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来,门口的人纷纷让出道路。
宁湘脚下发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艰难地挪动脚步进了门。
宁母和宁远青都在,神情僵硬,分明受了不小的刺激。
她抬眸,不甚宽敞的院子里立着一人。
只一个背影,宁湘就认出了他。
宁远青开口:“湘湘,他……”
听见动静,他徐徐转过身来。
容色清冷、矜贵无双。
那双墨玉般漆黑的眼眸看过来,盛着浩荡波澜,微光涌动。
第45章
二月初的天尚且严寒,料峭的冷风灌进衣袖里,让人不自觉地颤栗了一下。
宁湘傻傻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几步之外的人。
她深刻的怀疑是自己没睡醒,眼花了。
不然她怎么会在这里看见宣明繁呢?
眨了眨眼,还在。
她没眼花。
他一袭竹青祥云纹襕袍,身披月色氅衣,身如松柏,光风霁月,腕上仍然缠着一串黑色佛珠,整个人清冷出尘,高不可攀。
他突兀站在那里,与这个陈旧的小院格格不入,叫人想不注意都难。
宁远青偷摸摸瞥了他一眼,目光复杂,艰难喊了声妹妹:他、他们说找你……”
宣明繁抬眼看过来,澄明的双眸中似有暗光浮动。
宁湘如梦初醒,不自觉地握紧了手,半晌才含糊不清地开口:“……皇上。”
她低着头,衣服下肚子微微隆起。
比她两个月前离开时,明显了许多。
宣明繁盯着她良久,温声开口:“许久不见,可以随我回宫了吧?”
宁湘本来还莫名其妙地觉得心虚,闻言却是意外:“什么?”
宣明繁冷静看着她,淡淡道:“归宁省亲足足两月,想来也够了,你如今月份过大,还是随我回宫,总要伺候的周到些。”
宁远青震惊且复杂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有什么念头在脑海里呼之欲出。
所以这个忽然闯入他家中,要找宁湘的人,是她的夫君?
还是宁父坐在轮椅上问出了这个疑问:“湘湘,这位是?”
宁湘不想承认,可事实摆在眼前,宣明繁面色清淡,似乎也在等着她的回答。
“他、他是皇上……”
宁父看他气度不凡,猜到是什么富贵人家,不想竟然是当今天子。
立刻吓得变了脸色,颤巍巍地要下地行礼,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扶住,“泰山大人客气。”
这一句泰山大人,让宁父瞬间凝滞。
“宁湘乃东宫宫女,我心悦已久,一直相伴在侧,因担忧泰山大人腿伤,她自己先回来了,只因我初登基分身乏术,暂无力顾及,今日得空,就是特地接她回宫的。”
宣明繁语气温和,说话时从容不迫,单从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说谎话的样子。
只是他的说辞和宁湘说得大相径庭。
宁湘说自己跟一个侍卫成了亲有了孩子,这会儿侍卫没出现,倒是引来了当今皇上。
他们之间,还有什么纠葛不成?
宁家人局促不安,都不曾想到家中会突然来了这样一位贵客。
宁远青一时没反应过来:“湘湘你不是说你夫君是侍卫?”怎么和皇上又扯上关系了?
宁湘头皮发麻,脸上滚烫起来:“没有……”
宣明繁探究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很快又移开,声色淡然:“除我之外,她不曾嫁给旁人,腹中孩儿乃大梁皇长子。”
宁远青傻眼。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当今皇上会出现这里?
所以说湘湘嘴里的荆文并不存在,她怀得其实是皇上的孩子?
还是宁父见过风浪,尽管对皇帝的到来感到难以置信,还是很快镇定下来,知道宁湘不承认是有她的苦衷,试探着说:“湘湘回宫时不曾与我们提过宫里的事,我们也不知道她在宫里是什么模样,如今若随皇上去了,当是以什么身份?”
“册位淑妃,咸使闻之。”
宁湘瞪大了眼,下意识拒绝:“我不要……”
宣明繁抬眼,轻飘飘地看着她:“为何?”
“我不想进宫。”她好不容易才回来,怎么还愿回那个地方去?
他并没有生气,只是和声问:“我们先谈谈?”
她埋着头,显然不愿意。
宁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生怕宣明繁降罪于她,小心翼翼往旁边让了让:“湘湘,带皇……皇上去屋里坐坐。”
宁湘惊诧于宁母如此敏捷的反应,见了皇帝不是该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吗?
她倒真把宣明繁当女婿了?
最后宣明繁还是跟她进了屋。
不得不承认,看到他的第一眼,她是慌乱害怕之余,心底深处还有一丝悄然而生的欢喜。
这点认知,让她瞬间醒神。
真是傻了,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并不算大的房间,陈设极其简单,回家后的两个月她一直住在这里。
小火炉上还煮着姜糖茶,早起咳嗽了两声,宁母便把汤煨在炉子里,叮嘱她记得喝。
然而还没来得及喝,宣明繁来了。
她倒了一碗,送到他跟前:“您喝吗?”
宣明繁身量高,在这狭窄的屋子里显得分外局促。
他看着那双素白的手,接过汤碗。
“为什么不告而别?”
平静的质问劈头盖脸而来,宁湘一时语塞:“我……”
她在他幽深的注视里艰难开口:“我想回家。”
他眼神淡漠:“京城离江舟几百里,你就孤身回来?”
那时回家心切没在意,现在想想,她一个弱女子,怀着身孕冬日赶路,危险重重,若非运气好,说不定已经死在哪里了。
她尚在庆幸,他已经放下了空碗:“随我回宫吧。”
她想也不想就拒绝:“不要。”
“那你为何留着孩子?”
宁湘捂着肚子,面颊微红:“这是我孩子,与你无关。”
宣明繁面无表情:“这孩子怎么来的,你当真记不得了?”
说起这个,宁湘就心虚。
当初若非为了和丞相的交易,她也不会去引诱净闻法师,下了药睡了一夜,留下这个孩子后患无穷。
宁湘索性豁出去了:“你若嫌他是个麻烦,大可以给我一碗汤药,以绝后患。”
宣明繁眉心微蹙:“他是皇长子。”换言之,他不会杀了自己的孩子。
宁湘知道,净闻法师心怀慈悲,绝对做不出残害子嗣的事。
所以当初得知她怀孕,他心里尽管愤怒,也没想过要她打了孩子。
他垂眸:“随我回宫,生下孩子,任由你离开。”
宁湘依旧嘴硬:“都说这孩子与你没关系……”
房门紧闭,唯有轩窗半开,凛冽的寒风灌进屋子里,宁湘听见他在风声开口。
“所以我应当提醒你,那夜客船上发生了何事?”
火炉上还冒着热气,宁湘觉得燥热,难堪地别过脑袋。
每每提起一次,她就想起暗夜之中那些模糊不清的画面,她是如何引诱了他,是如何极尽缠绵。
宁湘垂头丧气:“我是被逼无奈……您就当是一场梦,忘了吧!”
“那你腹中孩子呢?这是皇长子,他被朝臣寄予厚望,岂能轻易流落在外。”宣明繁静静看着她,眼中微澜起伏,“你知我出家多年,对女色无意,此生大约也就这一个孩子,他日孩子降生,你仍然能离开。”
宁湘看他言之凿凿的样子,几乎能确信这是他能做到的事。
别人三妻四妾,美女如云,但宣明繁连美人送上门也不眨一下眼,当初若不是她使了手段逼他坠入红尘,只怕此时他还在开元寺诵经念佛,不问世事。
莫名其妙的愧疚涌上心头,宁湘嗫嚅:“我不想进宫,也不想当什么淑妃……”
宣明繁淡淡道:“你若想当皇后也成,反正这宫里也不会再有别人。”
宁湘仍是不愿,她好不容易才能逃离那个地方,如今又要离开家人,她的努力都白费了。
宁湘以为爹娘和她一样,都舍不得彼此分离,誓要反对宣明繁的旨意将她留下。
可是等她出去,宁母显然一副看女婿的模样时不时地瞥向宣明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