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去!”祁山芙站起来。
祁夫人瞪她一眼,道:“你去什么?你看你把笙笙这小手染的,你在这给笙笙收拾好。”
祁山芙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拉长音“哦”了一声,道:“对哦,我要留下来陪笙笙。”
寒酥心里明白祁夫人这是故意给她和祁朔单独说话的机会。她转身往外走,刚走到门口,祁山芙又在后面说——
“嫂嫂,我要山楂陷的!”
寒酥脚步微顿,假装没听见,继续往外走。
祁朔回头瞪了祁山芙一眼,祁山芙无辜地双手捧脸对哥哥眨眼间。
祁朔拿起门口架子上的银斗篷,走出去递给寒酥:“穿上斗篷,外面冷。”
寒酥接过来披在身上,沉默地往前面走。
在长福寺对面有一条长街,卖一些不沾荤腥的糕点和一些手工小玩意儿。今日因是元宵节,香客众多。那条街卖的小玩意儿也更多些。很多香客在长福寺上香之后,过去转一转。
人很多,寒酥侧了侧身避开迎面挤过来的一群人。祁朔走过去,将她和人群隔开,道:“走另一条路吧。”
寒酥点头,也没问哪条路,跟着他远离人群。
她从人挤人的山梯路离开,跟着祁朔走进另一条狭窄小径,周围一下子冷清许多。
远处热闹的声音仍可入耳,却好似被枝杈隔离,耳畔能听见的是踩压积雪的沙沙声,和偶尔的枝折声。
祁朔停下来,寒酥也跟着驻足。
他转过身面对寒酥,伸手去解她脸上的面纱。寒酥坦然相待,让他仔细看她脸上的伤。
“可能永远都不会好,一直有这样难看的疤。”寒酥平静道。
祁朔问:“因为汪文康还是五皇子?”
寒酥蹙眉,认真道:“祁朔,不要过问,也不要和他们牵扯上。”
那两个人,不管是哪一个都不是他们能得罪的。
祁朔安静地看着她。
寒酥心里突然有一点急:“不要管。我已经解决的事情,不要再自找麻烦。”
“暂时不会做这种以卵击石的事情。”祁朔点点头,“暂时。”
他又对寒酥笑笑,道:“走吧。去买双鲤糕。”
寒酥立在原地没动。
“祁朔。你知道我来京城的时候曾混进了一支军队中。”
弱女子流落在军中会有怎样的遭遇,单是想想就让人皱眉。
祁朔点头。他知道。归家时得知寒家变故,他去打听过,从汪文康手下口中逼问出一二。
这条小路不见日光,有一点冷。寒酥攥了攥斗篷,她说:“祁朔,若你真的还想和我成亲,有些事情我必须告诉你。”
祁朔突然叹了口气。他望着寒酥,朗目中含着几分无奈:“酥酥,我们之间已经客气到要这样一本正经说话了吗?”
寒酥蹙眉:“有些事,总要严肃说清楚。”
祁朔便也神情认真起来。他望着寒酥,诚然道:“酥酥,我不太想听你这半年的遭遇不是我不能接受,而是不希望你诉说时将伤疤再揭开一次让你自己难受。当然,如果你讲述时不会难过难堪反而倾诉能让你宽心释然,我也愿意倾听。”
“不过,”祁朔停顿了一下,“你应该不是想找我倾诉,而是坦白与交待。这样并没有必要。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仍然是寒酥,我也仍然是祁朔。”
他又对寒酥笑笑:“等以后你真的需要一个倾听者的时候,再说给我听。”
在原地立了太久,寒酥鞋边的积雪有一点融化。
寒酥垂眸。
一片枯叶从枝头断落。祁朔的视线跟随着这片枯叶,看着它掉在寒酥的肩上。他伸手拂去寒酥肩头这片枯叶。
“走吧。笙笙再吃不到双鲤糕要馋哭了。”
寒酥轻点头,跟着他继续往前走。这段小路很快走到尽头,二人又走进人群里。
这双鲤糕,以形为名。做成两条可爱鲤鱼的模样,实则是两种陷的酥糕,很招香客们喜欢。卖双鲤糕的摊位前面排了好些人。
祁朔让寒酥在一旁有暖阳的地方等着,他去排队。
寒酥的视线越过人群,静静望着祁朔。
他们买了双鲤糕回去,小僧正端来斋饭。
“回来的正是时候。”祁夫人笑着说。
寒酥先将祁山芙要的山楂陷双鲤糕给她,一边将祁朔手里提的其他双鲤糕摆出来,一边问:“伯父呢?”
“他说天气好,适合登高远眺,再吟诗一首。”祁山芙学着父亲摇头晃脑的模样。
祁朔道:“我出去找父亲。”
“好。”寒酥随意地应了一声,选了妹妹喜欢的口味双鲤糕递给妹妹。
祁山芙和祁夫人目光在祁朔和寒酥两个人之间游走了一圈,再互相眼神交流了一番。
半下午启程回去,祁家的马车先将寒酥姐妹回赫延王府。祁朔将寒酥扶下马车,再将寒笙抱下来,又送了几步,直接送到府门前。
“晚上去看花灯吧。”祁朔道。
寒酥问:“山芙也去吗?”
祁朔望着寒酥的眼睛笑了一下,才道:“你希望她去的话,她可以去。”
寒酥迟疑了一下,没接话。
“晚膳后我来接你。”
寒酥轻轻点头。她牵着妹妹的手立在灯下看着祁朔登上马,目送祁家人远去,才转身进府。
正月十五,赫延王府里有家宴,府里的下人们脚步匆忙地忙碌着。不过寒酥一向不参加府里的宴席,并不关心。她牵着妹妹回到朝枝阁。
寒酥回到房间看见窗下的那株绿萼梅,拿过水壶走过去浇一点水。这绿萼梅也算是背井离乡了,希望它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府里办宴的热闹隐约传到朝枝阁,寒酥坐在窗前读沅娘给她的琴谱。天色逐渐黑下来,快到了和祁朔约好的时间。寒酥放下书,换了身衣裳,临出门前,她迟疑了一下,走到梳妆台前,拿出祁朔赠给她的那对珍珠耳坠,对镜戴上。
刚刚戴上的珍珠耳坠仍在轻晃,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有一点恍惚。姑娘家到了年纪总是避不开亲事的话题。不管是被人觊觎,还是真的走到说亲这一步,寒酥都经历过不少。可她真正想过成亲之后的情景,只有两次。
一次,是前年祁夫人拉着她的手问她愿不愿意做她的儿媳。寒酥偷偷望了一眼檐下的祁朔,颊上飘出一点小女孩心性的害羞。
第二次……
寒酥突然就皱了眉。
在她还不知道将军是赫延王的时候。在他教她骑马拉弓时,在他为她拢衣喂药时,在她噩梦惊醒他沉声“不会丢下你”时,在她小心翼翼问他为什么没成家时……
寒酥闭上眼睛。
今日,她已经很努力不去想封岌了。
她知道封岌今天归家了。今日的家宴之上,他必然又被所有人仰望与簇拥。
寒酥伸手摸了摸耳下坠的珍珠。她始终坚信封岌是个顶天立地的君子。她诚心诚意地与他谈一谈,他会放过她嫁人的。
寒酥拿起帷帽走出去赴祁朔的约。
若说除夕时,绝大多数人都在家中团聚。而这正月十五,却会有更多人出门闲逛。街市间热闹不已。
寒酥跟着祁朔走进人群,吃过小贩叫卖的元宵、黏嘴的糖人,又买了节日的红帽戴在头上。
夜幕有烟花绽放,耳畔都是笑声。寒酥转过脸望向身侧的祁朔,对眼下的静好有一种不真实感。
难道真的苦尽甘来,以后都会这样甜美平安了吗?
“在这里等我。”祁朔转身又走进人群,去买孔明灯。
“你慢些,不要挤着。”寒酥叮嘱一句。
她转身闲看周围的几个小摊贩,在一个卖男子玉冠、玉簪的摊位停下来。
“这位小娘子是给夫君挑选吗?咱这都是今年最时兴的款!”摊主热情招待。
寒酥仔细挑选着。
寒酥并不知道,自她今晚赴了祁朔的约,一切行动都在封岌的眼里。
封岌立在观月阁三楼窗前,手撑窗台向下俯瞰。
摊位旁悬着的灯笼照亮寒酥垂眸低笑的眉眼。即使她戴着面纱,封岌仿佛也能看得出来她唇角微弯浅笑模样。
原以为她不过是借着出嫁有个自己的家,或者继续躲避他。此时见了她含笑模样,封岌才惊觉不是。
权衡利弊想要嫁人、怀着憧憬想要嫁人,这二者天差地别。
封岌盯着寒酥洇笑的眼尾,慢慢眯了眼。他深邃漆沉的眼底逐渐蓄成深渊,漩成牢笼。
寒酥看见祁朔买了孔明灯回来,可他还没走近,长舟先出现。
“将军请表姑娘立刻回府。”长舟道。
寒酥摇头:“是有什么急事吗?现在不行……”
长舟叹了口气:“表姑娘恐怕没有选择了。”
寒酥心里生出强烈的不安。
祁朔已经走过来:“什么事?”
长舟面无表情地重复:“将军请表姑娘立刻回府。”
祁朔问:“是给笙笙治眼睛的事情?”
“可能吧……”
祁朔笑笑,道:“去吧。笙笙的事比较重要。”
寒酥点头。她跟着长舟走了几步,回头望向祁朔。他站在人群里,捧着孔明灯,含笑对她点了点头。
他身后灯火晃晃,寒酥竟一时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直到回到赫延王府,寒酥才想起给祁朔挑的玉簪还未赠他。
她直接被带去衔山阁,封岌的住处。
封岌坐在窗下,未抬眼看寒酥,面无表情地将一包药粉倒进茶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