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坚定清澈,认真道:“别被江南水乡柔了心肠,秦书淮,我父皇说,他之所以,看中你,看中的,就是你在北燕磨砺出的那份狼性。这江山得靠打下来,才算稳固。”
听到这话,秦书淮捏紧了圣旨一头,慢慢抬起眼来。
看见秦书淮的目光,秦铭松了口气。
“姐夫,”他终于露出了一个孩子才有的软弱和依恋,他朝着秦书淮伸出手,秦书淮将他揽到肩头,秦铭闭上眼睛:“我,好想我姐。”
他这一生最温暖的时光,就是秦芃睡在他身边,给他讲故事的时候。
那是唯一将他当成孩子的人。
她照顾他,陪伴他,真心实意的,想要保护他。
哪怕他不需要她的保护,哪怕他知道,这世界险恶如斯,那人张开广袖将他拥入怀中的时刻,他仍旧觉得心安。
他的姐姐。
他如此真切知道。
秦书淮抱着秦铭,他红着眼眶,吸了吸鼻子。
太医抬眼看向秦书淮,颤抖了声道:“陛下……陛下……”
“说。”
“陛下如今伤势严重,怕是撑不过七日……”
太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秦书淮闭上眼睛,转头看向卫衍。
“七日够你找到巫礼吗?”
卫衍微微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这天下若是论医病救人,怕是没有人能超过巫礼,他忙道:“可以。”
秦书淮点点头:“你带陛下,赶紧走。”
说着,他便让董尤立刻去准备,然后将秦铭交给太医,认真道:“这七日陛下就交给你。”
太医舒了口气,他们本就是谨慎的性子,说是七日,实际上保上八九日,也未必不可。
太医点点头,赶紧道:“是。”
秦书淮应了声,握着那道传位圣旨走了出来。
柳书彦跟在他身后,他身上还带着血迹,手握圣旨,满是肃杀之意。
柳书彦看着他的模样,骤然想起当年姜家初见时,那青年全身是血,却还是艰难爬行着,想要去拿刀。
秦文宣没有看错,这个如书生一样一贯平静儒雅的男人,骨子里带着磨灭不开去的狼性和热血。
那狼性在这南齐多年温和治国的理念中打磨,甚至于有时候都被遮掩下去。
柳书彦直觉他要做什么,等转过弯,秦书淮突然道:“我要去北燕,如今内宫中的事就交给你打理。”
柳书彦微微一愣,忍不住道:“你不怕我趁乱做手脚嫁祸你?”
秦书淮回头看他:“可以。”
然而柳书彦却知道,这声可以的意思是,你可以做,然而,后果自负。
柳书彦叹了口气,点头道:“好,我明白。那你要去北燕做什么?”
秦书淮没回答他,却是换了句话道:“从南边军抽调十万,世家军抽调二十万,送到青州、幽州、华州三州去,命户部兵部做好军饷银两准备。”
“你要开战?!”
柳书彦提高了声音,秦书淮平静道:“不一定会,但也许会。”
“柳书彦,”他回过头,看着柳书彦,声线中不带一丝情绪:“你知道我从北方回来时最奇怪的一点是什么吗?”
“我最不能明白的,就是为什么南齐人这么叫风骨气节,这么想要一份尊重,却又这么怕战?”
“一个国家若连最基本的尊严都没有,你又怎么指望能有什么太平?”
柳书彦没说话。
风夹杂雨丝吹过长廊,宫灯摇摇晃晃。秦书淮神色平静:“我会去北燕策反夏侯颜。若我能成,南齐直接进攻,取燕南八州。若我不能成,那不管如何,都要打。”
“举国之力,一路打到燕都去,当年北燕做过什么,我们今日就做什么。”
“卫衍……”柳书彦有些犹豫:“卫衍怕是……”
“你告诉他,”秦书淮听到脚步,知道是卫衍来了,他提高了声音:“若卫家出的是连打仗都不敢的将领,那不如提剑来,我替他卫家先斩了他!”
卫衍出现在长廊尽头,他看着站在远处的秦书淮,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是回到了当年卫家满门战死那一场战。
他的父亲,他的兄长,手中扛着南齐的旗帜,拼命挥舞。
高喊出那一声——战!战!战!
他忍不住捏紧了拳头,一字一句出声。
“陛下想战,”他心中汹涌澎湃:“那臣领命,便战!”
秦书淮没说话。
柳书彦听得那一声“陛下”,心中陡惊。
或许是秦铭那坚决要战的意志,或许是那份早已积压多年的屈辱,又或许是这场宫变森森血气激起来的昂扬情绪。
柳书彦明显觉得,无论是秦书淮还卫衍,似乎都对这个国家有了另外一种信念。
如果说过去的南齐是一个一直企图尽善尽美,以和为贵的君子。
那这一刻钟,便是君子拔剑,怒指他方。
秦书淮看着卫衍坚定的眼,卫衍提着剑,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跪在秦书淮身前。秦书淮抬眼看向柳书彦,柳书彦抿了抿唇,也跪了下来。
秦书淮松了口气。
“南齐交给你们,”他平静开口:“我走了。”
说完,秦书淮转身离开。
江春早已备好马匹,秦书淮上车之后,江春跟上道:“赵一先去北燕找夏侯颜,王爷,若夏侯颜不反怎么办?”
“他不会不反。”
秦书淮平静开口,放下帘子。
齐国内乱以极其迅速的方式平定,柳书彦临时授命为丞相,执掌内政。卫衍迅速到了南方边境,将秦铭交到巫礼手中后,折转到了北方战线,而秦书淮对外让替身继续当着他的摄政王,暗地里追着秦芃往北燕前去。
只是这些私下的事一时半会儿传不到赵钰手里,也只是宫乱平定一事传到赵钰手中,而这时他才到北燕边境。
秦芃身体不好,一路几乎都在昏睡。她迷迷糊糊睁眼时,看见赵钰握着纸条,皱着眉头。
她轻声咳嗽,小声道:“怎么了?”
“你醒了,”赵钰回过神来,赶忙上前来:“喝水吗?”
秦芃没说话,就这赵钰的手抿了一口水。
赵钰将她的头放在自己腿上靠着,秦芃没有力气挣扎,就平静靠着。
秦芃没有反抗这件事让赵钰几乎激动得哭出来,他心情瞬间好了许多,手中的纸条也变的无关紧要来。他温和道:“姐,齐国内乱平定了,您可以放心了。”
听到这话,秦芃心里舒了口气。她抬头看向赵钰:“阿钰,你还会找齐国麻烦吗?”
“姐姐在我身边,姐姐说什么是什么。”
赵钰垂下眼眸,握住秦芃的手。
他觉得内心特别安定,只要这个人在自己身边,他就觉得心里是安静的。
哪怕他心里有那么隐约的惶恐,在她皱眉的时候,在她压抑着那些悲伤的时候,总会有个小小的自己,害怕又难过。
听到赵钰的话,秦芃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阿钰……”她想说什么,却始终没说。赵钰也不问,抬手替她揉着太阳穴。她如今睡得久,容易头疼,赵钰也是想方设法,想让她舒服一些。
马车走了一会儿,便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其他人交谈之声,柏淮卷起帘子,恭敬道:“陛下,接驾的队伍来了。”
“嗯。”
赵钰点了点头,低头同秦芃道:“姐,到北燕了。”
秦芃应了声,赵钰看她还没有力气,就将她打横抱起来,走出马车。
一出马车,秦芃就看见一条红色的长毯往前铺去,长毯边的树上开满了红色的鲜花。
秦芃看不出那些花是什么品种,只见红灿灿一片绵延开去,仿佛是火一般灼烧着人的眼球。
道路两边是一抬一抬盖着红布的箱子,顺着道路一路铺陈而去。
秦芃皱了皱眉头,在赵钰怀中抬眼,咳嗽着道:“这些……是什么?”
“你的聘礼。”
赵钰说着,将她放到御撵之中。旁边人看见赵钰将一个女子放到自己御撵上,都忍不住抬眼打量。
礼官忍不住开口:“陛下,这于……”
“以后,这就是朕的皇后。”知道礼官要说什么,赵钰微笑着回头,那笑容又冷又凉,被那目光注视着,礼官顿时如坠冰库。
这个帝王有着怎样的铁血手腕,礼官不是不知道,他这样看着臣子的时候,如有半句不妥,那就是要人头落地的。
礼官赶忙跪下,手心全是冷汗,赵钰看着对方,温和道:“朕日后还打算同皇后一同坐在金座上,你说,合不合礼节呢?”
“礼由人定,陛下说合礼,那就是合礼!”
礼官仓皇开口,赵钰大笑起来,拍了拍对方的肩,上了御撵。
秦芃旁观着这一切,眼中全是冷意,等御撵重新动起来后,秦芃直接道:“那些聘礼是什么?”
“今年的税银。”
“什么意思?”
“姐,这世上所有的东西,我都想给你最好的。”
说着,他握住她的手,眼里全是温柔:“我要为你铺千里红妆,我要给你举行最盛大的婚礼,我要让你与我平起平坐,把这北燕江山与你一同分享。你看,”他卷起帘子,让秦芃看到夹道那鲜艳的花朵,温和道:“我特意让他们准备的木芙蓉,嫁接到我们沿途的树上,好看吗?”
“你疯了!”
听到这话,秦芃骤然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