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酥立刻从封岌身上起来,站稳之后向后退了一步,端庄得体地说话:“将军有事要处理,那我就先走了。”
“要不了多久,你不用走。一会儿留下用晚膳。”封岌阻止寒酥立刻就走。他朝一侧的书室瞥了一眼,道:“你去那里等我。”
这间书房的左偏室没有旁物,只有几个书架,和堆满的书籍。
寒酥款步朝书市去,她迈步进去,转身去关门,看见云帆带着人进来。她心下好奇,驻足而望。
书室收着这么多书籍,因通风需要,房门上半截雕着镂空图案。寒酥立在门后,从镂空图案的间隙往外望去。
殷蔷穿着北齐的服装,明艳的红袍和宝蓝的灯笼裤,裤腿刚刚好露出一小截脚踝,足腕系着一条足链,随着走动有细微却清脆的声响。寒酥先是被她足腕上的小铃铛吸引了目光。她视线上移,看见殷蔷身上那件艳红的衣袍后面近膝弯的长度,前面却掖在裤腰里,将腰身也露出一小截,肚脐露在外面,横卧在腰上的银线腰链也若隐若现。
五彩斑斓的珠子和头发编在一起,衬着一张五官明朗的脸。
寒酥瞧完了这位北齐的女将军,视线移到了封岌身上。她只能看见封岌的侧脸,见他也在打量着殷蔷。
封岌开口:“殷将军这身打扮,让人险些认不出。”
殷蔷看着坐在书案后的死敌咬了咬牙,她不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在封岌手中一败涂地,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败了。
憋屈感梗在她心里。
“反正我已经成了弃子被献来这里,封将军想如何对我?”殷蔷一边说一边朝封岌走过去。
将要走近封岌时,她慢悠悠地撩发,又突然握着什么东西朝封岌扔过去!
封岌似乎是先笑了一下,才不慌不忙地拿了桌上一卷书去挡。
一颗颗珠子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
银光一闪,是云帆的剑,云帆将剑架在殷蔷的肩上,呵斥:“放肆!好大的胆子,居然藏着暗器!”
殷蔷来前,已经被搜过身。可是和头发绑在一起的五颜六色珠子正是她朝封岌掷过去的东西。
躲在书室里的寒酥在看见这一幕时,下意识地推门出去。她急急往前迈出两步,见一切发现得快结束得也快。她悄悄松了口气。她看着封岌捻起一颗掉在桌上的珠子,捻着细瞧,寒酥望着他专注望着那颗珠子的样子,停下朝他走去的脚步。
殷蔷被封岌打开的珠子落了一地,唯有一颗落在封岌面前的书案上。封岌细瞧着这颗珠子,道:“北齐人不会愚蠢得让你当刺客来杀我。你这次被逼而来突然反悔想杀我?还是明知不可为故意激怒我想要个痛快?”
殷蔷冷笑一声,道:“封将军爱怎么想怎么想,就算当成是调情也不是不可以。”
封岌没搭理殷蔷这无聊话,摆了摆手,将云帆将人带下去。
云帆压着殷蔷往外走,刚好长舟从外面回来。长舟稀奇地扫一眼了殷蔷的装扮。这位北齐的嗜血女将军脱下盔甲,换上这么一身北人女子的装扮,长舟险些没认出来。
长舟走进书房,禀话:“将军,往郴州的密报已经快马加鞭送去了。”
封岌略一沉吟,下令:“让桑承运、刘东、赵万里立刻回京。”
长舟心下诧异,却不多问,只应是。
封岌看向寒酥,道:“吓着了?在那傻站着做什么?过来。”
寒酥这才朝他走过去。
封岌突然想起一件事,又转过头询问刚转身往外走的长舟:“叶南什么时候到?”
“就这两日。”长舟禀。
封岌点了下头,吩咐:“等叶南到了,把那孩子交给叶南。”
说罢,封岌摆了摆手,让长舟退下。
封岌重新看向寒酥,换上不那么严肃的表情,他去拉寒酥的手,问:“真的吓着了?”
寒酥垂着眼摇头。
封岌将人重新拉到怀里抱着,摸摸头抚慰:“没什么事情。”
封岌安慰了寒酥一句,便陷入沉思。如今宫里故意将他晾在京城,议和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他必须做些什么事情。
寒酥看着他,突然说:“将军可真是宽仁慈善。”
封岌将目光落过来,问:“何出此言?”
“没什么。”寒酥别开脸。她声音有一点闷:“将军如此宽仁对谁都当成孩子看待,也请待我宽仁些,就允我回去吧。”
封岌看着寒酥皱眉。
孩子?
“把谁当孩子看待?除了你,还能哪个不是孩子还要当成小孩子宠着疼着?”
寒酥不接话,瞪他说:“请将军松手,允我回去。”
这是寒酥第三次瞪他了。
“等叶南到了,把那孩子交给叶南。”封岌重复刚刚说的话,“因为这句?”
封岌伸手去抬寒酥的脸,寒酥避开了他的手。
封岌突然就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低沉的笑荡在寒酥耳畔,听得寒酥心里搅闹得很。
封岌在寒酥就要再次推他之前,解释:“我说的是小椒。”
寒酥的手已经抵在他的肩头,动作不由僵愣住。
“那孩子自小被杀手组织培养,是为了一口饭能互相残杀的训练方法,他们根本不知善恶,只知道听命行事。交给叶南若能扳回来是好事,若扳不回来……”
封岌后半句话没有直说。
寒酥低低地“哦”了一声。
封岌偏着脸看怀中人,看她垂眸的眉眼,看她皙白的脸颊与轻抿的唇。他放缓了语速,慢声问:“今天别别扭扭,是因为殷蔷?”
“才不是!”寒酥立刻反驳。
话一出口,寒酥马上后悔了,她反驳得太快,这样太明显,显得心虚极了。
封岌太了解寒酥的脸皮薄,他也不揭穿不和她争,只是说:“这人我留着有用处。”
“您不必跟我解释。”寒酥道。
封岌笑笑,不中她这话的全套,继续解释:“要是你看着她心烦,让长舟杀了就是。”
寒酥惊讶地抬眸,明澈的眸中惊愕明晃晃,已然遮不住。
“我……我都说了不是……”寒酥的声音越来越越低。
有些事,咬紧了牙,她也不愿意承认。
封岌“嗯”了一声,不反驳她逼迫她。他只是轻捏了一下寒酥的下巴,问:“那现在告诉我,今日心情如何?”
寒酥安静地与他对视,望进他深沉的眸底。她心里的慌乱和被识破的尴尬慢慢散去,逐渐平静温暖。
“挺好的……”她说。
封岌轻颔首,认真道:“我伤口又开始冷了。”
寒酥抿了下唇,朝他靠过去,抱住他。她将下巴搭在他肩上,又慢慢将脸贴在他颈侧。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紧贴着封岌颈侧的脸颊上不由自主浮现一抹甜笑。
云帆再次过来时,屋内的灯光映出两个人叠坐在一起的影子,他心里嘀咕一句“抱个没完没了”,才提声禀话。
宫里来了人。
——寒酥被挑中了。
封岌侧过脸来看向寒酥,她面颊上迅速飘上了微笑,起先笑容被她故意压一压。后来也不知是她没压住,还是不想压,灿烂的笑容如绽般展露。
“入选了。”她望过来。明知道封岌同时听到消息,也忍不住对她分享似的说这么一句。
她望过来的笑眸好似被星河流光浇烫了一遍。
于是,这天晚上封岌睡时眼前还能浮现寒酥的眉眼。
夜已深,夜风敲人醒地一下下叩着窗户。
“长舟。”封岌叫人,“去把表姑娘请……”
话尚未说完,封岌又摆了摆手,让长舟退下。
春夜的风带着寒气,他不舍得寒酥踩着夜色走这么一趟,怕她被风吹。
所以,他去了朝枝阁。
寒酥的屋子居然亮着灯,封岌有一点意外。
封岌悄无声息地踏入,朝着屏风的方向望去。屏风相隔,寒酥坐在另一边的梳妆台前。
深更半夜,她欠身,对镜上妆。柔和的灯光将她的身影照在屏风上,是与她白日时清冷端庄完全不同的婀娜柔丽。
封岌朝她走过去,走到屏风侧,没了屏风,一个真切清晰的寒酥出现在他眼前。春衫薄,随着她欠身动作,紧贴勾勒她的细腰与桃臀。她坐姿虽慵懒,一伸一屈的两条腿却仍旧笔直,没有穿绫袜的雪足踩进寝鞋中一半,露着足跟。
第79章
寒酥在铜镜里看见了人影,她吓了一跳,手心压在妆台上转身望过去,见是封岌,她这才松了口气。
也是,除了他没谁会深更半夜来她这里。
封岌朝寒酥走去,他立在她面前弯下腰,一手搭在寒酥身侧的妆台上,去瞧寒酥的脸。
“大半夜对镜画这个?”他伸手抬着寒酥的下巴,将她的脸颊抬起来,细细地瞧。
寒酥刚用不同色度的胭脂在右脸上的疤痕处描画遮掩。不同于朱笔落红梅,深深浅浅的胭脂落在她的脸颊有另一种氤柔之美。他弯腰靠过去,隐约还能闻到一点胭脂的浅香。
“朱笔画在脸上一整日不舒服。”寒酥解释,“也就最初几日画画,等熟识适应些,我就不费这个劲了。”
寒酥轻蹙着眉,又低声问:“将军怎么过来了?”
封岌沉默了一息,才反问:“难道你没有什么想问我?我以为你初入宫会有些顾虑和担心,会想跟我问问宫里的事情。”
寒酥确实有一点不安。别说给公主当老师,她也没去学堂给别人讲过课啊!更甚至……她就没去过学堂。
寒酥望着封岌的目光里有一丝困惑。她有话想问,却又茫然得不知道从何问起。
“娘子,热水都弄好了。赶快泡个澡就歇下明日还要早……”翠微一边说着一边进来,人已经迈进了门槛,脚步生生顿住,说了一半的话也卡在那里。
梳妆台前的两个人,一坐一立,将军俯下身靠近寒酥且抬着寒酥的脸。两个人互相对望着,似乎下一刻就要亲起来了!
翠微脸一红,赶忙低下头去不再看。
寒酥也回过神来,她轻推了下封岌,再轻咳了一声,温声道:“好。我知道了。你下去早些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