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有福啊,那些人信她的话就能过上好日子,他们自己不愿意。
楚枫摇摇头,已经知道福团自有自己的一套观念,再多说下去,她就不得不暴露更多信息了。
楚枫不想,她只说道:“那你需要给你的福气贴一张说明书给别人看,不然别人怎么知道?”
要知道,福团那些福气,都是神奇且违反常理的,正常人谁会答应让一个七岁的小孩子喂鸡来防鸡瘟?正常人谁会让七岁孩子拿着谁都没见过的植物说治疗鸡瘟?
白佳慧、刘添才以及众人的反应都是情理之中 ,结果在“福气”那儿,就成了这些人和她作对,福气会惩罚这些人。
说不得还嘲笑这些人太笨、没福。
见楚枫始终不说她的来历,福团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脸上烧呼呼的,迈着小胳膊小腿吭哧吭哧地走了。
她没法套出楚枫的话,反而楚枫说了一堆指责她的话……福团拢了拢衣服,她的衣服里放了一台不大不小的录音机,那是福团在秦老师那里学英语时,秦老师送她的。
现在家里虽然没有电,但是福团可以把机器拿去学校充电。福团本来想让楚枫说点奇怪的话,让大家都知道楚枫的真面目,没想到……
算了,福团虽然受挫气馁,但也很快振作起来。她的福气这么重,她什么都不用担心。
正好,离那件事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楚枫没有管福团离开,反正她已经知道福团的福气套路,她更没有一点屈服、抱福团大腿的念头。
上班至少还有下班时间,在生活中无时无刻抱一个人的大腿得多累?
楚枫家的猪都抗争了,何况她这个人。
楚枫猜测,福团的福气是有上限的,比如赵猛、赵三妹、比如那只差点活活拉死的猪,就是因为福气太过偏颇,反而导致了福团自食恶果。
楚枫确定这一点,心中稍定。
楚枫离开,她转身时,差点撞到楚学文和楚学武,这俩兄弟一脸急切地来找福团,楚枫面无表情地给她们让路。
总要让着一点傻子。
在楚枫看来,这俩兄弟亲疏不分,远近不辨,哪怕一辈子捧着福团从而得到一些福气,但是,当他们以后午夜梦回,真的不会回忆起被自己抛弃、无视的母亲和妹妹吗?
这样的人生,他们过着真的会问心无愧吗?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哭嚎
楚枫顺着路回去, 远远的,能看到楚深站在一处房子的围墙外, 似乎是在等她。
楚枫加快脚步走过去, 楚深也迎面走来,就在两个孩子汇合的时候,楚枫眼尖, 发现几丛竹子下站着两个人。
一个眉毛粗黑、束着高高的马尾,穿着身玫红色的衣服,举手投足间都有股爽利的英气, 正是单秋玲。另外一个身形稍微瘦弱些的男人,楚枫不认识, 但好像在队里见过他。
单秋玲和这个男人在交谈些什么,晚秋的风把呢喃的低语送到远处。
单秋玲的声音很正经:“我不管你是不是同情我, 但我单秋玲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也不觉得那件事需要被人同情,我现在的生活就挺好的。”
对面的男人很是紧张:“秋玲, 我不是同情你, 我佩服你还来不及, 你力气比我大,赚的工分也比我多。那些人因为福团的一两句胡言乱语,就在背后编排你,是他们猪油蒙心。”
福团前些日子断人生男生女一直挺准,因此, 哪怕福团嘴贱被赵猛几耳光下去,差点打碎了牙, 还是有些愚昧、重男轻女的人在心里嘀咕福团说单秋玲“一撇腿一个妹妹, 一撇腿一个女孩”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单秋玲显现出十二万分的泼辣, 那些人不敢当面大肆说,但背地里难免不嚼些舌根子。
单秋玲笑了笑:“那些人说什么我压根不在意,他们不敢在我和我爸妈面前说就行了。李浩,我知道你的心思,我别的都不问你,要是福团说的是真的,你咋办呢?”
单秋玲觉得福团有些邪性在身上,跟乌鸦嘴似的。
单秋玲可不能保证自己今后生男还是生女,要是李浩也有那种“给家里传个根儿”的想法,那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她单秋玲擅长的是在地里刨食,擅长的是一把子力气,可不擅长什么传根儿。
李浩正色道:“秋玲,我并不在意那些,我爸妈也不会在意,我爸妈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我不占大也不占小,在家里一直被忽视,没那么重要。”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之后再说吧。”单秋玲摆摆手。
李浩还想再说什么,可看单秋玲一副不想再谈的模样,只能不再多说。
二人分道扬镳,单秋玲径直朝楚枫楚深的方向走,楚枫楚深没有偷听壁角的习惯,他们走在路上,只能听到风送过来的话。
单秋玲追上楚枫和楚深,问:“你们刚才听到了吧。”
楚枫和楚深对视一眼,虽然不是他们想听的,但他们确实听到了,当即诚实地点点头。
单秋玲喃喃道:“果然听到了。”
她一把抓起楚枫的手:“你跟我来。”
楚深有些担心楚枫,单秋玲给他落下一句:“放心,我找你妹妹说点事儿。”
她拉着楚枫到了旁边,放开楚枫的手,见楚枫的手好像被捏得微红,歉疚地说:“对不起啊,我只是想找你说话,有些事我感觉和男的不好说,也怪我,我做活儿做惯了,手上没个轻重。”
楚枫揉揉自己的手腕,并不痛:“没事,我不痛,只是天气太冷了,我之前听钟大夫说天气一冷血液流通不畅,就会容易起印子,你看,这不是消了吗?”
楚枫把自己的手腕给单秋玲看,单秋玲一个粗人,听不太懂什么血液流不流通的事儿,但她听得出楚枫没怪她,下意识心里一松。
原来小孩子也挺可爱的,单秋玲想。
单秋玲之前最讨厌孩子,因为一些小孩子总是听不进别人的意见,又说不通道理,就跟那个福团似的,以为只要可爱就够了,但单秋玲欣赏不来那种可爱,她就觉得熊。
她喜欢明事理的孩子。
楚枫问:“你找我来说什么?”
单秋玲有些张不开口,憋了会儿还是说:“你刚才听到了那些话,你觉得那个男人怎么样?”
“啊?”楚枫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本以为单秋玲是找她来让她不许说出去这件事,没想到单秋玲是来问她关于李浩怎么样的事。
她现在才七岁啊。
楚枫思考瞬间:“这个,我不知道,我不太熟悉那个人,你不如问问别的大人?”
“唉。”单秋玲长叹一声,也许是那天和周岩相亲失败,楚枫和楚梨在那安慰她,在她心里就愿意和楚枫说这些事。
她说,“我能和谁说?我也知道你年纪小,可我爸妈现在正愁着,巴不得把我打包嫁出去,我要是给他们说李浩的事儿,他们一定愿意得很,根本不会考虑李浩到底是个什么人,更不会给我什么意见。”
“我要是去问别人,别人也只会觉得我现在名声差,有个男人肯要我就不错了。”
单秋玲一脸苦闷,她实在是无人可说,否则也不会病急乱投医,拉着楚枫这么一个小孩儿问。
楚枫沉默了会儿,单秋玲落到今天的地步,就是因为福团那句“一撇腿一个女孩、一撇腿一个妹妹” 在福气文里,福气主角哪怕被配角说了一句,配角立马就会招致血光之灾、飞来横祸。
读者看起来嗷嗷叫着爽。
但是,说福气主角一句嘴的单秋玲,就已经被逼到了这个地步,楚枫的爸爸之前更是瘸腿卧床几个月,几个月连身都不能翻,大夏天的伤口差点长脓,每晚要用高度酒活生生地冲洗,那些痛苦,都是实打实的。
他们犯的“罪孽”严重到要落到这种下场吗?
楚枫深吸一口气,不管她的意见有没有用,现在她至少能做个倾听者。
楚枫温声说:“你是怎么想的呢?他喜欢的是你,你自己的想法比别人的想法更加重要。”
单秋玲一愣,继而发现在这段关系中,她考虑了自己爸妈的想法、考虑了李浩和李浩爸妈的意见,偏偏没有叩问过自己。
单秋玲的心一暖,小孩子果然有小孩子的视角,像她这样的成年人已经被世界的规则驯化,小孩子的眼光则保留了一些本真。
她低头想了想,说:“其实我不讨厌李浩,在我困难时他站出来,我甚至对他有几分好感。但是婚姻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婚姻很复杂,尤其是在咱们乡下。”
“比如你二婶白佳慧,她不想和你二叔生活在一起,却只能住在一个屋檐下?为的是什么,咱们乡下,除开独女外,女人没有宅基地,宅基地是看家里儿子的个数,这是政策上的倾向,你二伯母再恶心他,也没有办法。”
单秋玲说:“如果我不结婚,我会一辈子遭受流言蜚语,但我能保住我家的宅基地,没人敢把我从我家赶出去。如果我结了婚,我家这边没有儿子,我的户口迁走后,宅基地就会被收走,以后如果李浩嫌弃我,让我滚,我就根本没地儿可去。”
楚枫认真听单秋玲说话,同时对这个年代更有清晰认知。
为什么福气文中,所有妯娌都唯唯诺诺,被精明的大家长奶奶和公公呼来喝去也不敢反抗,被躲在身后的男人动辄吼来吼去、动辄被打得耳光连天也只能哭?
不是因为她们极品,是因为她们寸土无依、片瓦不着。
那些泪水和可笑的妥协下,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吃人。
白佳慧走的那条路叫做尊严,可尊严之下,全是铺满的刀尖和碎玻璃。这段时间白佳慧已经越来越拼,越来越想赚更多的工分,想走出一条活路来。
单秋玲叹了口气,她也是这个时代的女性,思想有局限,如果不是福团那句“一撇腿一个女孩、一撇腿一个妹妹”把她放入到这个尴尬的境地,她也不会想得这么深。
单秋玲见楚枫不说话,以为是自己说的太复杂,小孩子理解不了,她擦了擦手,正要找补,楚枫就说:“我理解你。”
单秋玲:?
楚枫抬眸:“当初我爸妈分家,也是因为奶奶骂我妈妈住着她的房子,还敢和她犟,我爸才带着她分了家,我曾在夜晚听过我妈哭泣,说不知道她的家在哪儿,修房子时,我家也过得很辛苦。我二婶婶现在也很辛苦。”
“虽然我年纪不大,但这些事情我都看到过。”
单秋玲笑了笑,眼圈有些泛红,人一旦被理解,无论对方几岁,都有一种引以为知己的感觉。
她不想被孩子看见自己的脆弱,故意大力搓了搓眼睛:“唉,谈了这么久了,小枫,今天先聊到这里。之后再说,总会有办法的。”
总会有办法的。
李浩是真心还是假意,在时间的流逝中总会慢慢浮现出真相。宅基地政策也说不定不是一成不变,近年,外面不是发生了许多大事儿吗?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搞钱,单秋玲想,她是独女压力总要更大些,多上工、搞钱才是刻不容缓的事情!
钱,大家都想搞。
楚枫和单秋玲一番晚秋闲话,如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更加想和哥哥一起存钱读书、早日挣脱这片乡下的天地;白佳慧想着搞钱,让自己可怜的女儿三妮过得好些,至少要读完初中,不要沦落到和她一样的命运;陈容芳和楚志国也想夫妻同心,为自己的家挣出一个前程。
就连年春花和福团,都想着要搞点钱来,改善生活,并且让大家好好羡慕羡慕她家的大福气。
可是,钱要是这么好搞,世界上就不会有这么多被钱搞了的人。
时值晚秋,冷寂了多日的天空终于忍不住露出狰狞的神色,天空像被人打破了一个洞,从傍晚开始,瓢泼大雨不要命地落下来,雨丝已经连成数条线,携带着助威的狂风、吼叫的惊雷,为人类展现自然的力量。
名为狂风暴雨的巨兽肆虐了几日,山间一片雨色,看不清山的形状、路的模样,所有人都只敢待在家中,哪怕冒着雨出去想拯救地里秋天种下的种子,被那雨噼里啪啦淋几下,眼前连路都看不清,知道去地里也没用了,只能回来。
所有人都知道,变天了。
第五天时,雨水晾开了一些,山色空蒙,依稀能见青意,生产队干部们一合计,这次雨水天灾,别的都好说,毕竟庄稼早就抢收回来,也晒干进了粮库。
但是,现在地里新播撒下去的种子被水泡烂,算是不成了,必须得再买,趁着时间还早,早点把种子再播撒下去。
刘添才赶紧叫人去种子站买种子,再去买农药,再搞点农具回来。这么大的天灾,种子被泡烂的肯定不只他们一个生产队,去晚了就领不到了。
他派出一向妥帖的楚志国,这么久以来,陈容芳楚志国两人的勤劳、妥帖,队里干部都看在眼里,有什么重要的事儿都爱交给他俩。其余队员也没有意见,这种正当、公平的竞争,他们都认、都服。
可年春花就不那么想了,年春花浑浊昏黄的眼瞥向在自己眼里老实木讷的大儿子,撇了撇嘴。
咋志国这么笨、一点心眼都不会耍,又是个没福的还能得了队长的青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