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充一听,当即从他手中夺过礼盒,双眼一瞪,哼哼笑道:“算你小子识相!”
随即,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原本许久未见的生疏,也在这一笑之间烟消云散。
其实,司马珂一直把何充当做自己尊敬的长辈,当初在羽林骑初立时,何充的确是帮了自己许多的忙,没有何充的相助,他不会有这么快就走到今天。只是,最近的确是太忙了,是有点冷落了这位老上司。
两人寒暄了一阵,司马珂便直接说明来意,在这位老上司面前,不用太多的拐弯抹角。
“射声校尉郭逸,举止失度,目无上官,我欲荐举令弟季道替换之。丞相那里,我也自会说个明白,还请明公助之。”
何充一共五兄弟,何充排第二,老三叫何遇,字季道,现任南康太守,升任射声校尉算是晋升了一级。
其实,何遇的能力未必就比郭逸强,但是那天司马珂被郗鉴弹劾之后,郭逸幸灾乐祸的表现令司马珂大为恼火,所以下定决心要将其替换掉。射声校尉一职,个人能力,其实并不重要。毕竟王室六军也好,五营校尉也好,更多的职责还是镇守京师,起到一个威慑作用。将来要北伐,更多的只能依靠天策军、羽林骑和北府兵。所以他宁愿用能力普通的下属,也不可用一个对自己有二心的下属。
再说了,晋升何遇为射声校尉,阻力也会小得多。毕竟何充既是王导的外甥,又是庾亮的连襟,换掉郭逸,北方士族们也不会因此产生什么反响。
听得司马珂这般说,何充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同时也不便推拒这个老下属的面子,只得同意道:“就依元瑾之意,三弟那边,我自会去说。”
第159章 短暂的和谐
眼见何充已经答应了自己的意见,司马珂终于松了一口气,正要告辞而去,却被何充问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元瑾入京不过八个月,便已官拜左将军,都督中央军事,不知元瑾之志如何?”何充问道。
司马珂淡淡的笑了笑,他知道这个问题,不只是何充想问,王导也想问,整个朝中的北方士族都想问。
只是何充果然不愧为“直言不讳”之名,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司马珂缓慢而坚定的说道:“明公可知为何郗太尉先弹劾我,最后却以礼相待,不但撤回弹劾,而且还与下官成为忘年之交?因为下官之志,与祖车骑、刘中山之志相类,欲率我大晋王师,北伐中原,驱逐胡虏,复我大晋河山,解救千万同胞!”
何充疑惑的问道:“既然元瑾意欲北伐,何不多多拉拢北人?南人岂会愿意北伐?”
司马珂笑笑道:“试问明公,北面侨姓高门,又有几人诚心北伐,不过喊喊口号而已,或者不过为一己私利。况且,如今朝中,郗太尉年事已高,还有何人可敢北伐?数月前的历阳之战,下官孤守历阳抗胡虏,尚无人来救,岂敢奢望北方士族高门助下官北伐?”
何充顿时沉默了,不再做声。
元嘉南渡已二十八年,这些北方士族高门早已在南方落地生根,只会嗑药、喝酒、谈玄,接着奏乐接着舞,醉生梦死,哪里还会有人真正想北伐?再说,此刻正是东晋名将的真空期,祖逖、刘琨、苟晞、纪瞻、刘遐、温峤、陶侃这一批名将已故,郗鉴也垂垂老矣,几乎没有个能打的,谁又敢谈北伐?
见何充不做声,司马珂又激声说道:“下官若手中权不够重,兵不够多,手中无粮无钱无兵,莫说北伐,连天子的安危都不能保障,这天下还要乱到什么时候?北面的故地,还要被胡虏蹂躏践踏多久?”
若是别人,司马珂自然不会说这么多话,但是在直性子何充面前,司马珂难得遇到这个机会,便索性说了个痛快。这话是说给何充听的,也是说给南北士族,乃至天下人听的。
他是宗室之身,如今又手握重兵,难免会有人说东说西的,甚至有人故意往沟里带,他就是要借何充的口,去堵那些人的嘴。
何充微微叹了口气,道:“我果然没看错元瑾,既然郗太尉都如此看重元瑾,我岂能不全力支持你。北方士族那边,我自会去说,元瑾勿忧。只是庾征西那边,当年令祖便是栽在其手中,如今其对元瑾更是视如眼中钉,元瑾还得小心提防才是。”
司马珂谢过何充,道别而出。
出了司空府,去各营巡查了一番之后,便纵马回府。经过青溪中桥,眼看便要到了府门口,突然见得王曦的牛车缓缓的驶来,便勒住了马脚。
王曦的牛车,车厢的装饰与其他人并不相同,故此司马珂一眼便认出来了。
车帘掀开,露出王曦那张宜喜宜嗔的清秀脸庞,下得车来,望着司马珂,叫了声“元瑾兄长”。
王曦上身着一袭绣腰襦袄,下着百花多折裥裙,再戴一块白狐裘帔,虽然穿的极其厚实,但是衣身部分紧身合体,仍然显露出盈盈一握的腰肢,也丝毫遮藏不住前耸后翘的丰腴,嫣然一笑之间,尽显少女的妩媚和温柔。
司马珂也翻身下马,两人相视而立,王曦一双柔媚的眼波,只在司马珂的脸上流转,低声说道:“恭喜元瑾兄长,不虚此次京口之行,我听闻阿父讲,太尉对元瑾兄长赞誉有加,欲以京口之兵托付之。”
司马珂脸上露出温暖的笑意,道:“多谢贤妹指点迷津。”
两人随意闲聊了一阵,虽然只是闲聊,王曦却显得十分开心,嘴角不时的掠过一丝娇羞的笑意,眼中更是柔情似水,秋波盈盈。
司马珂突然想起怀里还揣着王曦让他关键时刻亮给郗鉴看的玉如意,急忙把锦匣掏了出来,递给王曦道:“此物未曾给太尉看,毕竟乃令嫂之赠物,如今便物归原主。”
王曦脸色一红,低声道:“阿嫂送给我,便是我的了,岂有送出去之物再归还的,兄长便留着罢。”
不等司马珂回话,便又道:“时辰不早了,愚妹先自回府了。”
说完,逃也似的奔上了牛车,又掀开了车帘,对司马珂笑盈盈的挥了挥手,然后催着车夫驾着牛车离去。
司马珂手里捧着那个锦匣,心中不禁一阵惘然。
………………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江南之地,草长莺飞,春光明媚,很快便到了播种的季节。
农历一月底,司马珂自己亲自在后园找了一块地,开始将那十多斤的红薯育苗。
到了农历二月底,司马珂将那一千多斤的土豆,带着荀蕤、李颜和纪敏和天策军的众辅兵,亲自到鸡笼山一带,亲自选了几块干燥、泥土松软的土地,手把手的教众人如何整地、晒种切芽、施肥浇水和栽种土豆。
一千多斤土豆,足足种了三亩多地。司马珂又教众人如何后续除草、浇水、施肥,直到上百名官兵全部熟悉之后才罢休,又令荀蕤派专人看守这三亩土豆地,日夜轮值,决不允许任何人为或者动物的破坏。除此之外,司马珂自己本人,也每天前来检查一番,不敢有半点松懈。
到了四月初,司马珂又开始在后园亲手种植红薯,十多斤的红薯苗,种了一分多地,除了亲自照料外,同样也派专人看管。
而随着春天的到来,气候逐渐变暖,王导身体变好之后,便主动向朝廷乞骸骨。原本按照司马珂和司马衍的主意,特意给王悦、王允之和王恬兄弟加官进爵,就是为了让王导安心乞骸骨。但是因为郗鉴与司马珂成了忘年交,而且明确表示要逐步将京口之兵交给司马珂,为了避免王导乞骸骨刺激到郗鉴,对其交出京口兵权的计划受到影响,司马衍便极力挽留了王导,请其继续为国效力。王导推辞再三,见得司马衍是真心挽留,便只得答应继续执掌相权。
王导继续执掌相权,对于北方士族的稳定,也起了定海神针般的作用。
对于司马珂来说,在过去的一年中,崛起太快,但是根基不牢,也需要稳一稳,逐渐培养自己的班底。
有了王导、何充和郗鉴的支持,南方士族也因得利而支持,再加上小皇帝司马衍的坚定支持,即便庾亮对司马珂极度不满,也无可奈何。
一时之间,东晋政权出现了难得的和谐,君权、相权、兵权之间的争执减少了,南方士族长期以来的心理不平衡也减轻了,北方士族虽然不满意,但是几个大佬之间都其乐融融,自然也不敢生事。
在等待土豆和红薯成熟之际,司马珂继续抓紧士兵的训练,尤其是对羽林骑和天策军的训练;同时对年轻将领的培养也没松懈下来,尤其是几个新晋的年轻军司马。
到了农历五月份,第一批土豆终于成熟了,在众军士的精耕细作之下,三亩地足足产了三万多斤。
望着那一堆堆如山的土豆,众将士惊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想不到此物居然能产量如此之高。
司马珂让每个参与的将士拿了一个土豆去烤着吃,又将众将士震惊了一次。
不过三万多斤土豆,尽可供再种一百多亩地,司马珂暂时并未公开,打算等到第二波大丰收之后再公告于天下。
他将众将士将土豆小心的窖藏起来,待一个月之后再播种。同时又派出千名辅兵,在乐游苑军营附近的鸡笼山和覆舟山脚下开拓出了一百多亩适合种植土豆的地。
就在土豆丰收之后的一个月,司马珂后园的红薯叶丰收了,足足产了一千多斤的红薯。
司马珂带着陈金等人将红薯收获,晾晒,窖藏,准备等半个月之后再播种。
与此同时,三万多斤的土豆,也陆陆续续的种了下去,整个鸡笼山和覆舟山脚下,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的土豆种植地,令那些负重行军训练的将士们,路过时,都忍不住要看一眼。
第160章 兴国安邦之物
公元336年,咸康二年。
慕容皝的弟弟慕容仁占据辽东后,与慕容皝抗争多年,慕容皝屡次出兵击讨,均未奏功。这年正月,慕容皝接纳司马高翊建议,自率弟弟慕容评等自昌黎踏冰三百余里,直逼平郭进攻慕容仁。慕容仁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仓促应战,兵败而死,至此,辽东全境复入慕容皝统辖之下。
同年六月,慕容皝击败辽西段氏和宇文氏。
鲜卑索头部大人郁鞠率部众三万人降附后赵,赵即拜郁鞠等十三人为亲赵王,将其部众散居于冀、青等六州之境。
后赵这边,石虎大兴百役,在襄国建成太武殿,在邺城建成东西二宫。太武殿下穿伏室,置卫士五百人,此殿穷极工巧,极尽奢华。又在显阳殿后建造九座殿,选民女充实其中,服珠被绮者多达万余人,教宫人占星气,马步射,置女太史,杂伎工巧,游宴自随。又派张弥将洛阳城内钟鐻、九龙、翁仲、铜驼、飞廉等迁往邺城。同时在邺南建飞桥,用功甚巨,但竟未成。
这一年后赵境内大旱,粮食欠收,米价暴涨,粟二斗竟值黄金一斤,而石虎用兵不息,大役迭兴,后赵百姓如处水火。
这一年,东晋广州刺史邓岳派遣督护王随等攻打击夜郎(今贵州关岭)、兴古(今砚山)诸郡,皆克之,东晋朝廷即加邓岳督宁州军事。
这一年,东晋左将军司马珂在鸡笼山一带种植土豆,接连获得丰收。
这一年,东晋小皇帝大婚,娶京兆杜氏之女杜陵阳为皇后。
………………
公元336年,建康的秋,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
秦淮河畔的建康城,依旧繁华如梦,纵落叶缤纷,纵秋风瑟瑟,风流繁华,不减一分。
夕阳西下,脂粉流香的秦淮河,却渐次变得明艳起来。那是河上大大小小的花船画舫,都悬起了五颜六彩的灯,缤纷的灯光照映在黯黑的水波里,逗起七彩的明漪。
在这个薄暮与明漪交织的梦幻世界,听着那悠然间歇的桨声,丝竹声、姑娘们黄莺般的笑声,谁能不生出一段七彩的遐思?
对于司马珂来说,这便是一个真正的金秋。
红薯地里已经产出了三万斤的红薯,而一百多亩土豆地,居然产出了一百多万斤的土豆!
…………
一道密诏,自禁宫之内发出,直奔京口而去。
三天之后,郗鉴亲自带着一群幕僚和亲兵,来到了建康城,在丞相王导府上住下。
次日一大早,何充便到王导府上,前来看望郗鉴。虽然都位列三公,但何充是王导的亲外甥,郗鉴又是王导的亲家,算起来郗鉴便是何充的长辈,年纪也大许多,又难得进京一趟,自然是要登门拜访。
除了拜访之外,三人又聚在一起讨论了这次天子召见的事情。
这是天子即位以来,第三次召集三公议事,上一次还要追溯到苏峻之乱刚刚被平定之时。
到底是什么样的重大事情,会让天子如此郑重其事?
“据说,此事与元瑾有关,莫非是庾亮那边又有什么举动?”何充疑惑的问道。
“中书监未闻此事!”王导摇头道。
三人没头没脑的讨论了一番,各种猜测,又相继被推翻,只能等待。因为天子召见的时间,是在午时。
三人猜测不出司马衍召见的用意,闲聊一阵便不可避免的将话题转移到了司马珂的身上。
“诸位以为司马元瑾如何?”郗鉴问道。
郗鉴这话,其实只是在进一步了解一下王导和何充的意见而已。他上次已经接到王导对司马珂赞誉有加的密信,又知道司马珂入京初期便是何充一手带起来的。但是,京口大营,四万重兵,整个东晋的精兵所在,不只是关系到郗家的命运和北方士族的命运,还关系到整个东晋朝廷的命运,郗鉴虽然已经做出了决定,还是想从同样位列三公的何充与王导这里得到一些更多的信息,来增加托付京口给司马珂的信心。
王导悠悠的叹了一口气,感触颇深,道:“元瑾初入京师之时,不过闻名全城的风流美公子;陛下欲组建羽林骑,我只当其少年热血,又颇有几分勇力,匹夫之勇耳;其又能做佳肴,美酒,更显露其风流本色,我只当其作名士风流;直至其两次历阳大捷,尽显名将之姿,尤其是其当日誓死请战,决意渡江坚守历阳,更显其少年热血豪情,我才深感,元瑾乃难得的栋梁之才;而此次赵胤叛乱,又尽显其心思缜密,运筹帷幄之能,事后,并未因此而骄纵无礼,举止有度,合乎礼仪,彰显其心胸之宽广;前番太尉弹劾,其又毅然奔赴京口,亲见太尉,又显其不卑不亢,无所畏惧……元瑾,不可限量也!”
郗鉴点了点头,眼中的神色更亮了,又望向何充。
何充只用了十六个字来概括:“翩翩君子,风华绝代,人中龙凤,晋之脊梁!”
郗鉴点了点头,又隐隐露出忧色,问道:“宗室之子,如此强势,若有一日,功高震主,则又如何?”
两人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沉默了一阵。
何充率先打破了静寂,缓声道:“元瑾年前曾跟我详谈过,其志在北伐,光复河山,拳拳之心,烈烈之意,令人敬仰,太尉不必忧心。”
王导神色淡然,苦笑道:“就算真有那一日,其也终究是宗室,名正言顺,不至于产生大乱。当今之势,乱象纷呈,只要其利国利民,亦不致天下大乱即可,有些事情,太尉还是看淡点……”
郗鉴微微颌首,不再继续问下去,眼中露出了坚定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