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既然这么有诚意,蕾切尔自然不可能什么回应都不给予。望凝青的手轻轻抚上西里尔的额头, 泛着金光的拇指轻轻拭过他眉中。
“愿圣光祝福您。”望凝青双手交握做祈祷状, 唇角扬起蕾切尔特有的圣洁温柔的笑容,直接开启了“魅惑”的被动, “卡德维尔阁下。”
接受了教宗的赐福后, 名为“西里尔.卡德维尔”的少年站起身, 不带什么温度地瞥了一旁的狼骑士一眼。
随行而来的狼骑士被西里尔看得身形一僵, 踌躇了片刻后还是有些不甘不愿地挪上前来,单膝跪地,托住教宗的手:“请您赐福于我。”
这才是正常无信者的反应吧。望凝青心想,似乎是因为永恒冻土的生存环境恶劣,那里的领民都崇尚全民皆兵,自立自强,所以是帝国中信仰率最低的地方。
“愿圣光祝福您。”望凝青一视同仁地完成了赐福,这才眼眸含笑地看向伫立在一旁的少年,“不知二位来此,是有什么困惑想向吾主倾诉吗?”
直到视线对上的瞬间,望凝青才发现这位杀父上位的卡德维尔家主居然有着一双沉静忧郁的深蓝色眼瞳,而她在前不久曾经看见过这双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眸。
是那个庆典上想要救人的少年啊。望凝青对那孩子其实有些印象,因为在那个名叫莉娜的孩子即将丧命于马蹄底下时,只有这个少年越过了警戒线。
即便当时望凝青来不及出手,这个少年也完全能够救下那个孩子。
只不过这个少年似乎是打算把马匹杀死。
虽然说这么做也是为了救人,但西里尔真的这么做了,之后要面对的恐怕就是贵族以及教廷的诘问和指责,因为光明仪典上见血是非常不详的祸事。
望凝青的视线隐晦地扫过西里尔的肢体,少年的四肢清瘦有力,强健并且灵活。而且如果她的感知没有出错,那西里尔似乎有极高的“气息隐蔽”天赋。
“的确有事情想向教宗冕下倾诉。”西里尔为教宗拉开了椅子,等望凝青入座后才坐到了对面,茶勺搅动着杯中的花果茶,“想必您听说过我的传闻。”
对方不想打哑谜,望凝青自然没有装傻充愣的兴致。严格来说,现在已经是教宗的下班时间了,多出来的工作全是意外事故。
“是的,我的确听说过。”望凝青笑容不变,蕾切尔的笑容如同一张面具般死死地焊在了她的脸上,“所以,您是想向吾神进行告解吗?”
向教宗进行忏悔告解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因为教廷的规定是告罪即可得到宽恕,哪怕是“杀父”这样的罪孽也是如此。
“……”不知道是不是望凝青的错觉,在她说出“告解”二字时,西里尔冷淡的表情似乎出现了一些波动,仿佛联想到了什么让他深感无言的情景,“不。”
西里尔的双腿优雅地交叠,十指交握放在膝盖上,那双沉静美丽的蓝眸被窗外的夕阳染得迷离而又稠艳。
“教宗冕下。”西里尔以为自己会很难说出口,但不知道为何,面对着眼前之人,一些压抑深藏在心中的秘密与想法就能十分自然地脱口而出。
“我不认为自己有错。”西里尔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抚上腰间的匕首,“哪怕一切重来,我依旧会让我的‘幕曲’划开那个玷污卡德维尔之名的懦夫的咽喉。”
似乎没想到西里尔会这么说,会客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倾斜的夕阳将最后的余晖撒入房间,细小的尘埃在空气中打着转,找不到下落的地方。
教宗冕下的笑容没有变化,站在西里尔身后的狼骑士却已经屏住了呼吸。西里尔垂眸看着自己曾经杀父的手,他不愿忏悔,因为他没有错。
但是,在来这里之前,西里尔从未想过自己会将这埋藏在心中的秘密告诉一个陌生人。
他原本是想妥协的,为了即将面对凛冬的领民,他是准备向这个世界低头并且认罪的。
毕竟,身为卡德维尔的家主,为了自己不值一提的自尊心而让领民受累受苦,没有必要,也不值得。
但是,在听过教宗主持的告解圣事之后,他的想法就突然改变了,或许眼前这个奇怪却不讨人厌的教宗能理解他的想法呢?
为了缓解室内尴尬的氛围,望凝青举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她思考着西里尔的来意,原本以为对方是想借教宗之手去对抗长老院的,但现在她不确定了。
疯了吗?一个无信徒,在教宗面前说自己杀父的行为是正确的、没有过错的?虽然望凝青能理解,但蕾切尔不能啊。
根据教廷的教条,无论西里尔有什么苦衷,孩子杀父这种行为都是罪大恶极的。
“看来,我们没有必要继续谈下去了。”望凝青放下了茶杯,优雅地笑着,“神无法宽恕毫无忏悔之意的无信徒。”
简单干脆地两句话便结束了会谈,望凝青站起身准备离开会客室,现在已经是她的休息时间了。
“哗啦”,金属落在桌面上的声音在背后清晰地响起,望凝青回头,只见茶桌上砸落了一个散开的布口袋,里面满满的都是金币。
好家伙。望凝青重新勾起蕾切尔的笑容,眸光却冰冷了些许:“您这是什么意思?卡德维尔少爷。”
“这是定金。”西里尔依旧保持着双腿交叠的坐姿,一只手撑着脑袋,“我不需要冕下聆听我的忏悔,更不需要宽恕,我只需要冕下站在我这一边。”
西里尔说的是不久之后将要举行的针对卡德维尔家族的神庭审判,届时长老院与国王陛下都会到场旁听大审判官的裁决。
望凝青真的从未见过如此简单粗暴的贿赂方式,蕾切尔的确又蠢又坏,但她对外的形象的确是符合世人想象的人间圣母,教宗高高在上,可能为这点蝇头小利而折腰吗?
“够了,卡德维尔少爷,请您离开吧。”望凝青脊梁笔挺,笑容敛去之后,教宗的眉宇染上了淡淡的凛然之色,“我是不会收的。”
“哗啦”两声,又是两个布口袋摔在了桌面上,这回里面掉出来的是价值连城、品相完美的宝石。
“您不能这么做,金钱并不能换来所有——”
“哗啦”。
“请停止您的行为,卡德维尔少爷,您这是对我虔诚信仰的亵渎——”
“哗啦”、“哗啦”。
“我从未见过像您这般鲁莽无礼之人——”
“哗啦”、“哗啦”、“哗啦”。
整个茶桌都被金币以及宝石堆得满满当当,而西里尔神情冷漠,一手摁住自己的空间戒指,似乎还有一言不合便继续用钱砸人的打算。
“事成之后,我会给您提供一千纳比的白金与秘银。”他抛出了任何圣职人员都无法抗拒的诱饵,“另外再加一万贝拉币。”
“……”望凝青觉得脑海中属于蕾切尔的小人已经完全窒息并且跳起来掐住了她的脖颈,她突然意识到,这其实也是一个成为“反角”的好机会。
于是,在狼骑士那宛如见鬼般的表情下,教宗重新坐回到位置上,自然地扬起优雅温柔的笑容,状似不在意地将满桌金币宝石全部扫到了地上。
“卡德维尔少爷,您要明白,任何人都应该得到最公正的审判。”她背后仿佛亮起了圣光。
与西里尔.卡德维尔达成交易后,望凝青心想,这不能怪我,是他给得太多了。
第262章 【第9章】光明教教宗
狼骑士打听到的消息, 便是“可以用金钱与秘银换取教宗的立场”。
因为根据“红痕”的调查,现任光明圣女兼教宗也跟这座华而不实的教廷一样,外表美丽, 内在却早已朽烂不堪。
然而,即便如此,狼一在看到教宗的第一眼, 依旧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遗憾——这么美丽的人,如果能和外表一般清廉正直地活着, 那就好了。
“她很漂亮, 不是吗?”早已决定献上忠诚的家主在离开教廷时回头望了一眼, 眼神和语气却和平常一样冰冷漠然。
“笑起来的样子也好,生气时的样子也好,从头到脚,就连头发丝都是美丽的。”
“家主。”狼一目瞪口呆, 因为他从未听过性情冷淡的少爷用这样浮夸的言辞与轻薄的视角,去如此形容和评价一位女性的容貌, “教宗已经五十多岁了。”
“我当然知道。”西里尔用看傻子一样的眼光瞥了狼一一眼, “所以, 我为什么会对她移不开目光呢?”
“……少、少爷。”狼一惊慌失措之下竟蹦出了以前的称谓,以为自家少爷对教宗有什么非分之想。虽然卡德维尔领地中的子民大多都是无信徒,对如今腐朽糜烂的教廷多有鄙夷与不屑之感,但狼一说话的语调依旧不自然地轻颤,“教宗可是、可是要一辈子都要侍奉神明的人啊——”
这可是跟无信徒与教廷之间的阵营对立不太一样,教宗这种立誓受戒并且一辈子都要侍奉神明的教徒, 指不定死后会前往神国, 成为光明神的天使。
所以说, 做什么想不开要去跟光明神他老人家抢人呢?活着不好吗?
眼看着狼一想入非非, 西里尔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觉得下属什么都好,就是脑子有点转不过弯:“走吧。不是什么大事。”
光明圣教的教宗和可以卸任、可以婚嫁的圣女不同,她是一辈子都必须侍奉神明的圣职者。
而且圣.蕾切尔已经五十多岁,单从年纪来看已经足够当他的奶奶……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觉得古怪。
“要疯了……”西里尔一手捂住眼睛,沉静幽深的蓝眸中却仿佛还能倒映出那人虚伪温柔的笑颜。
他的记忆仿佛被人蒙了一层薄纱,那人被光芒拥在怀中,哪怕是一眼便可见窥见内里的浅薄与虚伪,但却十分莫名地能让人从中汲取到生的力量。
——浅薄,清淡,却又透着韧性与力量,就好像晨曦时分那稀薄而又难以留存的黎明之光。
“狼一。”西里尔坐上了马车,一手拖着下巴,目光毫无焦距地望着车窗外的景象,“一会儿让‘红痕’派个人去监视布朗男爵。”
“是。”狼骑士神情严肃地应下,也不问具体要监视什么,“需要提供保护还是……”找个机会把人杀掉毁尸灭迹?
“你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将他的行动汇报给我就可以。”西里尔冷淡道,“另外,帮我安排一下跟皇太子的‘会面’,不是正规拜访也可以。”
言下之意就是要调查皇太子的行踪,并刻意营造一出不会成为把柄、也被人攻歼的“偶遇”了。
仅仅依靠教宗的力量去牵制长老院是远远不够的,想要镇压帝国的贵族,还需要争取一下皇室的绝对中立态度。
就算皇室不愿意和他站在相同的立场之上,但至少也不要和其他贵族一起掠夺卡德维尔家族的家产,如今的国王是教廷扶持起来的傀儡,但皇太子却不一样。
西里尔打算争取一下弗里德皇太子的“友谊”,为了即将到来的神庭审判。
……
第二天,“红痕”传来消息,布朗男爵死了。
“什么?”接到消息的西里尔正准备外出,情报网给出的消息是皇太子今日会在城郊外进行复健赛马。
虽然早有预感,但接到这条突如其来的消息时,西里尔还是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看到是谁动手了吗?”一个身体健康的人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猝死,联想到教宗告解时的话,基本可以确定布朗男爵是死于他杀。
“没有人动手。”前来汇报情报的“红痕”也觉得这件事情十分诡异,他描述道,“布朗男爵昨日回去后便开了酒窖,喝了很多酒。”
“因为布朗男爵最近经常失眠,所以下人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但是谁知道布朗男爵喝醉后在阳台上吹风,一时失足便从阳台上摔下去了。”
这话倒是有些稀奇,西里尔还没说什么,狼一已经忍不住问道:“他是摔死的?”
“不,奇怪的事情就在这里。”红痕的情报人员拢了拢斗篷,语气低沉地道,“阳台下面是蓄水的观景池,按理来说,掉入观景池的布朗男爵会重伤但不至于死亡。但事情就是这么巧,布朗男爵在摔下来的过程中砸落了观景池旁天使雕像手中的青铜大剑,而这柄青铜剑恰好洞穿了布朗男爵的咽喉与胸口。”
情报人员回想起今天一早,男爵家的下人在观景池中发现的恐怖死状。
“鲜血染红了大半的观景池,布朗男爵以仰面朝天的受刑姿势浮在水面上,双眼没能闭合。”
“前去调查的警署人员在审理了完整的案情后判定这是一起意外,并且很笃定地说布朗男爵是触怒了光明神,因此遭受了神罚。”
剑刃当胸刺下,令罪人仰面而目不能合——这的确是圣书中审判触犯了“渎命”罪的罪人的刑罚。
“警署在审核过布朗男爵过往的案底时,发现他曾经雇人谋害过一位平民男子,而那平民男子的恋人在男子死后从塔楼跳下,殉情自杀。”
“而在这之前,布朗男爵迷恋这位平民女子并且屡次求爱不得、从而恼羞成怒的传闻一直都在社交界内流传。”
“布朗男爵出事的前一天,曾经因为噩梦难眠而前往教廷告解。”红痕的情报极其周详,他们甚至整合出了完整的逻辑线,这才呈交到桌案上。
“主持这场告解圣事的人乃是教宗,因此有人猜测,或许是因为教宗乃是光明神行走人间的载体,而布朗男爵用自己的罪恶玷污了神明的尊耳,这才遭到了报应。不然没法解释,为什么布朗男爵的死状如此具有‘戏剧性’。”
“这听上去——”西里尔食指抵唇,嘀咕道,“这么说,布朗男爵出事当晚,周围并没有勘察到其他人的存在?”
“是。”红痕的情报成员都拥有“情报堪破”的天赋技能,“即便是如家主一般拥有满级‘气息隐匿’天赋的顶级刺客,也不可能如此完美地抹除现场内的所有痕迹。”
没错,恐怕整个里昂纳教国的贵族圈都不会想到,卡德维尔家族的继承人不是光辉正直的骑士,也不是运筹帷幄的指挥官,而是一名与阴影相伴的顶级刺客。
西里尔双腿交叠,食指在扶手上轻轻地敲打,思忖道:“这么说来,大概帝国的贵族以后都不敢在教宗面前进行告解了?”
“不,似乎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红痕低头道,“恰恰相反的是,想要求见教宗的人变得更多了,自从引动神力潮汐之后,有人称呼教宗为‘行走人间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