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她以前做过的恶劣事来说,也是一个爱而不得的可怜女人罢了。
许扶清面上没什么表情,上香叩首于他仿佛只是揽天书院颁布的一个任务,做完一切后,又站回原位,要多漠然就有多漠然。
可谢宁又有疑问了,祭拜秦玉,带他的儿子来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卫之玠也带过来?
一眨眼,画面变了。一阵巨大恐惧忽地朝她袭来,怕。
怕,怕,怕,怕。
心脏跳动剧烈,似乎在奋力地跑着,隐隐觉着一旦停下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一样不是谢宁的情绪,而是这次记忆的主人公卫之玠的,不能停,不能停,她听见他自言自语地说。
弦月挂在夜空中,冷冷的银光洒满大地,枝叶影影绰绰,她看见十岁的卫之玠狂跑着,慌不择路地穿过一棵又一棵高耸入云的树木。
汗浸湿了他身上的烂衣裳,也渗进了眼睛里。
酸疼难受。
记忆画面不一定是按顺序播放的,有时会杂乱无序,谢宁看得出这是卫之玠还没进揽天书院之前的记忆,因为很是瘦小,打扮得也像乞丐。
两名男子举着火把追卫之玠。
谢宁也跟着紧张起来,似自己也被他们追着。
一名男子弯下腰,捡起一块石头,瞄准卫之玠的腿掷过去,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的他吃痛一叫,无助地跌倒在地。
没过几秒,两名男子来到了卫之玠的身边,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又用力地扇了一巴掌,再不费余力地拖回去。
卫之玠吐出一口血沫,谢宁看得直皱眉。
太残忍了。
两名成年男子对一名小孩子拳脚相对,这个世界似跟地狱别无二般,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被打得半死不活的卫之玠被他们拖走。
谢宁此刻就像在看影片,里面的结局是早就拍好的。
无论结局是喜还是悲,她身为看影片的人无法改变。
接着,谢宁听到用石头掷卫之玠的男子骂骂咧咧道:“逃什么逃,还辛苦我们大半夜把你抓回来,你看看秦家那个,可是安分得很。”
“话也不能这么说,秦家那个是要给自己的亲生母亲殉葬,指不定是心甘情愿的,而他只是从外面来我们这儿又没爹没娘的小孩,不想死也情有可原。”
秦家那个,秦家那个。
这四个字在谢宁脑海里循环播放,鬼使神差地想起了许扶清。
“你说,族长为何在临死前特意嘱咐族里面的人,陪葬之人一定要有自己的儿子呢?他可是她的唯一儿子。”
“这我就不知道了。”
族长,是秦姝?她要自己的儿子殉葬......谢宁呼吸有些发颤。
半刻钟后,谢宁的确见到了八岁的许扶清,验证了自己刚刚的猜想,而卫之玠则像一块破布一样被两名男子往棺材旁边一扔。
扔到了他的脚边。
许扶清面无表情地盘腿坐着,身后是供桌,上面摆着一盏插满数不清香烛的炉子,还有正燃烧着的红色蜡烛。
水银被装进陶器里,一罐又一罐地摆在长木桌上。
古代人认为被水银毒.死的殉葬者,尸体不会腐烂,且此举尤其能封住他们这些孩童体内的‘纯净之气’,助墓主成佛。
房子里站了不少人,其中就有谢宁见过的那名老妇人。
她怜爱地抱着自己还没死的儿子,却冷漠地看着棺材前的许扶清和卫之玠,话异常狠毒无情,“来人啊,把水银给他们灌下去。”
两名男子上前,一人一手端起一罐水银分别朝他们走去。
卫之玠拖着锐疼的腿往后退几步,稚嫩的脸满是恐惧。谢宁咬紧嘴唇,感同身受地接受着属于他的惧怕无助。
许扶清在男子靠近自己时,抬起了头,眼神澄澈得可怕,无喜无悲、无殇无悦,苍白的唇瓣微张,吐出几个字。
“可我不想死。”
他们没听清他说什么,谢宁却听清了。
男子弯腰捏住许扶清的下巴,准备将手中的水银尽数倒进去,他抬了抬眸,拿着金钗的手猛地戳向男子的眼睛,直勾勾地插了进去。
哐当,陶罐砸向地面。
水银散开,守在房子里面的人生怕碰到,纷纷往后退,就连抓住卫之玠的那名男子也是。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男子痛吟。
鲜血从男子的眼眶里流出来,画面骇人,许扶清腕间的铜铃铛叮当作响,看着他们,声音很轻很轻地道:“我都说了,我不想死。”
这支金钗是陪葬品。
跟他这个殉葬者一样,都是被他们打算封入棺材里的。
老妇人护得自己儿子紧紧的,躲在柱子后面,还不忘呵道:“你们还愣着作甚?赶紧抓住他,救人啊!”
话音刚落,金钗插进了男子的喉咙里。
鲜血飞溅出来,洒到许扶清脸上,血顺着下颌一滴一滴地淌,他面不改色地看向卫之玠,“你想死吗?”
卫之玠愣了下,摇头。
一支新的金钗扔到他面前。
“那就杀吧。”许扶清将插在男子喉咙的金钗抽出来,小手染满红色,他走到棺材旁边,抚摸而过,留下一道血痕。
许扶清拂掉红蜡烛,火光窜起,迅速地蔓延,不到片刻便烧着了整间房子。
一刹那间,火光烛天。
就在此时,柳如叶出现了,隔着一层火海与他们相望,她看着许扶清那张脸发愣,显然是想到了秦玉。
谢宁看原著时产生的疑问在这一瞬间顿时得到了解答,这也许就是为什么男主卫之玠知道反派许扶清三番五次想害自己,却没采取任何行动的原因了。
而评论区的读者都以为是男主卫之玠善良过头。
忽然,手背又被人一敲,谢宁还是没忍住疼,像以前松开安公子的手那样松开了卫之玠的手。
记忆画面被抽离掉。
*
谢宁疼得嘶了一声,迅速地睁开眼。
只见卫之玠被应如婉接手扶住了,没掉进棺材里,而老妇人生怕自己的儿子遗体受到损伤,立马上前仔细查看。
幸好,不然恐怕得臭死他。
不对,谁又敲了她的手?
许扶清的手缓慢地从谢宁的手腕一寸一寸地抚过,最后纤长的五指盖住了她被敲得微微泛红的手背,温柔地摩挲着那一小块皮肤。
“抱歉,我没控制住,又敲了你的手。”
供桌上的红蜡烛火苗晃动,少年面若白玉,弯唇笑起来,眼底却静似泛不起一丝涟漪的水面,“也疼吧。”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配骨四
许扶清指尖划过谢宁的手背。
像一条冰冷滑腻的白蛇, 一开始缓慢地爬动着,一旦寻找到最佳时机便会快速地行动,一举蚕食掉人。
他不顾别人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 笑, “谢宁,我发现每次你抓住别人的手之时, 眼睛都会变得不太一样呢, 为何?”
冰凉指尖沿着少女的手背一点点地从指缝微微插.入, 又在一不留神间抽出。
似很是疑惑地试验着。
谢宁对上许扶清有说不出古怪的笑容,匆匆地收回手,垂下来的衣袖遮住了手背, 心跳得极快, 生怕被识穿些什么。
他太聪明、敏感了。
其实握手后读取记忆这段时间很短的。
虽然看到的东西不少,但那些记忆会播放得极快,也不会明显,所以外人看来一般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
就算是许扶清也只是感受到她的眼睛跟平日里不太一样罢了。
“是吗?我不知道。”谢宁冲许扶清讪讪地笑了笑,一副无辜的模样, 挑不出半点毛病。
死活不认, 他也找不到证据。
“我若帮你救出她们,你便要给我佣金,你可答应?”许扶清不再沿着那个话题说下去,话锋一转, “这是我第一次接非揽天书院颁布的任务呢。”
这样说来是她的荣幸了?谢宁抿唇,见卫之玠和应如婉他们都眼露好奇地静静地看着自己, 又不是很自在。
少女的声音很小, “佣金多少?不, 佣金是什么?”
“还没想到。”少年想了想,“以后再说。”
谢宁:“……”也行吧,反正也不会比拿身体去喂蛊虫更惨了,她心理承受能力日渐强大了。
夜晚深不见底的黑被竹屋里红得恐怖的烛火吞噬掉。
老妇人确认自己儿子遗体并没有受损后,大怒道:“许公子!老妇是好心邀您过来参加大婚,您却放任这些人乱来,这是何意?难不成您还因为当年的事记恨老妇?”
“可老妇那时都是按吩咐办事,您如何能怪老妇?”
说到最后,她想起了许扶清的狠辣,逐渐放缓语气,“许公子,看在我们族人尊您一句公子的份上,还望您这次回来不要找我们的麻烦。”
当年的事。
谢宁想,应该就是要还是小孩子的许扶清和卫之玠给秦姝殉葬一事了,她们墨守成规地一定要杀了他们。
却一点儿负罪感也没有?
她看着老妇人因愤怒而扭曲丑陋的嘴脸,觉得有几分恶心。
“当年的事?”许扶清弯腰,单手给谢宁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髻,语调温顺到不可思议,“你不提,我都忘了。”
感受着他动作的谢宁忍不住偏了偏头,痒。
可许扶清怎么能忘了,她认为如果是自己经历过这种事,这辈子都忘不了,反而极可能留下心理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