。
这十几个大字儿后头,果然有两个小小的红指印,因为岁月流逝,虽显得古旧些,可却清晰得很。
公主趴在后窗沿儿上,黑睫眨一眨,扁着嘴巴哼了一声。
“我找他和离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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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云心无我
秋雨绵绵, 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神武门前的古朴马车之上,大理来的郡主娘娘段柔蓝由窗隙里探看出去,稠密的雨丝里, 巍峨的宫阙巨大深寂,厚重的宫门慢慢关闭, 隔绝开与世界的联系。
杨宝严为郡主披上了软毯, 温声道:“……回吧, 这雨下个不歇,郡主仔细受凉。”
帝京城不比滇南四季温暖如春,郡主脑部有旧疾, 是万万不能受凉的。
段柔蓝嗯了一声, 将肩背上的软毯裹紧, 叹了一息。
“从前日思夜想的, 就想从这四方城里逃出来, 去洱海边儿的花丛里, 好好的打个滚儿。可如今我却想回去了, 可见人都是得陇望蜀, 永远贪心。”
马车慢慢地驶动起来, 杨宝严动了动嘴, 到底还是将心里的话咽下去,不想再惹她哭。
“方才那个是公主的鸾车吧, 下着雨, 这是往哪儿去啊?”
段柔蓝想着同女儿的第一次见面, 自己竟然打劫了她, 这缘分也是妙不可言, 只是到底还是遗憾, 那时候, 若是能坐下来,同她聊聊天,那就好了。
她笑了笑,又掀帘儿看了一眼。
“远远儿跟着公主的鸾车,我只瞧瞧她的身影就高兴了。”
马车便遥遥地跟着,走过雨水冲刷着的寂静街道,再穿过市井街巷,一直跟到了东城一条胡同处。
公主的鸾车驶进了胡同,段柔蓝从窗隙里瞧着女儿纤细的身影被撑着伞的仆妇扶下来,迎进了府中。
她仔细辨认着那朱门大宅两旁挂着的灯笼,因被雨打的缘故,灯笼东摇西晃,哪里能看清楚上头的字。
好在驾车的护卫在车外禀报了:“巷子口写着灯帽胡同,门前写着靖国公府。”
段柔蓝哦了一声,想到昨夜江郎说的话:“……靖国公夫人白清梧,雪兔很喜欢她。”
想到这儿,她心里涌起了酸涩之情,眼泪在眼眶里摇摇欲坠,杨宝严便来哄她,“嘴里说着,看着公主的身影也高兴,看了又要掉金豆子。”
“奶娘,我是高兴。我一走十三年,雪兔那时候还是奶娃娃,她阿爹再好,也抵不过没娘的苦。这位靖国公府的白夫人能尝尝进宫陪她,我的心里才好受些。”
杨宝严拍拍郡主的手,“……且不说这个,云遮也在小公主的身边儿陪着呢。您也别太过伤心,若是又牵动了伤处,可怎么好。”
段柔蓝点点头,倚靠在马车的车壁上闭上了眼睛。
“把车停到僻静处,我在这儿守她一会儿,即便不能同她说上话,心里也安宁。”
镇南王府的护卫们应下了,依旧藏的远远的,只将马车停在了靖国公府的后墙僻静处。
这一头段柔蓝雨中苦等,那一厢靖国公府跪迎镇国公主,乘月叫他们快起身,到了正厅才奇怪地看向打头的二夫人纪氏。
“纪夫人,怎么不见白嬢嬢?”
她也没在迎驾的人群里瞧见顾景星,只是不能直白问起,这便只在正厅椅上坐下,轻问起白清梧来。
纪夫人是位内敛秀美的女子,只恭敬应声道:“回殿下的话,世子辞了步军司的职位,今晨往丰台的校场去了,因会在那里住上三月,国夫人便同二老爷一同去送他了。”
乘月闻言,眼神便几分无措。
昨夜分明他还在帝京戍守,今晨怎么就忽然辞了差使,去什么校场了,还要住上三月?
分明就是避着她吧?
怪道今早上爹爹说什么要她多见识见识,换个人喜欢……莫不是早知道他要走。
纪夫人向上揣摩着公主的神情,心里也有几分忐忑。
“卯时一刻出发的,算着时辰也该回来了,殿下不若小坐一时……”
乘月垂下了眼睫,几近于无声地叹了一息,再抬起眼时,唇边便显出了一个清浅的小笑涡。
“是我来的不巧。也亏好没有提前叫人通传,不然耽搁了顾世子的行程,那也不好。”
她笑着再问纪夫人,“我是来取我从前落在这儿的小物件儿,不知道白嬢嬢可安排过你了?”
纪夫人倒不是很清楚,想了想,叫人去唤在书房读书的二公子顾悬弓与三公子顾云汉来。
“想来二公子应该能知晓,公主请稍候。”
等待顾悬弓与顾云汉的时间很无聊,乘月来过靖国公府很多次,却从没有哪一次如眼下这般难熬。
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顾悬弓冒着雨来了,却不见顾云汉的身影,乘月就很奇怪,分明云汉同她是最亲近的。
“公主姐姐万安,大哥走前的确交待了,您的物件儿全在他的卧房里,已然整理好了,您是在这儿等一时……”
乘月心里有些小小的生气,难得打断了他的话,“我自己个儿过去拿。”
好像这一次来,靖国公府里同她相熟的一个都不在,纪夫人、顾悬弓虽待她恭敬谦卑,可到底是不熟的,显出了些许的局促疏离。
乘月今次来的心境又同从前不一样,敏感了许多,自然会多想,她维持着面上的风度,只招手叫护卫扛着大包来。
“我也有些物事要还给顾景星。”她向北院走去,只叫顾悬弓随着,“云汉呢?”
顾悬弓也觉得很奇怪,挠了挠头跟着公主走,“……方才还跟同我一起斗酒牌来着,听说您来了,就跑走了,这会儿还没见着人。”
顾悬弓随着公主姐姐往北院去,那一头顾景星的卧房里却急匆匆地跑出来一个黑小子,躲在屋子后头瑟瑟发抖。
“怎么办,怎么办,公主姐姐瞧见了该要生气了。”
一旁的小厮也跟着抖,“您也是好心办了坏事,横竖今儿也下着雨,您就当不知道吧。”
“公主姐姐同我大哥这般要好,一定不会在意这些小事儿……”云汉说着,听到前头传来了声动,吓得抱着头跑了,“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溜吧!”
乘月踩着雨到了顾景星所居的小院儿,心情不免低落,待顾悬弓将卧房的门推开,正当中地上乱蓬蓬的包袱,叫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包袱上沾泥带水的,好几块脏污极为显著的印在上头,乘月心里一惊,走过去看,兔子布偶娃娃的耳朵从包袱里支棱出来,乘月向上一提,那兔儿原本雪白的脸上全是泥水。
再把包袱剥开,兔毛软底拖鞋也湿答答脏兮兮的,另外几个布偶娃娃也全是落难的模样,再蹲下来去打开列仙酒牌的盒子,看到每一张酒牌都湿着,乘月手一抖,盒子便应声落了地。
顾悬弓瞠目结舌地跟过来,见公主姐姐蹲在那儿,一整个儿人怔怔地,直慌的他摆手解释。
“……晨起时我来瞧过,分明是好好的,这一定是谁又搬动了,说不得掉进了雨里,公主姐姐您别生气,我一准找出这个元凶来!”
公主却说不必了,只一样一样地把列仙酒牌拾起来装好,再把布偶娃娃也放进了包袱里,也不嫌泥水污了手,只仔仔细细地把这些物件放好的,再认真地给包袱打了个结。
云遮在廊下安静地站着,见顾悬弓在一侧手足无措,这便轻轻扬手,唤他过来。
“你方才说晨起时还是好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顾悬弓皱着眉头,小声向着云遮姑姑解释:“今儿晨起,大哥同我说,他将送进宫给公主姐姐的物事收拾了出来,叫我今日送到神武门前,自有人接应,我头一次为大哥办这么重要的事儿,特意来检查,那时候这包袱还好好地搁在案上,干干净净整整洁洁……”
他急得快要哭出声来了,云遮忙安慰他,小声道:“不要担心,公主不会怪罪的。”
顾悬弓嗯了一声,不免开始回忆方才究竟有哪些人来过这里,回忆来回忆去,最终把目标锁定在三弟顾云汉身上。
身后的轻言细语,乘月并不曾认真听,只安静地望着眼前的包袱,好一时才站起身,轻唤了一声云遮。
“命人搬上马车吧。”她又指了指廊下自己带来的大包袱,轻轻地同顾悬弓说话,“这里头,大的是小冰鉴,小的是雪兔乘月的玉刻,还有字儿啊、画儿啊的,画着小人头的拨浪鼓,雕了百样果子的金拐骨……你为你大哥收收好。”
顾悬弓从方才就奇怪这个如小山一般的大包袱,这会儿听了难免讶异。
“公主姐姐,我听着这些怎么都像是我大哥从前送您的礼物啊?您怎么都还回来了?”
他心思要比顾云汉更细致些,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立时便紧张起来,“我大哥是为了备试开了春的武举,才去丰台校场闭关三个月,还回来呢!您可别因为这个不要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