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北寰洛立即从假山上挪了挪,找了个草垛繁茂的地方跳了下来。
她跑过去,看见了许景挚,于是有了许景挚假摔的谋划。
她一边回头看着许景挚摔下来的地方,一边跑着去找宫里的人。
忽然她撞到什么人,一头栽进了那人的怀里。
北寰洛仰头,看见了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年,眉宇清秀,眼睛浑圆地望着她。脸上却没有多余的表情。
那时候的北寰洛还不知道好看的男孩子应该长的哪副模样,她只是揉了揉额头,傻乎乎地笑了笑。
少年低头看着她,好看的眉宇便蹙到了一起,低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北寰洛刚要说什么,却看见这个白衣少年是一个人,当即又闭上了嘴巴。
许景挚告诉她,去找南边宫里的内官,他们一般都是一群人在一起,这个人是一个人明显不是许景挚要找的人。
一定不能找错人,这许景挚交代又交代的事情。
北寰洛后退了几步,从白衣少年的怀里退了出来,奶声奶气地问:“你是谁?”
白衣少年觉得有趣,反问她:“那你又是谁?”
北寰洛刚要回答,忽然想起来这是在皇宫,好像是一个不可以随便放肆的地方,这少年长得白净,莫不是宫里的小公公?问了她的名字准备回禀给皇帝陛下?
北寰洛耳边瞬间便出现了北寰羽的恐吓之声——若是你再不听话,就让宫里的内官把你抓住,丢到池塘里去喂鱼!
北寰洛不想被喂鱼,于是用胖乎乎的手捂住了嘴,呜呜道:“我才不说。”
“噗。”
那白衣少年见到北寰洛这么呆傻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那少年一笑,仿佛这花园里的所有花都变得黯淡了许多,只有他的笑容里有花的模样,绝艳无比。
北寰洛惊了,放下手,说道:“你可真好看。”
那白衣少年似是也惊了,立即收了笑,耳根爬上了红晕。
少年绝世的笑容早就让北寰洛忘记了北寰羽说话的话,她围着白衣少年转了一圈,把他好好打量了一番说道:“明明笑起来挺好看,为什么要板着脸?有人欠了你很多钱吗?”
白衣少年微微颔首,垂目想了一会道:“你是北寰洛?”
北寰洛惊讶地张开了嘴:“呀!神仙小哥哥!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白衣少年听见这样的称呼,再也绷不住,笑得更加灿烂:“你都说我是神仙了,我当然知道你的名字了。”
北寰洛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那,神仙小哥哥可以跟我一起来帮忙呀!”
“帮什么?”白衣少年问道。
北寰洛指着湖水对面的假山道:“那里有人需要帮忙!我要找人去帮他!”
白衣少年回头望了望北寰洛手指的方向,低头想了想,便伸出了手:“我带你去找人帮忙。”
北寰洛伸出自己胖乎乎的手,搭在了白衣少年的手上。少年纤细好看的手,紧紧地握住了那只胖乎乎的手。
两人沿着回廊,一前一后的走着,在那个相仿的回廊上,仿佛跨越了十多年的时光,两人又被重新安排在了一起,重演了儿时的那一幕。
季凉终于想起来了,是的,儿时,她确实见过许安归。
那个记忆里的白衣少年,就是他。
只有他才有那种绝艳、让人过目难忘的笑容。
季凉仰头望着许安归:“你哄我。那是我不过六岁,你怎么会是那总见过一面便会记住我的人?”
许安归道:“我在战场军营里见过你。只是远远地看一眼,我便知道那个在军营里拿着小木剑追着秋薄砍的少年,就是那时撞在我面前的小姑娘。你在军营里,一直穿的都是男装,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男子……那日我见过你穿女装的样子,便记住了。那次是我第一次出现在你面前,而我却见过你很多次了。许多次战场的军营里,其实我都与你同在。只是你从未看向我……那时候,你的眼里,大约只有师兄一人吧。”
听见许安归提到秋薄,季凉心便是一抽:“他是我儿时的玩伴,很是照顾我。”
“我知道。”许安归眼眸微低,“他也是我的师兄。”
许安归望着季凉,摸着她的脸,轻声问道:“现在,我再问你,你后悔吗?”
季凉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他。
许安归道:“现在我已把我知道的有关于你的一切,告诉了你……现在,即便你选择离开,我也不会勉强。这本就是我一个人的事,我……只希望你安好。告诉我,你后悔吗?跟我一起进入囹圄之中,很可能死无葬身之地。师兄一直对你有情,你若后悔了,我可以送你们出许都。剩下的事,让我来解决。”
季凉垂下眼睑:“郭太师不开口,东陵帝与太子是不会告诉你那件事的来龙去脉。那时候我才十一岁,忘记的事情太多。若我走了,你要如何与郭太师周旋?除了太子之外,还有一个人对东宫之位虎视眈眈,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应付吗?若你死了,我们准备了八年的计划,不就毁于一旦了吗?我本就没打算活着出许都……”
季凉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离开了许安归的怀抱,垂首道:“许安归,这万灵冢已经让我知道了你的决心。我也有我的决心……那条路,无人可以与我并行。我不能安好,却希望我身边的人安好。
季凉眼神黯淡了下去,在她心中,一直有一个信念,那个信念就是让这里漂泊的灵魂,魂有家归。
她知道自己的身子,怕自己这副身子拖不到朝东门翻案,更怕翻案了以后心中长城崩塌之时,便是自己撒手人寰之日。
第260章 许诺 ◇
◎我许安归这一生,许你一人,永生不弃。◎
若是她的感情注定是不能长久的事情, 那她为什么要再拖一个人跟着她一起去走一趟忘川?
季凉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去,好似要逃离一般:“这样的我,无法回应你们给与我的任何感情。”
许安归蹙眉, 追过去,拉住季凉的手:“北寰洛, 这不像你!儿时的你纵马驰骋在军营里, 肆意大笑,从未有过畏惧。我的前半生从未有过那般随性的时刻, 从那时起,我向往你、崇拜你、甚至……爱慕你,为何你现在是这副模样?!”
季凉猛地抬头,眼眶里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不断地摇头:“许安归,北寰洛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她死在了朝东门的那场大火里!她活不下来,她所有的亲人, 都死了!她怎么可能独活!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季凉!不是北寰洛……我不是……”
季凉泣不成声地向后退缩, 缓缓地跪坐在地上, 她的手死死地被许安归拉住,她的头埋在胳膊里, 人越缩越小。
许安归的心被狠狠地扯了一下,然后镇痛传遍全身。
一阵阴风扫过万灵冢,冢里的烛火一起闪动,整个灵冢变得忽明忽暗。
许安归单膝跪下, 把季凉拉入怀里。
他要怎么慰籍这个心灵已死的女子?若不是万不得已, 谁愿意舍弃自己的姓名,成为另外一个人?若不是万不得已, 谁愿意隐姓埋名, 收敛锋芒, 成为另外一个人?若是万不得已,谁愿意隐忍八年,成为另外一个人归来?!
他神往的、那个放肆欢笑驰骋的女子,被自己的父亲、同父异母的哥哥杀死了。
“对不起……对不起……哭出来便好了,哭出来便好了。”
此时此刻,许安归除了向她道歉以外,再无其他的方法安抚。
自那场大火之后,除了被梦境魇醒,惊恐的眼睛里缀着几滴泪之外,她从来不曾像这样在人前痛哭过。
月卿心疼她的遭遇,总是时不时的落泪。
凌乐虽然从未哭过,可是她说过的事情、交给他的任务,他总是尽力帮她完成。
薛老神医更不必说,他长期游医在外,便是替她寻找更好的治疗方法。
她身边所有的人都在为了她的腿而努力,她怎么能自怨自艾?
可是今日,许安归把她剥开了,揉透了,让她无路可退,她才不得不正视那个被她遗忘了八年的自己。
可,那个满目疮痍的自己,她又如何看得进去?
她的名字里,每一撇每一捺都流淌着鲜血,让她无法触碰,不敢想起。
许安归低头看着在他怀里痛哭的女子,心中五味杂陈。他只能抱着她,任她哭得撕心裂肺。
“洛儿……给我个机会弥补你吧。许家欠你的、欠你们的,我会帮你们讨回来。”许安归蹙眉,对着怀里放声大哭的季凉,轻声低语,“从一开始你就只相信我一个人,不然你也不会来找我。既然相信,不如就相信的彻底一些。把你的后半生交给我,我们……生死与共!”
季凉哭泣的声音减缓,她轻咳了两声,许安归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许久之后,季凉抬头,满眼泪光地望着许安归。
眼前这个明艳的男子,曾经对她说过无数次类似的话语,她只当是他的饵,从来不肯多想一句。
现在他告诉她,他知道她是谁,他那些山盟海誓,那些殷勤之举都是因为她是北寰洛不是郭若水,季凉的心猛然一震。
她要相信他吗?
她要接受他么?
若是她拉着他一起走过那片无人之地之后,自己一人独自坠入地狱,丢下他一个人在现世。
他是否会恨她,怪她?
若不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为何还要让他满心欢喜的期待?
可是,怎么办啊?
在她遇见许安归的那一刻,看见他的身影的时候,他便叩开了她的窗,越过了她的心防,带着她无法拒绝的明艳,跨入了她的世界。
与他有关的一切,都仿佛是一只画笔,给她本来无色的世界染上了无比炫目的颜色。
因为他的剑,暮云峰上的竹叶苍翠欲滴。
因为他的笑,苍穹变得湛蓝无比。
因为他的眼,他眸中的自己也变得富有生气。
那一场大火,烧毁了她的所有,在她的心土之上只留下一片茫茫的焦灼。
而他却如春雨一般,缓缓滋润着她的心。纵然心野之上一直有烈火燃燃不绝,而他总可以给她带来雨润,让她心里留有一丝温暖与希望。
她还要拒绝他吗?
她要伸出手,牵住他,跟着他一起往前,相扶相依吗?
季凉抬头,望着满墙满眼的烛火,好似在寻求帮助。
那些烛火安静地看着她,好像在等她做抉择。
季凉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道:“你要我相信你,那你相信我吗?”
许安归道:“我从未怀疑过你。”
季凉又道:“若你相信我,那日为何会因为宁弘,对我发那么大的脾气。”
许安归轻叹一口气,真是个记仇的小呆子。
他微微颔首,脸有绯红,用亲昵的语气回道:“傻子,即便是我,在爱慕的人面前,也会不自信。我怕我待你不够好,我怕你心中没有我。我现在问的是你,洛儿,无论你身后是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抛开那些仇恨,告诉我,你愿不愿意与我,在一起?”
一滴眼泪从季凉的眼眸中惊落,她望着许安归许久,喃喃道:“我……不愿意。”
许安归吸进了一口气,刺得他的心生疼,他的眼眸中有光在闪烁,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