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折金枝

折金枝 第63节

    初沅迟缓地垂下眼帘,看向了匍匐跪拜的来风,阵阵恍惚。
    紧接着,无边无际的漆黑像是潮水一般,汹涌向她袭来……
    来风眼皮一跳,却只见得她的身形宛若落枝梨花,荏弱地倒在了地上。
    他愣神的瞬间,一股熟悉的逆气涌上心头。
    ——是情蛊,再次发作了。
    第六十三章
    翌日清晨。
    初沅还是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但扬州这个是非之地属实不宜久留, 来风片刻都不曾停歇地,就带着昏迷中的初沅赶往城外。
    如今,洪水尤未退去, 扬州下辖的高游城一片汪洋。以防时疫横行,吏部侍郎孙云敬决定在十月初六封城。
    距今, 仅余三日。
    来风没敢耽搁, 中途的时候,顺手买了个落难的少女留作丫鬟,临时照顾初沅的起居。
    ——尽管他是个阉人不错, 但公主金枝玉叶, 如今又处于昏迷之中,有许多事情, 并不方便他来插手。
    还是得有个婢女服侍,要好一些的。
    随后, 他便扮作带小妹求医的长兄, 雇船出城。
    各处城门都有官兵驻扎,对来往进出的众人逐一查勘过所,排查疫病,但凡是患有风寒之症的行人, 皆不得出城,立即扣押。
    来风既是奉命赴往扬州,这些该有的文书, 自然也不会缺漏。
    官兵查验过后, 站在岸边规行矩步地询问道:“船内还有何人?”
    来风立于船头, 回道:“是家中的小妹和贴身婢女。舍妹自幼身体虚弱, 离不得汤药, 但现在, 洪水来袭,不少医馆都被冲毁……小妹无法靠药材进补,每况愈下,不得已,必须要出城寻医才行。”
    趁他说话的功夫,官兵登上船只,伸手挑起了曼帘,向船内看去,果不其然地,瞧见了两个并排而坐的姑娘——
    一个梳着双髻,模样清秀,作婢女打扮,约莫十三四岁。
    一个虚弱靠在她肩头,被挡得有些看不太清。
    顾及上头的吩咐,官兵不敢放过任何的疏漏。
    眼见得他就要躬身进船,外边的来风连忙提醒道:“小妹尚未出阁。官爷若是不放心,大可请大夫过来一趟。”
    灾后瘟疫并非小事,尽管各处排查严格,但也不可能草木皆兵,逢人就抓。
    是以,城门前还有几名大夫一道守着,切脉看诊,以防官兵误判。
    可都已经走到这里的百姓,谁不觉得自己身体无恙?堵在大夫们案前的流民,不说成百,那也有数十人。
    被来风这么一说,官兵也不好再靠近查看。
    他站在船头抬首,望向水泄不通的城门,迟疑片刻,叹了声:“罢了,只要不是风热就成。”
    天降横祸,各自都不容易。
    他总不能勉强一个病弱的姑娘家,上岸去和那些人推挤吧?
    配刀的官兵复又舍舟登陆,冲他们一挥手,示意放行。
    船夫慢悠悠地摇动船桨,划开粼粼波澜往城外而去。
    起步的时候,船只陡然一晃。
    斜斜靠在婢女肩头的初沅无力垂手,一块绢帕随之从袖间滑落。
    其时风起,将落地的绢帕吹出船舷,翩翩然落在了水面上。
    就宛若一片飘落的落叶。
    悄无声息。
    来风行至船尾,颇是感激地,遥遥对岸边官兵拱手一礼。
    顺水而行的一叶轻舟,逐渐消失在运河尽头。
    这时,又有另外的一艘船从上游驶来。
    男人端然立于船舷,惠风荡起他的衣摆,上边沾染的鲜血不断被湖水浸湿,又晾干,到如今,只隐约能见到大片深色的痕迹。
    谢言岐面无表情地四顾渺茫水面,漆黑的眸子里没有半点温度,眼尾晕着嗜血的猩红。蛊毒发作带起锥心刺骨的疼痛,使得他紧握剑柄的手不自觉抖动着,明显浮起了淡青的脉络。
    没有。
    这里也没有。
    河水这么冷。
    她在哪儿?
    真气逆流,杀意在胸腔汹涌翻腾着。谢言岐抑着喉间上涌的腥甜,眼前阵阵模糊。
    为什么,他找不到她。
    如果要回京的话。
    她应该,是在这附近啊。
    情蛊的发作,彻夜的未眠,接连的入水,谢言岐几乎是绷紧心里的最后一根弦在强撑。
    奚平在距离一步之远的地方沉默瞧着他,几次伺机拔刀。
    他有些摸不清谢言岐现在的状态——
    似是情蛊发作,大开杀戒地解决了所有来犯关雎苑的杀手不说,还险些,杀掉了空船而归十五和十七。
    可他又仿佛还有理智残存。
    因为他好像知道,是谁带走了初沅姑娘。
    在初沅姑娘落水的地方搜寻整夜后,他便直奔各处城门而去,逐个排查。
    奚平握着刀柄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半晌都没能打定主意。
    倘若世子在此时没了意识,真的错过了初沅姑娘,那该如何是好?
    可情蛊的长久折磨,万一……世子走火入魔,怎么办?
    就在奚平左右为难之时,谢言岐的目光在渺茫的水面上一滞,看到了那块好似落叶漂浮的绢帕。
    下一刻,他再次跳入水中,朝那个方向游去。
    近乎小心翼翼地,捧起湖水,将绢帕握在手心。
    “世子!”奚平惊呼出声,紧随其后。
    ***
    从卯时到戌时。
    约莫半天的时间。
    来风一行人沿着运河而行,离开了扬州,直到踏进临近的河南道境内,这才换走陆路。
    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来风就近选了泗县的一处客栈落脚。
    初沅昨日落过水,以防她染上风寒,同行的婢女流萤便在入住以后,遵照来风的吩咐,重新给她擦洗了一番。
    端起铜盆离开之前,流萤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双眸紧阖的少女——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人呢!
    就是可惜,姑娘的命太苦了些。
    从昨夜到现在,她都没见姑娘醒来过呢。
    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病。
    流萤轻手轻脚地离开屋子,转道去了隔壁,轻叩门扉,“少爷。”
    听见屋外的这阵动静,来风神情微变,连忙推开支摘窗,将手里的信鸽放飞。待那抹扑棱的雪色彻底隐匿于暗夜之中,他才转过身,去启开了屋门,“有什么事吗?”
    流萤依着旁处所见的模糊印象,不伦不类地行了个礼,“少爷,姑娘还是没醒。”
    来风看着她一本正经、又颇显滑稽的模样,原本迫在心头的那股压力,竟是骤然减去不少。他轻扯唇角,道:“我知道。”
    沉吟片刻,他又补了一句:“她可能,还会再昏睡一段时间。”
    思及此,来风不由得抬手,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那人还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和公主有了肌肤之亲,让公主也跟着中了情蛊的余毒。
    只要他的蛊毒发作,公主也会有所感应,被牵连得难受。
    倘若情蛊不解,他们的这份羁绊便永远不能斩断。
    先前那人情蛊发作,来风见公主安然无恙,还以为他们并无夫妻之实,没想到,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内,那人就……
    思及此,来风的眉头蹙得愈紧。
    事到如今,他必须要赶在封城之前,回去一趟了。
    只希望,他的信能尽快传到。
    不然,公主就有危险了。
    ***
    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格外难熬。
    这一|夜,就仿若耗尽了漫漫的余生。
    来风隔着一面屏风守在初沅身边,几乎是彻夜未眠。
    因为公主在睡梦中,显然被情蛊余毒扰得不甚安稳,时不时地就低泣轻唤,世子。
    字字悲切,声声催泪。
    她梦见,彻骨冰寒、深不见底的湖水里,他朝她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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