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南燕都要觉得自己有点精神恍惚了,更有点怀疑人生。
她这会儿又忍不住想到,她或许还是收回那句“师妹已经在提升天水神功上耗费了不少精力,大概没有这个精神头去提升别的”比较好。
卷王是不能用常理来形容的。
她现在顶多就是指望着,可千万别在师妹的明玉功突破九层的消息誉满江湖的时候,有些人又生出了一种错误的认知,说出什么“你们神水宫是不是个个都在明玉功的修炼上别有一番天赋”之类的。
她绝对会翻白眼给对方看的。
正在她想着这些的时候,某个问过神水宫是不是都会水龙卷的姑娘从厅堂之外走了进来。
不是依然那副箭袖华服金冠打扮的金灵芝又是谁。
宫南燕就说,自己觉得早上好像没见到有个眼熟的身影,这会儿看到金灵芝出现,方才反应过来这个没到的到底是谁。
看她这一副还有点睡眼惺忪的样子,宫南燕忍不住唇角一抽。
论起心大真是谁也别跟这位金家的小姑奶奶比了。
但金灵芝反正是不会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任何问题的,她满以为与无争山庄有关的事情都已经落下了帷幕,直接睡了个日上三竿也无所谓,又因为并未带着仆从一并入住无争山庄,加上她的来头太大其他人也没这个胆子去吵醒她,她就直到此时才出现。
这一醒来到了正殿才意识到自己实在错过了不少好戏。
“你们这群人可真是有够不讲义气的,这么个热闹的情况居然都不喊我。”金灵芝嘀咕着,朝着凌飞阁几人簇拥着的两具尸体看去,觉得实在是有点辣眼睛,干脆在戚寻的身边坐了下来。
她实在是个不太坐得住的性子,看戚寻在研究手中的布幔,也扯过来看了一眼,又觉得这落笔如魔的三个字让她看着眼晕,塞回了戚寻的手里。
“这世上最为罪大恶极的事情之一就是打扰别人的好眠,何况金大小姐绝不会是杀害那两人的凶手,何必扰你清梦?”戚寻回她。
金灵芝想了想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虽然后半句其实也可以理解成她金灵芝其实没有这个杀黄鲁直二人本事的意思,不过她这人最不喜欢庸人自扰,才懒得这么去想。
看那边交流的都压低着声音,便也将胳膊肘朝着戚寻的方向挪了挪,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问道:“那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
听完戚寻用不带任何情绪偏颇的语气叙述出的情况,金灵芝一拍桌子:“这还用想?这情况不都明摆着了吗?”
她话音刚落就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实在是过于响亮了一点,以至于那群还在寻踪索迹的“大侦探”们齐刷刷地将目光都朝着她投了过来。
金灵芝讪笑了一下,觉得多少还是有那么点尴尬的,但她金灵芝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情况就更改自己的想法。
平日里被金家上下视若珍宝地养大,让她在面对这些武林前辈的时候,也没觉得自己是个晚辈就得少说两句。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金灵芝说道,“你们都说那个此前无人去过,甚至就连原东园都可能不知道的密室里,黄鲁直和他的朋友是去过的,还带走了一个疑似剑匣的东西,说不得就是他们知道在无争山庄里有这个密室,有这样一把或许不世出的名剑,这才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金灵芝觉得自己的想法可有说服力了,谁让黄鲁直和他的朋友是拥翠山庄的门客,也是虎丘论剑会的常客,对一个剑客来说,还有什么能比一把称心如意的武器更能让人为之心折呢!
再加上原东园这会儿都被送官府去了,才接手无争山庄的戚寻又是个年轻后辈,对他们来说大概没什么震慑力,做出偷盗之举一点都不奇怪。
金灵芝的身份让她在此时一个偷盗的黑锅扣在黄鲁直和雄娘子身上的时候,一点都没带犹豫的,更让她有这个底气无视别人试图辩驳的目光。
“这两个人总算还记得自己偷了东西,总没这个厚脸皮好意思接受少宫主的款待,带着自己偷出去的东西,就从无争山庄离开了,谁知道清楚此地藏了东西的可不只是这两人,还有个更有本事的剑客,黄鲁直死在了对方的手里,另一个被吓得够呛夺路而逃,还说不定就是个在同伴说你先跑我挡着的时候,真放弃并肩作战转头开溜的懦夫,惊吓之中直接就从山上摔了下去。”
“看,全说通了。”金灵芝摊了摊手,要多理直气壮有多理直气壮。
她之前又不认识黄鲁直,可没这个抹黑对方的必要,以她们万福万寿园在江湖上的地位,她更犯不着做这种事情来树立权威。由此可见这便是她一番自认为合理的推断后的真心话。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她觉得戚寻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难道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不。”
戚寻只是在想,一个朱藻一个金灵芝,这两人是要竞争上岗谁是最佳捧哏是吗?
她甩锅甩得干脆利落,但面对这两人太过耿直地上钩之后跳到这个“托儿”的位置上,她还是难免要有点负疚感的。
不对,她对朱藻可完全不必有什么负疚感,谁让那家伙是她挖宝挖了这么多才挖出来的!
她心中所想当然是不可能说出来的,只是旋即问道:“那你觉得,会出手当这个守在无争山庄之外的黄雀的,又会是谁?”
金灵芝得意地抬了抬下巴,“那你就得听我分析了,首先此人若在我们之间,以几位的武功不至于察觉不到有此种深不可测的人物,围观原东园的伪善面目曝光是个何其光明正大的理由他都不用,可见他见不得光。”
“无争山庄中有这样的密室又有这样的藏宝,要想得知必然有特别的消息渠道,可见他消息灵通。”
“剑客对敌,黄鲁直这个人再怎么因为断了一条胳膊而实力大减,起码的判断力还是有的,对方却完全没给他护住自己要害的机会一剑封喉,可见是个平日里出招就很干脆利落的人,说不定还是走的一击必杀的路子。”
金灵芝越是分析越觉得自己果然是个格外适合混江湖的小天才,瞧瞧她这一通一二三的分析下来,把在沙漠中给了她绝大震撼的戚寻都给说服了。
她果断地抛出了自己的结论——
“综上所言,我看麻衣先生提到的那什么杀手组织的首领就非常有可能!戚少宫主怎么看?”
戚少宫主想给金灵芝鼓掌。
金灵芝这一番话,让她还准备好的其他用来误导的道具都不必用出来了,而某个因为自觉自己不如自己的兄长而折腾出了杀手组织的家伙,也已经可以接好这个黑锅了。
或许现在只剩下了两个问题。
第一便是,她希望水母阴姬别这样快回到内陆来,最好是等到薛笑人伏诛之后,到时候才是真的死无对证。
从此世上再不存在雄娘子这个人,他的死也完全是咎由自取,水母阴姬不必为此有任何的伤怀情绪,也跟她这个小机灵鬼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不会伤了师徒感情。
第二便是,如何让人直接找到那个刺客首领。
她总不能指着穿了个
大红棉袄扎着冲天辫搁那儿数星星的薛笑人说,就是这个人在装傻充愣,实际上坏事做了一箩筐……吧?
杀手组织这种东西也总不会显示在世界地图上显示一个驻扎地点的。
也不知道有没有可能先抓一个中原一点红来试试?
但想想此时的中原一点红可没有经历断臂之苦,又因为和曲无容相恋加上身有残疾,想要退出薛笑人的杀手组织,从而遭到对方的追杀。
他现在依然将薛笑人视为将自己养育长大的授业恩师,加之此人虽然性情并非不懂通达权变,却实在有种狼一样的狠劲,若是以逼问的方式,大概率是不可能从他这里问出什么东西的。
这条路子显然不可行。
再说了,在偌大一个江湖里去找一个藏踪匿迹的杀手,还不如寄希望于她那个【霜寒十四州】的称号里附带的【特殊事件触发几率提升30%】的属性。
这后一个问题同样也将其他人给难倒了。
朱藻这个人还是很有闲云野鹤的风范的,他拿着那个铜牌也没继续追根究底地查下去,只是确认了北方不是这些人的发家根据地后就收手不管了。这会儿听到问那个杀手组织首领何在,他还真回答不上来。
“要不,问问丐帮?”朱藻不太确定地说道。
但丐帮这些年水平大跌,估计不顶用。这种专程隐匿了踪迹的江湖势力,若是会这样轻易地被人找出马脚,也不可能凶名在外却不见人了。
戚寻又哪里知道,她在这里盘算着,若是以朱藻和凌飞阁等人的消息渠道都不能锁定杀手组织首领位置的话,她就策划一个秋游活动直接扫荡薛家庄,到时候薛笑人也没法装个低龄幼儿了,自然有让她旧事重提咬死黑锅的机会——
薛笑人其实这会儿也在想着她,甚至正在往无争山庄前来的路上。
薛家庄的两兄弟都是用剑的一把好手,可天赋上总也是有区别的。
被薛笑人养大的中原一点红觉得薛笑人是这世上最为可怕的剑客,甚至实力尤在薛衣人这位天下闻名的剑客之上,薛笑人自己却是知道他到底和薛衣人之间多少还是有些差距的。
更让他一日比一日心理不平衡的,是这世上的人只会记住那个站在峰巅的人,所以当薛衣人剑挑群雄,取代李观鱼成为天下第一剑客的时候,薛二爷就只是薛衣人的弟弟,而不是薛笑人。
没有人会记得一个仅次于某人的存在,只会记得那个天下第一。
他坐在北上的马车上,一双死灰色的眼睛从檀木面具之下露出了一种择人而噬的冷光,让与他一并行动的中原一点红觉得有些脊背发凉。
薛笑人满意于看到别人对他的恐惧。
成立杀手组织只是他证明自己的第一步。
第二步便是做出一件足够惊天动地的事情。
戚寻在沙漠中以水龙卷袭杀石观音的传闻传遍大江南北,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薛笑人就在磨剑了。
她这年少成名的惊人程度,绝不会让薛笑人有一丝半分的欣赏,只觉得让他好像看到了第二个薛衣人。
那么这样的人若是死了,该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
他不趁着薛衣人闭关悟剑,没有多余的心力关心他这个弟弟现在在做什么的时候去做成这件事,还等什么时候!等着他那个好哥哥打着关心弟弟的旗号对他多番叮嘱,却连薛家庄内服侍他的人全在打马虎眼都不知道吗?
至于将这个天赋何其卓绝的后起之秀杀死后,水母阴姬会不会来找他的麻烦?
薛笑人的眼中泛起了一种恶意的笑意——那不是更有趣吗?
多年间不在江湖上走动的水母阴姬,到底有没有传闻中的本事,他这个矢志于终有一日要超过薛衣人的野心家,怎么
能不去试一试!
他一点都没怀疑自己不能留下戚寻的小命。
水龙卷是什么东西?
这世上最快的只有他手中的剑!
第106章 剑不轻出 05(一更)
传到他这里的, 戚寻以神水宫后起之秀身份力压石观音的战绩,都没能让薛笑人打消这个靠着刺杀她扬名的打算。
在薛笑人的认知中, 自己除了不如薛衣人, 成为了这个被江湖中忽略的“第二”之外,实在是没有什么人好惧怕的。
石观音是什么人?
黄山世家之变让她远渡东瀛逃难,纵然她此后打上华山去, 甚至将皇甫高给带走, 可在薛笑人的印象中只有她出于对水母阴姬的恐惧,藏匿在大沙漠这种穷乡僻壤的结果而已。
他这会儿一点都没觉得石观音被水母阴姬盛名所压制的情况, 跟他和薛衣人之间的竞争关系何其相似, 只觉得石观音纵然在西北令人闻风丧胆,却也不过如此而已。
水母阴姬的弟子能战胜石观音, 又天知道有没有借着她师父的余威!
还有那沙漠中水龙卷的传闻, 越是这样让人觉得不可理解的东西,在薛笑人看来越是一种对方的真本事没学到家的证明。
“你好像觉得我在冒险?”他朝着中原一点红看去,冷寂的目光沉得像是一片阴云。
“若论单打独斗,无人是您的对手。”
中原一点红没有见过薛衣人, 只见过江湖上的不少剑客, 在他看来这些人的剑术放到薛笑人的面前, 无疑就是在用绣花针缝被子,中看不中用得很。
这个随时处在备战的紧绷状态的杀手握紧了身侧的剑, 在薛笑人近乎审问的目光中一字一顿地给出了这个被他认定的答案。
“我只是觉得人都往无争山庄去了, 她身边的人应该不少。”
薛笑人发出了一声嗤笑, “这就是为什么你只是个身价最高的杀手, 而我却是你的顶头上司。要知道, 这世上最能让人一夕之间声名大噪身价百倍的就是做让人觉得不可能的事情。”
他冷眼看着这个被自己养大活像是个狼崽子的年轻人, 又补了句, “你不必跟着了,你自己知道该做什么。”
中原一点红那双妖异到透露出碧绿色的眸子里眸光一闪,又很快沉寂了下去。
他是首领养出来的工具,就不该在此时提出任何反对的想法来。
趁着马车放缓的当口,他从车前一跃而出,在夜色中掠过的黑影从马车窗口望出去活像是一匹矫健的黑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