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琼无奈道:“由着她去试吧,刚开始都是两眼抓瞎。”
因为专业所长,唐荼荼空间记忆力极好,从来不会迷路,刚才头尾走了两趟,两条街上各是什么铺子,她就差不多记下来了。
肉铺好寻,一般不是独门独户一家,都是三四家连着挨在一起的,客人能货比三家后再买。这是华琼特意安排的,放现代是个同类零售店集聚理论,推动竞争,也更能抓客。
唐荼荼挨个走近了看。
两个生猪肉摊,掌柜一刀高高举起,沉沉落下,剁得案板都要抖三抖。
一个卤食摊子,是一家夫妻小两口的店。唐荼荼知道各家卤味都是用自家秘制料方做的,防外人跟防贼似的,等闲不会给外人看。
唐荼荼把几家肉铺挨着看了一圈,跑回来。
“师父,我学卖鱼吧。”
华琼:“怎么说?”
“他家生意最好,铺面也干净。”
华琼扫了一眼。
鱼铺掌柜是个中年汉子,不用进门,鱼腥味便扑面过来。为了通风,宰杀都在门外的推车上做,鱼腥下水会定时清理到街尾的狼扈车上去,保持铺面干净。
只是夏天闷热,气流不畅,拾掇得再干净也有鱼腥味。
华琼:“你不嫌熏啊?”
唐荼荼目光坚定起来:“能忍得。”
还“能忍得”,学个跑堂的小事儿,她要上刀山似的。华琼乐不可支,抬脚进门跟鱼铺掌柜打招呼去了。
三言两语说明来意,那掌柜好奇地瞅了瞅唐荼荼,立马就笑。
“三当家每回带徒弟学艺,都是去典当铺、字画店、医馆,那样的敞亮地方,哈哈哈,我个杀鱼的哪里会带徒弟?三当家挑错人啦。”
唐荼荼扭头看她娘。
华琼推着她后背上前,笑道:“这傻丫头什么也不会,秤也不会用,钱也不会收,客人也不会招呼。掌柜该怎么做生意怎么做,只叫她跟在旁边看看就行,我后晌来领人。”
说完,又跟荼荼叮嘱了一句“中午会让嬷嬷送饭过来”,华琼抬脚就要走,她走出两步,唐荼荼就跟出两步。
华琼:“怎么?”
唐荼荼震惊:“没啦?您叮嘱完啦?要我学什么?就学一下怎么用秤、怎么收钱?招呼客人,是要我站在街上吆喝么?”
华琼:“想学什么全凭你喜欢,多看,多问,多想,多学,学不会也得琢磨清楚人家的生意是怎么做的。娘回家核账去了,那边耽搁不得,后晌见。”
亲娘把她晾在店门口,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叶先生止不住的笑声里,唐荼荼隐隐约约觉得,她娘纯粹是因为事儿忙,把她往店里一撇就走了,哪有这样的?当学徒还得手把手地教半月呢。
她回头再看,叶先生自来熟,跟鱼铺掌柜唠了几句,就被掌柜的请进去喝茶了,也没像他自己应承下来的那样,给她点什么“点拨”。
这两人都是干什么来的啊……
鱼铺掌柜进了自家后院,半天也不见出来。唐荼荼空着手站在鱼铺门口,傻站着替人家看了会儿摊,还赶走了一只来偷鱼的大胖猫。
她蹲下掀开地上的竹篓盖,往里看。里头一篓子鱼骤见天光,啪嗒摆尾甩了她一脸水。
唐荼荼抹把脸,盖上这个,又去掀别的篓子。
里头都是活鱼,好像有三种品种,长得都挺规整,全是河鱼,按品种和个头大小分开装着。她把各种品类鱼的特征认了认,还看见一篓子半根手指长的小鱼,小得离谱,眼睛却倍儿大,不知道能做什么吃。
那五大三粗的鱼掌柜却是个细致人,把妻子的围腰拿出来,叫她戴上,又翻出来一把带了点钝的剖鱼刀,怕刀太快叫她划了手,拿钝的先使。
掌柜也不知道能教她什么,从鱼篓里捞出来一条活鱼,指导她怎么杀鱼。
看唐荼荼拿刀比划在鱼头上,半天不动,鱼掌柜哈哈大笑:“丫头是不是怕?哈哈,我家闺女也不敢杀鱼……”
他话没说完,唐荼荼手起刀落,把鱼头剁下来了。
鱼还是活的,鱼尾扑腾扑腾一阵蹦跶,她又一刀,把鱼尾巴也剁下来了。
“嚯!”鱼掌柜真心实意夸道:“丫头好胆量!可是鱼不能这么咔咔两下斩了,好些人家讲究,去头去尾就犯了人家的忌讳。”
“什么忌讳?”唐荼荼没听过。
“鱼头不走,鸿运当头;鱼头一照,吉星高照!家里有高寿老人的,有临考学子的,还有要开席面的,你去了头尾,人家要骂你坏心眼了。”
唐荼荼又默默把斩下来的头尾拼回去。
正巧此时来了位妇人,站在摊前一指她剁了头尾的那条,“就这条称了吧。”
唐荼荼只当她没看清,把拼在鱼身上的头尾扒拉开给她看:“已经切开了……”
妇人截了话:“自家吃,要头尾没用,去了好。”
鱼掌柜手脚麻利地包好递过去,那妇人放下了十五个铜板,头也不回地走了。
唐荼荼望着她走远,表情呆滞了好一会儿。
她瞳孔渐渐放大,满心雀跃起来,连十五个铜板上不甚明亮的光、甚至上头的磨痕都显得珍贵起来。
——这是两辈子加起来!开的第一张!呜呜呜娘我开张了!
鱼掌柜不知道这傻丫头激动个什么劲儿,让她往边上让让,“来丫头,我教你,不去头,也能去了腮,刀从这里进去。”
不出半个时辰,唐荼荼把拍晕鱼、开膛破肚、刮鳞,过秤,拿竹叶打包……一套流程全学会了。刚开始还手生,卖出几条以后,连秤也用熟了。
华琼睡了个午觉起来,慢悠悠走过来的路上,她还寻思这半天工夫,荼荼应该是屁颠屁颠跟在鱼掌柜后头,叽叽喳喳问东问西。
想想就有意思。
半天,应该够她把鱼铺的进货渠道摸清楚了,兴许还学会了如何定价,悟出了铺面为何选址在这里,看出了这家铺子的优缺点云云。
可走到鱼铺前一瞧,华琼一时以为自己眼睛瘸了。
唐荼荼一身已经不能看了,她把头发盘成丸子头,戴了顶斗笠,袖子捋得高高的,一条围裙上全是鱼血点子,活脱脱一个小童工。
杀鱼开膛、刮鳞去腮,她一套动作还不是很熟练,却不慢了,华家的厨娘杀鱼也不过就这速度。
华琼定睛往铺子里瞧,只见鱼掌柜跟叶三峰坐在铺子里,优哉游哉躺在摇摇椅上,喝着凉茶,俩中年男人吹牛唠嗑侃大山。
而自家闺女顶着大太阳,一个人站在推车前,把卖鱼的全套流程都包揽了,上秤称好,吆喝一声:“一斤三两,高高挑起!您看看!”
生意竟然还不错。
她脾气好声音甜,不管客人什么要求都照办,有客人刁,让先去头去尾了再称重,有多放下三个铜板,让添条小鱼的,欺负她老实;还有客人让切块、让改花刀的。
唐荼荼老老实实挨欺负,毫无怨言全给拾掇好,再包进荷叶里递过去,最后给人家鞠个躬。
“您慢走,吃着好回头再来!”
华琼:“……”
感动盛京好鱼娘。
华琼站在路边,连的看着她做成了三拨生意,话都没变过,都是“高高挑起、慢走再来”,毫无新意,腔调却熟练至极,可想而知这几句话连着说了半天了。
杀鱼活儿不重,就是在太阳底下站久了口渴,唐荼荼手不干净,垫着布巾子拧开水壶,喝了两口水。
推车前又来了位客人:“杀两条鱼,挑肥的。”
唐荼荼一声“好嘞”且脱口,方觉得这声音熟,一迟疑,立马抬头:“娘……师父!”
满头大汗,生龙活虎,眼里晶亮——她还干得挺高兴。
华琼牙痒痒:“怎么?给人干白工,干得挺来劲啊?”
第63章
“让你跟在掌柜后边看门道儿,你把自己当成个小工使唤了?”
唐荼荼嘿嘿笑:“也没有白干,学到了不少呢。”
“学到什么了?”华琼眉尖挑起,一脸的不信,从隔壁摊子拉过张椅子坐下。
唐荼荼掰着指头一样一样给她数:“秤要高高挑起,客人一看你的秤斜了,就知道你给的份量多,客人就高兴。”
“错了!”华琼凉凉戳穿这傻妞。
“高高挑起”是生意人的一个小花招——时下用的都是杆秤,细细一根杆子,一头挂个铁钩,一头系块秤砣,两边平了就是重量等了,“高高挑起”代表秤砣那头被商品压得翘起来了。
而店家多数会使个小花招,称量时,小指微不可察地在秤砣那根杆子上轻轻一拨,杆子就翘起来了,动作极细微,一般人注意不到。
小商小贩靠诚信立足,那种摆两天就换地方的流摊儿说不准,可在西市有固定摊位的店家,尤其重视诚信二字,份量一般会给足,但也不会让客人白白占走便宜。
所以“高高挑起”成了小商贩约定俗成的一个小花招,专门哄客人开心,实际没多给出你一厘来。
可华琼再看唐荼荼,这实心眼孩子,说是“高高挑起”,就一定是高高挑起了。
竟还有客人要把鱼去头去尾再称的,张嘴要添头的……难怪鱼掌柜跑铺子里边去了,要是在外边看着,怕是得气得肉疼。
唐荼荼忙道:“这添头可不是我自作主张!掌柜的说了,没巴掌大的小鱼本就没什么人买,也不值钱,就是为了送给客人做添头的,开铺子要大气,不差这点东西。”
华琼乐道:“高高挑起算是一条,还有呢?”
唐荼荼:“跟客人说话要客气。”
“没了?”
唐荼荼又想了想:“勤收拾台面,台面上别留杂碎,再有……打包的荷叶要洗干净?”
华琼笑脸一收,张嘴就训:“你摆一天摊儿,就学会一个高高挑起!学会个杀鱼!”
唐荼荼便知道是自己进展慢了,乖乖站直等着老师指教。
她娘训这一嗓子动静大,掌柜的立马从铺子里钻出来,张嘴就是一连串夸。
“三当家,你新收的这小徒了不得啊,杀鱼学得快不说,刀工也好!先头儿,我看她握刀稳,还当是孩子胆大心细,在家做饭时学会使刀了。可我越看,越觉得她刀工比我都不差。”
“晌午有个老丈来买鱼,问能不能给他片成鱼片儿,越薄越剔透得越好,他家女婿回门,回去要做道鱼片粥。我刚想张嘴说‘片薄点儿行,剔透不了’,还没说呢,丫头上手就给片了——好家伙,薄泠泠一片是一片的,片出来薄得能透光啊!我捻起来放手里,掌心纹都映得清清楚楚的!”
唐荼荼谦虚道:“瞧您说得,哪有那么薄?只是普通的薄。”
华琼敏锐,听完立刻问:“你怎么学会使刀的?家里让你下厨?”
她怕闺女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受了苛待。
唐荼荼却立马把后脖子绷紧了。她近些日子被二殿下磋磨惯了,一紧张就下意识垂眼皮儿。
刀工,那自然是上辈子练出来的……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大家几乎都会做饭,末世十年里再不会做饭的,都得是大人物了。而这半年,每回半夜饿了就得摸去厨房,给自己添补一顿夜宵,刀工也就没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