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奇反问:“京城里的情况如何?怎么忽然想到这事上?”
能改变她们的定然是外面的见闻。
几名医女面容苦涩,沉默良久以后终于胆大者犹豫开口:“旗人尚且好些,汉人礼教甚重。奴婢们跟着御医巡回治疗,却见出来验伤治疗者竟十之七八是男子,其余才是老妇幼女,年轻女子和妇人可谓是屈指可数。奴婢们觉得奇怪,再细细一问……”
医女沉默一瞬,而后又道:“未出阁的女子和年轻妇人大多被家里人管束,宁可让她们自行涂药也不允许与外男见面。”
琪琪格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要不是恰好有这么一批训练有素的医女,这些女子还有多少机会能碰上有能力有本事的女性大夫,只怕大部分数人都得一直带着伤痛疾病,下半辈子都得在痛苦中度过。
琪琪格油然升起悲哀。
她勉强打起精神,为眼前的医女们鼓劲:“你们的心意哀家知道了,只是女医馆的难度非常高,不能合格便不能开设女医馆,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才是。”
医女,只是御医们的助手。
即便日后入职高门大户,那也是以调理为主,若是要独立门户称为女医,那她们必须接受和御医们一样的培训。
比起以前,难度可不是一个层次的。
多少有些忐忑的医女们齐齐应是,她们双眼里闪闪发光,蕴满对未来的期许。
同时康熙也带回了消息。
琪琪格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剧烈的地震,震中心居然是在山东郯城。
康熙面色沉重:“根据就近的官员来报,整座城池几乎尽数崩塌,连府尹在内万余名百姓尽数葬身其中,北起辽宁南部,西至山西太原、湖北襄樊,南至江西吉安,皆有地动之感……死亡人数只怕……会超过五万余人。”
死亡人数还不是受灾人数。
琪琪格嘴唇微微颤抖,脸色青白,光是稍稍往下想一想就心头狂跳。
康熙情绪难以控制。
他哽咽着说道:“偏偏当地连绵数日暴雨,山石崩塌,泥石横流,周遭县城别说前去救援,一个个都是自顾不暇,倒是,倒是……”
琪琪格打了个寒颤。
她紧紧握住康熙的手:“皇帝!必须立刻让人赶赴那边处理灾情,暴雨烈日,尸首腐败只怕会引发瘟疫!”
康熙点点头。
他沉默片刻,压低声音回答:“儿臣已派遣福全,前去赈灾!”
琪琪格的心跳再一次加快许多。
她打起精神,立马吩咐宫人准备起诸物——御医医女能带的都要带上,消毒杀菌用的酒精自然不能少,除去常用的治疗药物以外,琪琪格连薄荷精油之类的也全数塞入行囊里,另外还要加上口罩手套什么的……
除去准备人和物资两部分,琪琪格还连夜写下急救心得。等福全出发前,她更是再三叮嘱:“要勤洗手,勤消毒,所有尸体不允许土葬,一律都要焚烧殆尽,知道了吗?”
福全一脸严肃的应是。
琪琪格拉着福全继续念叨:“还有一定要注意余震的发生,哀家觉得你的头盔不错刚好能护住,你全程都不要摘掉知道了吗?还有出现有营救人员的时候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福全哭笑不得:“儿臣知道了。”
琪琪格沉默一瞬,最后又加了一句:“哀家和董鄂氏,还有皇额娘、皇帝……都在等你平安回家。”
第114章
即便朝廷连连发令, 要求各地官府尽力挖掘抢救,焚烧尸首, 也依然架不住山路官道被泥石流冲垮, 好端端的一座山中间出现裂谷不得不另寻道路才能前进。
瘟疫还是出现了。
数不清的百姓流离失所,他们大多衣不遮体,饥寒交迫, 不得不逃离彻底崩塌毁灭, 被瘟疫阴云所覆盖的家乡,除去迷茫失措的沿着道路,顺着人群往前走, 却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未来是如何的。
不,或许他们知道。
那样的未来是一片漆黑黯淡, 他们或许会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死去。
去哪里?他们不知道。
如何活下去?他们也不知道。
福全艰难前行。
沿途的一切都将他的认知彻底打破,望着道路两侧面无人色的流民,心里头说不上什么滋味。他临时在途径的县镇停留,吩咐官员衙役们登记名册出身, 除去将一些投奔亲眷的流民委托给当地官府以外, 其余流民都需要另外安置。
福全和一干官员商讨赈灾事宜。
不止是如何赈灾, 更有如何安排流民的问题。若是这些流民安排得不够妥当, 落入市场为奴为婢不说, 更有甚者怕是会入居山林为寇, 甚至举起反旗者也不在少数。
安顿百姓是重中之重。
正当众人谈得兴起的时候,门外嘈杂声骤然响起。
两名前去收购粮食的官员匆匆而回。
其中一人面色焦急:“裕亲王爷,这里的粮仓内粮食已然不足, 奴才等人已经向一些商户富家收购粮食, 其中有三名商户临时提价, 不愿意贩卖粮食给咱们……”
这等时候居然还想发国难财?
福全面色微冷:“来人!将这些胆敢发黑心财的商户尽数抓捕, 以示警戒。”
官员们齐齐色变。
尤其是左都御史王熙立马起身拦住福全,他神色严肃:“裕亲王爷,此事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
“如今天下人都看着王爷赈灾之行,若是粮商稍稍涨价,王爷就将他们抄家下狱,只怕后头没有商人愿意冒着成本翻倍,运输艰难,还赚不到钱的风险送粮过来。”
王熙沉声说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来多少,要多少。”
福全脸色不太好看:“只能这样做?”
王熙笑而不答,福全不是执拗之人,当确定王熙给出的答案更符合如今需求和利益以后,他再是郁闷也选择收回成令,冲着两名官员道:“按着王大人说的去办。”
只是说归说,回头福全又觉得憋屈。
他愤愤不平的一拍桌案:“难不成咱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发国难财?”
王熙抚了抚胡须,安抚一句:“王爷不必着急,等到诸事过去,再行秋后算账便是。”
福全眼前一亮:“王大人此话何解?”
王熙温声道:“微臣的意思是,可以将商户百姓们所捐所卖粮食和费用尽数登记在案,等灾情过后再行逐一问责。”
福全微微一愣,表情有点点古怪。
他看看王熙:“王大人……也挺坏的。”从外表看不出,焉坏焉坏的。
王熙嘴角抽搐一下。
尤其听到身后同僚的窃笑声后,他的额头都蹦起几根青筋。
眼前是裕亲王,不能打。
眼前是裕亲王,得好好教。
眼前是裕亲王,必须好生指导。
王熙迅速给自己来了一套心理负担。
他深深吸了口气,随即面无表情地反问:“王爷您看……?”
福全没注意王熙神色变化。
他越想越有道理,越想越是惊喜,到最后福全抚掌大笑:“倒是本王想差了,事到如今让那些人先高兴高兴,回头再让他们痛哭一场!”
米粮跟上供应,赈灾也有条不紊的进行。
等周遭府县将途经的流民全数遣送过来以后,福全等人也开始安排流民们的去向。
流民之间也是担忧剧增。
尤其是被周遭府县遣送而来的流民更是惶恐不安,等听说流民不能随意去别的府县,,而是就近安置或遣送回故乡以后,下面的流民登时躁动起来。
“我已经没有一文钱了!”
“我家男人死了,现在只留下我们母女……回到家乡还有什么活路?”
“我爹娘都没了,我一个人做什么?!”
“我们家的田地被冲掉了,连田地都没,要我们饿死吗?”
狂呼声,痛哭声,咒骂声交织在一起。
更有甚者开始质疑:“你们是让咱们回去受死!”
一旦一个人质疑,流民们就开始躁动。
幸亏福全等人早有准备,四周府衙的士兵衙役纷纷上前,将几个情绪崩溃,红着眼睛冲上前来的流民压住,堪堪将一场□□镇压在开始。
福全额头冒出冷汗。
望着哭嚎的百姓,官员们脸色也是剧变。他们面色紧张,纷纷上前拉住福全:“王爷!王爷!小心为上啊。”
福全没有后退。
若在这点事上就后退,那自己日后还能做什么?
福全定了定神。
他用力甩开官员的手,大踏步的走上高台。
福全双手大张,竭尽全力大声喊着:“乡亲们,乡亲们!本王是裕亲王,是当今圣上的兄长,也是专程来赈灾救助你们的!你们安静下来,好好听本王为你们说明朝廷的政令——”
“往后三年的赋税,朝廷都不予征收,而且还会帮助你们重建家园,开垦土地!”
“若是家中无亲眷的年轻人,也可以申请加入绿营成为兵士或者留在各地府县开垦荒地。”
“若是夫婿死亡,或者孤寡妇人女子,只要你们会缝纫织布都可以到府衙处报名,做手工活计按件收入,当天便算钱给你们的!另外还有……”
福全大声述说着。
随着他的声音,原本嘈杂的流民逐渐安静下来。尤其是些妇孺更是面露惊喜,没了丈夫意味着回到家乡银钱也会被族里人抢走,甚至有些还是被卖到别处去,不少人背井离乡在外也不愿更不敢回家。
听闻居然连孤寡妇人也能寻到活计,这些人率先退出争吵的人群,急急忙忙朝着衙门的方向奔去,唯恐迟了一步就没了她们的位置。
一有人离开,其余流民也有些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