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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轻稚原只是同萧成煜诉说此事,告诉他宫外的消息,后续一切事由,皆应由萧成煜这个皇帝定夺。
但他现在却古古怪怪问她:你如何想?
她如何想?她想的是若是来了新人,宫里定会热闹许多,平日里她们就是打马儿戏,估计也很快就能凑齐人。只是东西六宫的宫室要拥挤起来,虽说一定会够住,却不知要如何安排宫室。
当然这只是她自己的想法,若是直白说出来,似乎显得太过淡漠。
一个合格的宠妃是不能让皇帝觉得自己被淡漠了的。
沈轻稚微微一顿,随即便勾起红唇,巧笑倩兮看向萧成煜。
“陛下怎么会问臣妾这个?臣妾也不过是替淑太妃娘娘给陛下禀报宫外事罢了,臣妾哪里能干预陛下的决定呢?”
萧成煜深深看她一眼,那眼眸很深,似有一潭幽深湖水。
不过他也只转瞬便挪开视线,然后道:“朕只是问你觉得此事应当如何应对,毕竟以后的宫室要你来操心。”
这倒是在理,毕竟萧成煜也不知后宫如今是什么模样,后宫的事他没空操心,可吃苦受累的肯定是沈轻稚,故而问一问她才好定夺。
沈轻稚略一思索,才道:“陛下,其实如今宫里人确实是少了一些,比之先帝在时根本不能比,咱们若是开宫宴,上上下下加起来都坐不满一桌,还得把太妃们凑上才行。上面的四位嫔娘娘,和嫔娘娘禁足了,庄嫔娘娘一直病着,绿头牌就从来都没拿出来过,主位上便只剩下端嫔娘娘、丽嫔娘娘以及我这个半吊子主位。”
沈轻稚如此说着,还逗趣地笑了一下。
但萧成煜没笑,他在很认真听沈轻稚的话,目光里也没有人笑意。
沈轻稚抿了抿嘴唇,觉得口有些干,端起茶杯吃了一口。
入口是有些酸涩的苦味,可苦味如一缕青烟,稍纵即逝,很快,一股馥郁的香气便翻涌上来,在这香气里氤氲着甘甜。
沈轻稚眼睛一亮:“好茶。”
茶汤盛放在灯影白瓷碗里,薄如蝉翼的小茶碗中是浅碧的茶汤,很是漂亮。
萧成煜倒是没成想沈轻稚突然夸起茶来,顿了顿才道:“这是抚州刚进贡的碧螺春雨,你若是吃着好,一会儿让年九福给你包几两拿回去吃。”
沈轻稚立即便高兴起来:“谢陛下赏赐,这是极好的茶,我很喜欢。”
得了好茶,沈轻稚不由坐直身体,对待正事就多了几分认真,说出来的话也更端肃。
“陛下,宫里面如今人丁不丰,陛下膝下也无子嗣,确实是瞧着太冷清了一些,臣妾以为,若是这些世家当真要送人进宫,不管因为什么,陛下若是觉得可平衡前朝,倒是可以送进来三五姑娘。”
萧成煜看向她,不知为何心里不太舒服。
这是他纳妃,明明应该是喜事,为何沈轻稚一点都没有生气,反而他自己不痛快了?
萧成煜想不明白,却也无暇去多想。
但这淤塞不过转瞬之间,萧成煜便立即把前朝后宫的形势推算一遍,心里大抵有了些成算。
不过,他从来不肯同人妥协,若想要得到好处,就得付出多得多的代价,就看这些世家能付出什么了。
如此想着,萧成煜总觉得有些不对,但无论怎么思忖,他都说不上来到底有什么不对。
算了,他想,以后再说吧。
说不定到了那一天,他会突然福至心灵,想明白这一切。
萧成煜放下心来,看向沈轻稚:“五人太多,宫里不需要那么多人,况且要给世家眼睛能看见的好处,可不是往宫里纳位宫妃这一条路,前朝之中,利益多得是,他们若是好好为国效力,自然会荣华富贵,家族繁荣兴旺,又何尝需要走姻亲关系呢?”
“只看他们聪不聪明了。”
萧成煜看向沈轻稚:“不过,宫里人多,你会不会觉得累?”
虽说沈轻稚如今只是昭仪,还没有明面上管宫里事,但宫中大大小小的事沈轻稚是都过心的,为何把钱三喜派去伺候她,就是因为钱三喜能办好差事。
宫里这三瓜两枣的,沈轻稚对付起来并不困难,大楚后宫比以前在大夏的时候少了几十号人,根本不用如何费心。
除了像上回那样,由太妃出面撕破脸不管不顾要害人,沈轻稚还真不怕宫里的人和事。
沈轻稚看着萧成煜笑了。
“陛下,就这几日臣妾连笔筒都做了三个,书看了十几本了,陛下以为呢?”
言下之意,就是臣妾很闲,宫里这点活小意思。
萧成煜:“……”
也是,沈轻稚如此能干,就连母后都是夸奖过的。
萧成煜想了想,却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沈轻稚眼眸微微一亮,她轻轻眨了眨眼睛,笑意盈盈看向萧成煜:“臣妾如此辛苦,又担着这么重的责任,陛下怎么也得给臣妾些赏赐,好歹得能有对应的身份管人。”
这皇宫里,一个人的身份、位置、体面象征着一切。
沈轻稚野心不算大,只要两三年之后能当上贵妃,她就觉得很满足了。
慢悠悠一日日过,不用如何费心争取,她也相信自己能做上这个贵妃。
因为整个宫里,只有她能得萧成煜的信赖。
再不济,还有太后娘娘呢,不过就半年光景,太后娘娘便要回宫,有了她,那沈轻稚还不如虎添翼,一飞冲天?
这么想着,沈轻稚便忍不住笑出声。
萧成煜:“……”
后宫要进新人,作为宠妃的沈昭仪这么高兴,像话吗?
萧成煜无奈地问:“你这么喜欢热闹?”
沈轻稚奇怪地看他一眼:“是人都喜欢热闹,宫里热热闹闹的才好,现如今我就是想打牌九,都凑不齐那么多人呢。”
“不过臣妾也不是为这高兴,”沈轻稚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勾了勾萧成煜的手,“方才陛下虽未立即回答,但看陛下的面色,臣妾升位是迟早的事,臣妾如何能不高兴?”
“这代表臣妾的努力陛下看在眼里呢。”
沈轻稚在他面前从不做作,她心里如何想就如何说,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笑了一声。
“哎呀,到时候臣妾也是嫔位,我看他蒋莲清还敢不敢拿捏臣妾。”
蒋家害她一次,还险些要了迎红的命,沈轻稚这个人护短,敢动她的人,只禁足三个月沈轻稚都嫌少。
萧成煜见她越想越高兴,眼里眉梢都是喜意,被世家联合起来对付的不悦倒是渐渐冲散,他轻咳一声,用很低沉的嗓音给了沈轻稚一个承诺:“以后叫她给你磕头,磕不好就不让她起来。”
沈轻稚一下子便笑了,她以为萧成煜也是在说笑,可一对上他的眼眸,沈轻稚就眨了眨眼睛。
“陛下,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萧成煜定定看着她,倒是口出承诺。
沈轻稚顿时觉得舒坦极了,还是给这娘俩办事爽快,你努力了,人家就给你回报,不亏啊。
心情一好,昭仪娘娘便更高兴。
她跟萧成煜在月台上赏景,把四周的几处园子一一点评过来,然后才感叹:“臣妾也没去过江南水乡,不知道江南水乡是什么样子。”
萧成煜道:“长信宫西北处,有早年修建的清洲园,祖父在时还偶尔过去过冬,到了父皇时候,因父皇身体不康,故而就从未离开过长信宫。”
“父皇一向俭省,园子既然不去住,就不叫如何兴师动众翻修,每年一季打扫一次,以防宫室坏损,如今倒是能住的。”
宫里很少说清洲园的事,先帝在位二十四载都没去过,新进来的宫人也不熟悉,渐渐就被众人遗忘了。
但萧成煜不一样,他脑子里是装着整个大楚堪舆图的人,盛京及左近的顺天府他最熟悉,尤其是盛京,年轻时可以出宫,他是走遍了盛京大街小巷的。
沈轻稚一听到这个园子,眼睛立即一亮。
这一处园子旁人没听说过,沈轻稚是听说过的,毕竟前世她过世时已经年过三十,她少时还是萧成煜祖父在位时,清洲园的美名自然是听说过的。
清洲园建于大楚先祖景皇帝时,长信宫沿用的是前朝旧皇宫,只略作修整,这就住了进来。
但住进来后才发现由于前朝的习俗,前面的前朝倒是宏大壮丽,后面的后宫就显得尤为逼仄,而且宫里全是四四方方的宫室和狭长的宫巷,没有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甚至连鸟语花香,绿树成荫都没有,好歹有个御花园,还小气得不行,只有巴掌大的游心池,不用说泛舟了,锦鲤都不敢多养两条。
这皇宫住着,皇帝如何会甘心?各宫娘娘们又怎么住得舒服?
即便是一宫主位,边上的配殿也有其他宫妃住,那么小的院子住十几号人,哪里住的开。
而且长信宫由于宫巷狭长,故而夏日里不透风很闷热,冬日里又冷得不行,只能靠地龙火盆度日。
如此一来,到了景帝时国力昌盛,景帝便想着修个小园子,好歹冬日里不冷得冻掉耳朵。
当年的景帝不想兴师动众,也不想弄得民不聊生,虽有这个想法,却并未实行,只是让皇家营造司出了图纸和烫样,做了大约有后宫大小的一处小园子。
如此两年过去,长河水患,无数流民无家可归,景帝便开了私库,让流民进京营造清洲园。
这园子并不大,以山川草木为多,景帝这个人又有点抠门,就连假山都不让去南地运,直接在顺天府左近选的差不多的造景,宫殿也都以小巧舒适为主,不太费木料,平星野的楠木最适用。
如此一来,不仅造成了极富野趣又宜居住的园子,且并未如何劳民伤财,大兴土木,竟是就这么平顺地住了过去。
后面历代帝王都住过清洲园,只有弘治帝没住过,他不去住,萧成煜自然也不能去住了。
但是放着适合居住的清洲园不住,非要在宫里挤着,也不是萧成煜的性格。
他之前的打算便是在宫里再住一年,待到明年年末秋日时,提前把清洲园修葺一番,便领着沈轻稚搬去清洲园住,现在听了沈轻稚这么一说,他自然便提了一句。
萧成煜看沈轻稚眼睛亮晶晶的,他也跟着高兴并期待起来。
“等到明年母后回宫,到了秋日咱们就搬过去住,”萧成煜对她许诺,“朕会带着你去的。”
沈轻稚笑弯了眉眼:“陛下真好。”
萧成煜一本正经点头:“这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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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都来了御花园,自然不能只坐下来聊天赏景,待到傍晚时分,宫人们仔细把夜游图收好,便陆续开始上菜。
今日他们要在御花园里涮锅子。
秋日的傍晚,天气已经凉爽下来,晚风那么一吹,若是穿的单薄都能觉察出些许冷意。
并不冻人,却也吹散了白日的热气。
热锅子用的是铜锅,四周一圈汤锅,中心一个高耸的烟囱,能很快让汤锅里的高汤咕嘟起来。
他们两人吃的就是沈轻稚下午刚说过的莲藕花生排骨锅。
只是这里面汤比肉多,方便涮菜。
沈轻稚一见这奶红的汤汁,便对年九福笑道:“有劳大伴了。”
年九福可不敢居功,忙道:“这都是陛下吩咐的。”
沈轻稚又看着萧成煜笑:“那就多谢陛下,还记得臣妾随口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