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王朝着封衡与萧太妃拜过去时,目光凝滞在了虞姝的绣花鞋上,这个视线虽只是一个瞬间,可他总仿佛如同隔世。
他与她,此生的缘分大抵是彻底尽了吧。
“送入洞房!礼毕!”
辰王半敛眸,一袭大红色吉服衬得他面容清隽儒雅,如浮世翩翩佳公子,他敛眸之际,也敛去了眼底的一切情绪,手中牵着大红绸缎,跟着全福人,一步步往内宅走去。
他曾经幻想过不止一次迎娶虞姝的画面。
他这样的人,生在皇家,得先帝器重,世间一切珍宝唾手可得,可无人知晓,他又多么渴望娶到那年梨花树下,救了他一命的小姑娘。
他至今还记得,琼花落地之处,那女子的背影纤细温暖。却透着意想不到的坚毅,将他拖到安全之地。
*
此时,沈卿言也来到了前厅,他都要急煞了,为何还不下令?
萧太妃身边的高大男子,明明很可疑啊!
已经观礼结束,封衡站起身,长臂一直圈着虞姝的后腰,不曾放开,这个举动已经让虞姝有些起疑了。
见封衡这便要回宫,虞姝愣了一下,轻喃了一句,“皇上,嫔妾还没吃席呢。”
她从小到大最喜欢吃席,可惜的是,她是庶女身份,姨娘在将军府又没地位,没什么机会外出吃席。
封衡侧眸看她,那波澜不惊的凤眼,微微上吊,竟闪烁着流光溢彩,“吃什么吃?整日就知道吃,都吃成小胖子了。”
虞姝,“……”
又说她胖?
虞姝哑口无言,白皙的面容一阵红一阵白,若非是瞧见封衡唇角微微扬起的弧度,她差点当真怀疑帝王嫌弃她了。
她捏了捏自己的腰,分明半点也不丰腴。
虞姝是个细心的人,她发现,封衡带着她榻上龙撵时,几乎提着她的后腰,刚一坐下,男人的一条长臂就搭在了她身后的圈椅靠背上,仿佛是虚搂着。
而封衡则是一手摩挲着玉扳指,眼眸深幽如海,眉心微拧,似在焦灼。
虞姝察觉到了一丝丝诡谲,但她没有证据,也没有开口多问。
龙撵平稳,但封衡对王权交代了一句,“加速。”
这二字听着平淡无波,可王权的耳膜却是一震,传来丝丝痛感。
王权是真真看着封衡长大之人,封衡此举,他立刻明白了何意,当即就对林深示意,林深又火速告知帝王的扈从。
队伍的确加速了,可依旧稳稳当当。
行至朱雀长街,因着今日帝王出行,长街上早已清空,无一人四处乱走。
这时,有风拂过,几片柳叶从高处飘零而落。
可这附近根本没有柳树。
封衡狭长的眼微微抬了抬,深不可见的眼底迸发出一抹杀机,他的指腹已经抵住了广袖之中落下的剑柄上,面上杀气浮现。
但封衡没有直接动手。
全程保持着将虞姝虚揽在怀的状态。
龙撵持续往前,一行人的步子稳如磐石,行走在青石铺制的地面上,根本不发出任何声音,十分轻便。
足可见,帝王带出来的扈从俱是高手。
同一时间,朱雀街的茶楼里,十三与暗部的影子人突然出现,飞镖射出,在窗户口的黑衣人即将飞下去之时,飞镖直中黑衣人的脖颈,影子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与剩余黑衣人打了起来。
虽然临街商铺之中已是大打出手,可朱雀街从表面去看,却还是毫无动静。
血腥味拂面而来,旁人可能闻不到,但像封衡这样见惯生死杀戮之人,对这股死亡的气息早已再熟悉不过。
封衡一手摁着拇指玉扳指,另一只手握住了虞姝的肩头,男人浑身紧绷,若是褪去衣裳,此刻定然可以瞧见了他结成块状的腹部。
虞姝看了看身侧的男人,却见他侧过脸,冲着她似笑非笑,“看什么?是没见过朕这般俊美的男子?”
虞姝,“……”她就不该起疑。
罢了,若真有什么事要发生,她也无能为力,一切皆有皇上挡在前头。
虞姝还惦记着没吃上嘴的酒席呢。
直到龙撵进入高耸巍峨的东华门,封衡僵硬的身子才稍稍放松,他走到今日这一步,已经鲜少有什么能够震慑到他,可今日他却猛然意识到,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叫他这般畏首畏尾。
虞姝被帝王牵着走下龙撵,她察觉到了男人掌心的薄汗,难免纳闷,“皇上,你热么?”为何会这么多汗?
封衡像是如释重负,一把捏住了虞姝的后腰,薄凉的唇张了张,终是什么也没说。
一切的一切,他一人承担即可,不需要她操一丝一毫的心思。
封衡牵着虞姝往前走了几步,男人突然笑了,咧出一嘴整齐的白牙,冷漠如他,笑起来却有一股阳刚气息,侧过脸垂眸道:“昭昭,朕恭喜你,即将为人母了。”
虞姝,“……”
*
帝王带着修仪娘娘安全抵达皇宫的下一刻,王权发出了信号,而接受信号的十三立刻命人送消息去辰王府。
他自己也奔往辰王府。
这下,可以动手了!
若非皇上突然阻止了计划,这个时候恐怕已经抓住那逆贼了。
十三赶到辰王府,就与沈卿言汇合。
沈卿言的一张严肃的俊脸红扑扑的,直到此刻还没彻底消散,十三只看了一眼,只觉得没眼瞧,可眼下又是关键之时,唯有忍着别扭,道:“沈大人,皇上的意思是,现在可以动手了。”
沈卿言有些懊恼。
为了今日,他可是整整布局了小半年,为何皇上不久之前突然就改了主意?
他这个人好奇心太盛,绝对不允许有什么事是自己所不知道的,揪住了十三的衣袖,问道:“皇上今日为何那般反常?”
十三沉着脸,都这个时候了,他哪有心思闲聊,“我又岂会知?!不过……听十五说,修仪娘娘可能有孕了。”
沈卿言突然挺直了脖颈。
嘶……
这是个大事!放开了十三之后,沈卿言吩咐了下属开始行动,与此同时,他寻到了楚香,又对她做出了附耳的动作,“阿香姑娘,告诉你一个秘密,修仪娘娘有孕了!”
楚香闻言,立刻展颜会心一笑,仿佛是碰见了什么大好的事情。
可转念一想,修仪娘娘有孕了,与她有何干系?她为何要跟着一起欢喜?
楚香挠挠头,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对了!
她的嫂嫂,是修仪娘娘的嫡长姐,她的确应该跟着高兴。
就在这时,宴席处传来了打斗声。
萧太妃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妇人,今日一身华贵衣裳,打扮的雍容华贵,她当然不可能待在后宅不出来,又逢今日登门吃酒席的不少官员都是“故人”,萧太妃亲自周旋在官员们中间。
打斗一触即发,萧太妃一开始是懵的。
直到辰王从后宅赶过来,吩咐温年,指向了前院一名身段颀长高大的男子,“若是不能活捉,就直接杀了!”
辰王也认出了逆臣。
萧太妃这时才认真的打量了高大男子几眼,这男子是她新得来的男宠,但她还没得手呢。
就在萧太妃愣住时,高大男子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风流纨绔的脸,饶是已至中年,可封奕奕的容貌和气度,依旧可以让无数女子乱了芳心。
萧太妃呼吸一滞,一瞬也不瞬的看着旧情人,“你、你……!”
她美眸凝望,一手捏着天青色杯盏,那张曾经惊艳了岁月的脸上染上了情愁,没有说一句话,却又仿佛道尽了千言万语。
太傅一党、张相诸人都在场。
酒席上,认得楚王封奕奕的官员,大有人在。
封衡的人、辰王的人,以及封奕奕的人,三波人马的打斗,让酒馈处一片凌乱,有人躲在暗处静观其变,有人等着好好戏。
封奕奕眼看着自己就要失势,他也没想到会这样快被认出了。
封衡和封时,这两个臭小子,当真已经不是当初的小男童了,他二人都长大了。
封奕奕今日算是出师未捷,他一个箭步上前,来到萧太妃面前,风流一笑的同时,一手握住了萧太妃的脖颈,随即转到了萧太妃身后,将萧太妃当做了人质。
久别逢故人,竟是这样的见面方式。
饶是心大如萧太妃,也在一片喧哗之中听见了自己脆弱的嗓音,“奕哥哥……”
封奕奕的楚王封号,是/太/祖皇帝册封,就算是新帝也不能直接摘除他的头衔。
这个男人啊,半辈子都过去了,他却还是能够轻易把人伤透。
萧太妃想要侧过脸去看看他,却被封奕奕的手掐紧了脖颈,这个俊美中年男子凑过来,附耳轻笑,“别来无恙啊,本王今日不过就是登门吃个喜酒,你那儿子何故这般兴师动众?”
说着,封奕奕看向了辰王,那双熠熠生辉的凤眸,像极了所有封氏皇族的男子,他打量了辰王几眼,像是在确定辰王到底是不是他儿子。
不过,他与先帝有几分神似,侄儿像叔叔,也实属正常。
封奕奕冲着辰王挑眉一笑。
这无疑是挑衅。
辰王一身明艳的大红色,宛若站在狂野之上的正腾腾燃烧的火凤凰,他缓缓抬起手,眼里是无情无义的决绝。
谁又能想到,这个外表看上去温润如玉,心地善良的王爷,会挥手让/弓/箭/手指向自己的母妃。
毫无犹豫。
那么坚决。
萧太妃这才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望向辰王,“我儿!你这是作甚?哀家还在你皇叔手里!”
辰王看似并没有听见她的话,那双一模一样的凤眸盯视着封奕奕,时光在这一刻仿佛突然回到了三年前,封奕奕领兵逼宫,当着他的面,砍了先帝的头颅。
那个从小就最疼爱他的父皇,死在了他眼前,尊贵的头颅滚到了他脚边,死不瞑目,他在父皇的眼睛里看到了绝望。
可他在场,也无能为力。
三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