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甚至都没想到还能请左二爷,但在凌飞阁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脸上表露出的意动,可没逃过对方的眼睛。
这跟默认也没多大区别了!
他从嘴里挤出来的这个“是”字轻得像是飘出来的,倒也并不妨碍凌飞阁听了个清清楚楚。
于是李玉函下一刻也听到了“啪”的一声,惊得他差点跳了起来。
那正是凌飞阁将自己手中的剑扣在了桌上!
这鸳鸯双剑几乎同时和桌面发出的碰撞,发出的响声自然也是双倍的,李玉函刚从受惊的情绪中缓过来,就看到凌飞阁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李观鱼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
凌飞阁先前还可劲儿羡慕水母阴姬有个好徒弟,现在看到李玉函这个也算是自家后辈的人,这会儿不想着跟别人好好学学,反而动起了歪脑筋,凌飞阁真是横看竖看都觉得李玉函不顺眼。
“我要是你父亲我都要被你给气跳起来。”凌飞阁沉声继续说道,“你若真敢去戚少宫主面前说这种话,那也别怪我这个当舅父的觉得你要让观鱼兄晚节不保,先把你给关禁足了。我妹子死得早,妹夫又是这么个情况,我这个当长辈的管你简直合理得很。”
看到自家外甥这副噤若寒蝉的样子,凌飞阁又忍不住规劝了句,“玉函,七年前你父亲还没出事的时候,我与他论及江湖剑道,他说的那句话你应当也听到了才对,他说心正则剑正,心邪则剑邪——”
“你可别走到什么歪门邪道上去,到时候即便你父亲无法说话,我也有让你没法顶着拥翠山庄少庄主名号做事的本事。”
李玉函讷讷回道:“我知道了,舅父您不用担心。”
戚寻可不知道李玉函才生出了一点利用戚寻名声给自己也给拥翠山庄也刷刷声望的想法,就这么被凌飞阁给按了下去。
能打出双剑无敌震关东名号的凌飞阁绝不是个蠢人。
在这一行人打太湖过,正见暮色之中一片烟云汀州,飞鸟凫回的景象的时候,凌飞阁不动声色地瞥了李玉函一眼,严格杜绝他想要利用这一行人的想法。
见戚寻朝着虎丘方向看去,提了句此地能看到虎丘上塔影的时候,也只是稍显感慨地说了句,可惜观鱼兄此时动弹不得,否则是该当很想见见她这位后起之秀的。
“现在倒还真是上虎丘赏景最好的时候,”听出戚寻对拥翠山庄有几分兴趣,凌飞阁继续说道:“秋色满天的时候剑池水冷,红叶在上,属实是好景象。戚少宫主新得的这把金虹剑,说不定濯剑池水后还能更多一分锐利,等到了结了薛家庄之事,我亲自陪少宫主上拥翠山庄一趟。”
“这敢情好,”戚寻笑着回道,“我神水宫中有一门有些特别的武功,说不定届时还能帮李前辈看看有无救治之法。”
戚寻直觉现在的状态有点像是,自己是这个刚蹿红的,李玉函想来蹭一杯羹,凌飞阁这个给人当保姆且当经纪人的很有深谋远虑,坚决杜绝他干这种事。
这个比方有点不那么恰当,不过并不妨碍戚寻觉得凌飞阁实在是个很有意思的前辈。
李观鱼此人更是江湖上绝对当得起人品出众的前辈。
忽略掉有李玉函这个儿子,靠着这两人的面子,也该让戚寻想办法救一救这位拥翠山庄的庄主了。
正如凌飞阁所想,戚寻也觉得此时是不合适上拥翠山庄的。
薛笑人之死的一箭不知道多少雕行为,让她有了直面薛衣人的由头,自然是要从北到南再刷一刷神水宫声望的。
多经手一个环节算什么事,直接找上门去就是了!
所以她也的确没有在拥翠山庄停留的意思,而是径直穿过了苏州城继续南行。
只在穿城而过的时候,因为那只白虎不好进城,她又有些想见见这古代苏州城风貌的想法,干脆让大猫自个儿去外边绕行,自己步行进了城,在与个提着茉莉花篮兜售鲜花的姑娘擦肩而过的时候,停住了一会儿脚步,从随身钱袋里摸出了几个铜板,买下了两束花。
这两束花一束送给了金灵芝,一束送给了华真真。
和她汇合的金灵芝撇了撇嘴,“你还真是挺公平的,一点不带厚此薄彼。”
“……”戚寻觉得,她说这话的时候可以不必将这束花握得这样紧,活像是担心送出花的人会在下一刻将花给抢回去一样。
金大小姐丝毫没看出戚寻的无语,只是倨傲地抬了抬下巴,“但我没多少朋友,你这花我肯定会好好带回去养着的。”
“你觉不觉得你跟这只大白老虎挺像的?”华真真忽然开了口。
因为戚寻把它丢下自己去城里了,这只老虎本就被养得很通人性,这会儿的表现也不例外,它做出了一副戚寻不带它玩它也不跟她好了的傲娇样子,在头顶上被她戴了一支花后勉勉强强地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后,继续当着最称职不过的坐骑。
金灵芝茫然地跟她挺眼馋的大猫对视了一眼,绝不承认自己真从中看出了一点相似性来。
她才没有那么蠢!
但她这举动可实在像是在不打自招。
金灵芝一把就将那束花藏到了自己的身后,又听到戚寻说到:“这苏州城还真是怪有意思的,今日天气不差,也有些回温,我方才进城一遭买花的时候,那些个卖花的姑娘踩着木屐赤足而行,怎么舒服怎么来,倒也算是这城中美景了。”
这或许就是因为武侠世界的存在而被影响到的改变。(*)
“你可别觉得我们江南姑娘就不如北方姑娘大方爽快,”金灵芝听她提起苏州城中风物便回道,“这也算是此地特色了,我上一次来苏州的时候还专门让人打了双描金漆的木屐穿来玩玩。”
“我现在觉得你不该叫火凤凰。”戚寻歪头朝着她看去,笑道,“你这该叫金凤凰才对。”
没有原随云的影响,金灵芝这种明艳开朗的性情,实在很难不讨人喜欢。
同样是大小姐,起码金灵芝在戚寻这里的观感是要远胜过薛家庄的薛红红的。
在她们见到薛衣人之前,先见到的的确是这位已经嫁到了施家庄的薛大小姐。
和她一并前来的还有她的婆婆,名号金弓银弹的花金弓花夫人。
薛笑人之死和他暗中组建了刺客组织的事情早已经在戚寻等人抵达后早朝着薛家庄送了过来,按理说此时早该送到了薛衣人的手里才对。
但看着这婆媳两个在往薛家庄的必经之路上大刀阔斧地坐着,戚寻直觉这封信或许没有送到薛衣人的手里,反而被薛红红给截了下来。
戚寻翻身跳下了虎背,顺手又摸了摸它的脑袋。
想到施家庄出了名的怕老婆,甚至在江南地界混出了个狮吼庄的名号,薛红红和花金弓便是江南排得上名号的母老虎,如今狭路相逢,居然还是老虎对老虎,这场面是实在很有意思的,便不觉露出个笑容。
“你笑什么?”
薛红红手中掣着两把剑。
比起薛斌,她在剑术上的天分其实要强一些,只是跟薛衣人薛笑人比不了,更戚寻华真真这种也比不了而已,只能算得上是有点本事。
“有客远来,这就是薛家庄的待客之道吗?”戚寻漫不经心地回道,目光却朝着远处看去。
前方绵延的山势之中,坐落其中的薛家庄露出了一点冒出头的楼阁,一副云山雾罩中超脱尘世之
感。
“我父亲闭关,宝二叔之事是真是假,需得他老人家出关之后才能有所定夺,在此之前你们不能上山!”
薛红红没少顶着父亲的名号做事,此时就也不例外地在语气中露出了几分优越感来。
加上先前她在收到信后吓一跳归吓一跳,现在已经找来了她家婆婆给她撑腰,如今面对的又是个如此年轻的姑娘,薛红红怎么想怎么觉得,这正是她在父亲闭关时候替他解决个麻烦,让他对自己刮目相看的好机会。
薛红红自觉自己是比薛斌要有本事的,在施家庄中逞威风了两年后,也就更是如此。
听闻薛斌那小子最近总不着家,还有些奇奇怪怪的风闻传到她耳朵里,再加上薛笑人的事情,便促成了她的这个瞒住不报,先会一会这些人的行动。
能杀得了她家二叔的武功显然不低,但她家婆婆的本事也不小,那把成名多年的金弓远距离可发银弹。近距离又能以弓柄点穴,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高手。
她自觉胜券在握,想着先将人给劝止步,将二叔的尸体要回来,再商量商量如何私了的问题,却发觉自己抬出了父亲闭关的名头,好像并不那么顶用。
她下意识地往花金弓的脸上看去,这个平日里颐指气使的妇人竟然露出了几分惊疑不定的神情,她的目光在这些个老的老,小的小,年龄很是两极分化的来客身上逡巡,似乎看见了什么对她来说不可思议的场面。
花金弓又不是薛红红。
她不像是薛红红一样有一个如此厉害的爹,这手上功夫和金弓银弹的凶名都是靠着打出来的,对江湖上的人即便未必个个有名的都见过,名号总是听过的。
她已经从来人中认出了好几个对她而言惹不起的人物!
那封拜访信她也看过,上面可没说他们也会一并跟来!
花金弓忽然开始怀疑自己前来替薛红红撑场面到底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因为她已听到戚寻用乍听起来温和,实际上暗藏威胁之意的口吻说道:“薛大小姐,如果你不想变成个人质,或者让我们身后带着的棺材再多一份,最好还是别做这样愚蠢的事情。”
她忽而璨然一笑,“我记得我送来的信上还是自报了家门的。在下出自神水宫,也是如今明心山庄的庄主,今日携薛二爷尸体前来,请薛衣人前辈给江湖一个解释。”
“什么明心山庄……”根本听都没听过。
薛红红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再说了神水宫威名在外,难道她们薛家庄就差到哪里去了吗?
花金弓根本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可怕猜测说给薛红红听,这位出嫁前靠着父亲名头骄纵任性、出嫁之后从怯懦的丈夫这里找到了不少自信的薛大小姐,已经提着那一对长歌飞虹剑朝着戚寻刺去,明摆着是有想让对方知难而退的心思。
糟糕!花金弓的表情一变。
更让她觉得大为不妙的是,戚寻指尖两道剑气扫出,长歌飞虹剑上两道不堪承受的清鸣便传入了她的耳中。
她这闲庭信步走来的两道攻击可不只是打断了薛红红提剑而来的攻势,甚至将她反震而出,随着扬袖甩出的一道清风一并朝后跌了出去,花金弓仓促之间伸手去扶她,也差点连带着摔出去。
这得是何等惊人的内功造诣!
可她又觉得自己身后有什么东西将她拦了一拦,正好稳住了她的脚步,在她松开薛红红的时候便看到一道绫缎快速地收回了戚寻的袖中,正是个让她免于当场出丑的援手之举。
花金弓看得分明,在对方脸上虽有强势却并无什么仗势欺人之意。
输给个小辈倒是没让花金弓有什么失去理智的想法,她目光一转,已经大概清楚戚寻是个什么性情了。
她说归说什么薛红
红若是阻拦,会成为人质或者成为个死人,其实不是来薛家庄大开杀戒的……
她提起的心情收回了不少。
“你……”薛红红刚想说话便被花金弓出声打了断。
“神水宫少宫主远道而来,方才我们多有失礼,我这亲家翁闭关悟剑,难免会有人想上庄子里找麻烦,儿媳妇紧张了些也是应当的,”花金弓伸手朝着山上一指,“少宫主请吧,还有这几位也一并请,薛家庄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只不过闭关之人出关的时间不定,只怕要劳驾少宫主多等候几日。”
“这倒是无妨。”戚寻回道,“天下第一剑客隐居之地必然于剑道多有裨益,我是个小辈对此道算不上精通,但与我同来的有摘星羽士帅老前辈,鸳鸯双剑凌老前辈,玉剑萧石前辈等人,还有拥翠山庄的李少庄主,华山华琼凤祖师的直系后裔华真真姑娘,都是剑道上的天赋卓绝之辈,薛庄主闭关,我们正好借用贵地切磋切磋剑术,既然有薛大小姐在,想来也有人能带我们顺道参观一番薛庄主的藏剑才对?”
在戚寻说到对此道算不上精通的时候,才看到她何其轻易地击退了薛红红一幕的花金弓就忍不住眉头一跳。
在听到她介绍身后之人身份的时候她眉头都快开始抖了,在对方一把抖出了自己意图的时候,她更是觉得自己可能产生了什么幻听。
见不到第一剑客的人,就借着他的地方切磋论剑到底是什么操作?
对方这理直气壮的样子……听起来可不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
而在戚寻自觉自己寻了个最为合适的刷声望地点,在薛家庄内悠闲欣赏起了薛衣人珍藏的八方铜剑、照胆、承影等名剑,又朝着左二爷和金老太太发起了邀约的时候,一艘海船抵达了松江府的码头。
这船在外表上看起来实在算不得惊人,就连船停泊的时间也是个码头的人流最多的时候,按理来说本不该引起什么人的注意才对,可当船上的人走下来的时候,却很难有人能忽略掉当先二人的存在感。
衣着朴素,看起来年岁不小,却依然有一头乌黑秀发的妇人,看起来很难从外表判断出她的年龄,只能感觉到对方即便身量不高,依然让人觉得有种望去便觉高山仰止的可怕气场。
与她并肩而立的那人穿着一身白衣,眉眼间过分板正的神态让她看起来像是个苦修士,却因为异常锋锐迫人的五官,又让人打消了前一个判断,比起苦修士,显然还是个执掌一方门户的领袖更适合她得多。
跟在两人身后的则是一群身着黑衣的女子。
这样特别的一行人并没有在此地过多停留,而是在周遭打量的目光中很快消失在了渡口,将她们送来此地的那艘船也很快消失无踪,所以也并没有多少人听到她们随后的对话。
“算起来我都有许多年没有回到中原了。”妇人出口感慨道,“要不是你说自己的弟子有此等惊人的天分,想必会在这个江湖上掀起一番不寻常的动静,我又实在如你所说,在岛上日子过得无聊,可不会跟你一并回到中原。”
“您是该多出来走动走动的,否则江湖上都快将您给忘了。”另一人回道:“常春岛上的确是清修的好地方,但呆得久了也难免容易看腻了您那个观月台上的风光。”
“你说的不错,也正好见见你那个击败了石观音的小徒弟。”
这两人不是常春岛的日后娘娘和水母阴姬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