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一会儿,她还不起身的话,就会活活把自己淹死!
“你做什么!你难道是要当我的面以死相逼!你少玩这些花样”贺梓正要上前将她拽起,忽然想起自己答应铁慈的话,不禁停步,然而随即他便急了起来,面带怒容上前一步,便要将人拽起来。
什么意思,以死相逼也不能这样!以为他会乖乖被挟制吗!
但他还没走上一步,跪在河边头埋水中的铁慈猛地向后伸手,张开的掌心,正对着贺梓。
掌心里写着:并非以死相逼,记住你的承诺!
贺梓停步,骇然看着铁慈。
这是什么人!
她是要憋死自己吗!
他完全可以想象她此刻感受,却怎么也无法理解,她怎么做到,在这样的痛苦里,明明很轻易就能起身,明知道再憋下去就是死,却坚持不起?
铁慈此刻却觉得眼前一片乌蓝色,而身周的空气都已经被抽空,意识已经飘忽而不知今夕何夕,唯一的感受大概就是胸腔里因憋气剧烈的疼痛,像朵朵星花在躯体里炸开,要将意识和肉体,都炸成飞灰。
身体有本能,会下意识告诉自己,抬起身来,抬起身来就可以不要忍受这样的痛苦抬起来!
不!
她双手在河水里,死死揪住河边的水草,用意志逼自己不起身,也用意志强撑着,去感受这一刻濒死的感觉,去等待一个契机。
然而想要的那一丝细微的变化还没出现。
她清晰地知道,再等一刻,乌蓝色会变成一片空白,她就算不会憋死,长期窒息也会损害大脑。
难道就这么失败了吗?
忽然间极度的愤懑自心间起,恍惚里又回到当年护城河的深水之中,她在冰冷而绝望地挣扎,一抬头看见岸上宫阙,玉阶之下皇太后冷冷俯瞰,手中儿臂粗的鞭子乌蛇鳞片一般闪光,无数人策马而来,马踏声遮掩不住狂笑讥嘲,“女人废物无能傀儡”老虔婆的声音尖利刺耳“请鞭”如雷霆炸响,乌黑的幽光携着千年冰川般的寒气当头而下
体内像是哗啦一声,也不知道什么地方似被灼了一鞭般,极寒和极热瞬间卷过,化为滔滔浪潮,轰然而过,石扉中开,露出赤红千里她的身体在这样的席卷之中失去重量,飘忽而起
“哗啦”一声。
跪坐的人猛然仰头,带起晶亮的水波成一弯虹桥!
她扬头的那一瞬,一手抓住了贺梓,下一瞬,原地不见了她和贺梓!
再下一瞬,她和贺梓停留在了墓园尽头,白石甬道尽头依旧是一片平铺的白石,边缘镶嵌了一道黑色玛瑙石,素净毫无装饰,那女子就在白石之下沉睡。
贺梓低头看着那片平平的白石,手一松,那束晚香玉伴随一滴泪,落在正中那块石头上。
下一瞬,眼前光影一闪,他和铁慈再次回到了河边,奈何桥前。
落地的那一霎,铁慈手一软,和贺梓双双栽倒在地。
贺梓像是摔懵了,又像是还没从方才那一霎拜祭之中反应过来,好半晌才双手撑地,缓缓转头。
“这是天赋之能?”
“我还没掌握”铁慈咳嗽,声音嘶哑,连眼睛都是猩红的,“我只能选择这样的方式,我只能维持这一霎”
“你你的天赋之能需要在绝境之中才能施展,所以你让自己溺水”
“前几次都是这样的在绝境之中,极度急迫和恶劣的环境之下,濒死之际,会忽然开窍施展出来我试了三天没能成功瞬移,只有溺水逼自己。”铁慈双手按穴,哇哇地吐水,“幸不辱命。”
贺梓不说话了。
一个对自己这么狠的人,一个可以对自己以死相逼的人。
他凝视着眼前的少女,湿透了衣衫便能看清她单薄的肩,他知道那双肩之上承了大乾的未来,曾几何时他不以为然,这巍巍河山,煌煌天下,嗷嗷子民,满朝野心,岂是一介傀儡女子双肩可挑?
江山如画,那也是血为墨,枪为笔,白骨为卷,绘就的波谲云诡金戈铁马之巨幅。无知弱女,焉敢挥毫!
然而此刻,眼前人狼狈、虚弱、遍体水湿,却笑得得意,一脸水光亦生辉。
他便像看见那巨幅被纤手所揭,飘飘荡荡,当头罩下。
“老爷子,现在我可以留下了吧?”胡乱抹一把水淋淋的脸,铁慈问得轻松。
贺梓凝视她半晌,忽然转身。
“跟我来。”
“接下来,我要你做一件事,只要你做到了,别说留下来,我还可以随你回朝,我及我所有追随者,永为你瑞祥殿前走狗!”
第67章 壮汉撸猫(二更)
入夜,重明宫只留一盏灯火,偌大的宫殿沉在一片黑暗中。
偶有巡夜的士兵列队而过,沙沙的脚步声,反衬得这殿更加静得没有人气。
重明宫管事太监端着点心盘儿跨过高高的门槛,没看清脚底,险些被绊了一跤,忍不住咕哝道:“连个灯火都没有!”
看守宫门的太监笑道:“您老仔细着这不是太后娘娘下令,边境不宁,西戎似有内乱,达延频频叩边,边镇驻军的指挥使们总来要军费,国库里也没多少银子了,让全宫上下,节省用度嘛。”
管事太监便从鼻子里哼笑一声,“没钱到重明宫燃不起蜡烛,也没见太后圣寿的诸般排场节省用度。”
守门太监讪笑道:“那能一样吗?”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用眼神做了个“嘘”。
忽然一片黑影摇动,隐约喵喵声响,两个太监齐齐炸毛,“谁!”
一个阔大而柔软的影子,从暗影里踱出来,手里抱着雪白的一团,一边撸一边道:“你爷爷我。”
两个太监敢怒不敢言地弯腰:“夏侯指挥使。”
月光下那人团团脸,弯眉细眼,阔大身材,行动间有着胖子不能有的柔软灵活,慢慢走出来的姿态,让人想起一只慵懒的猫。
他怀里竟然也抱着只猫,雪白的毛,玻璃珠儿似的眼睛,脖颈下一个金铃铛,却根本不响。
两个太监都认得这是太女九卫的指挥使夏侯淳。九卫是太女的亲卫军,但这位指挥使素来不大管事,也不得太女欢喜,手下的九卫活像花瓶摆设,在宫里毫无存在感。
据说这人能当九卫指挥使,还和太女有段渊源,两个太监也不清楚,只知道陛下还是信任这人的,便默不作声开了门。
夏侯淳捧着猫,埋头在那柔软的肚子上狠狠吸了几口,才跨进门去。
这边太监一传报,那边已经上床的皇帝便起了身,夏侯淳撸着猫进门的时候,铁俨已经在暖阁等着了,看见夏侯淳抱着猫,不等他行礼便道免礼,又目光灼灼地道:“你把太女的雪团儿带来了?来我抱抱。”说着便来接猫。
没接着,夏侯淳不放。
两个大汉各抓一条猫腿,目光越过猫脑袋,对望。
铁俨道:“夏侯,朕好久没看见太女宫里的猫了,她出门后封了宫,朕又不能无事跑去瑞祥殿。”
“陛下真是不容易啊。”夏侯淳嘴上唏嘘,手上不松。
两条大汉把皇太女宫里的猫拽成了猫饼。
铁俨正待下圣旨让他交猫,夏侯淳另一只手从怀里慢条斯理摸出一张布条,道:“太女的信,臣连夜给您送来了。”
铁俨立即忘记了猫,接了信去看了。
夏侯淳满意地在小凳子上坐下来,继续撸猫。
铁俨看了,那信写得简短,不知为何眉间忽然涌过一阵狂喜。
匆匆看完后,他怒道:“滋阳县丞竟有如此胆量!”
夏侯道:“太女说,东西追回来了,线索却断了。她隐约能猜着是谁作祟,只是可惜没能拿到证据。”
铁俨冷笑:“要什么证据?不就是萧家贼心不死吗?他家谋夺军权,豢养私军,也不是一日了,只是偏巧给我儿撞着,还好我儿聪慧睿智,解决得轻松顺利。”
夏侯撸着猫,不说话。片刻后淡淡道:“确实挺顺利的,李尧也就是用了投石机,炸掉了地牢险些把她砸死,以及想要把她困死在苍生塔底下罢了。”
铁俨唇角的笑意一敛,“什么?!”
夏侯淳瞄一眼那纸条。太女报喜不报忧,把那出生入死的活计和她爹说得和逛园子似的。
倒是他,之前在滋阳附近有昔日同僚做着登州卫所的指挥,写信去问,才知道了滋阳发生了那许多的事。
铁俨早已站起身,“你给朕说清楚!”
夏侯淳简单地说了说,铁俨听得面色铁青,在殿里转来转去,几根孤零零的蜡烛,险些被他转得火头都快被扑熄了。
夏侯淳叹息:“太后也太苛刻了些。”
铁俨无意识地道:“也不至于就真不敢点灯烛了,只是最近慈儿不是在外头嘛,朕怕太后心气不顺,找她麻烦,不如多顺从些。”
夏侯淳皱皱眉。
皇帝陛下心气终究太软弱了。
不过如果不是他心性软弱,太后当初也不会特地挑中他。
倒是皇太女,按说在这样的宫廷中长大,也该养成和皇帝一般的荏弱性子。却不知为何,皇太女是个极有主见和心思的。
铁氏皇族这一朝的气运,最后还要着落在皇太女身上。
铁俨这短短时间已经转了十几个圈子,忽然站住脚,道:“不成。慈儿这历练,着实太危险,她当初出京,带的人太少了。太女出京,太女九卫竟然不跟着,这算哪门子的道理。”
夏侯淳懒洋洋地道:“太女九卫基本出身公卿贵族之家,里头不知道塞了多少太后的人,筛子似的,我虽是个指挥使,却哪里动得了九卫。便带出去又怎的?给太女多制造几个出意外的机会吗?”
铁俨叹息一声,失望地道:“卿家当年为太女所救,如今不思回报焉?”
夏侯淳这回又沉默了,将那猫几乎捋出了静电,好半晌才道:“正要请陛下出手,将咱们那九卫想法子放出京遛遛。”
铁俨盯着他,道:“你刚还说九卫太杂。不可信任。”
夏侯淳给猫搔着下巴,那猫享受地眯了眼,夏侯淳也仰头眯着眼,仿佛自己更享受,轻描淡写地道:“不可信,那就清洗吧。”
声音轻,铁俨眉间却重重一跳。
“拉出去,才有清洗的机会啊。”
“再说,那弄回来的渊铁武器”
声音更低了,如同耳语,铁俨却瞬间站下了,不可置信地回望夏侯淳。
他的声音也变轻了,“那武器,朕接到海右布政使的密折,已经着人秘密押送盛都,到了以后是要进兵部武库司的。”
夏侯淳不置可否,拉着猫耳朵,轻轻对猫道:“把九卫放出去,保护太女,顺便截个胡什么的,也可以嘛。”
铁俨沉默一会,轻轻捏紧了书案的边缘,良久,下定决心,道:“朕明日去想法子。”
夏侯淳道:“您能行?”
铁俨并不生气,咬牙道:“为了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