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并未挂断,那边是长久的沉默,然后便有粗重的呼吸声一下接一下地喘着。云思羽的心情有多紧张不安,无需语言就已传达过来。
秦青用细长的指尖轻轻拨弄着账本的扉页,嘴角挂着一抹淡而柔和的微笑,眸子却是冷的。
“看完了吗?”他平静地问。
“看完了。”云思羽清亮的少年音已然变了调,显出几分惊惶。
“思羽,我的银行卡余额,你也看见了吗?”秦青又问。
“看,看见了。”云思羽的嗓音比之前又沙哑了几分。
“我为你借了三十万,那些聊天截图和转账纪录,你也看了吗?”秦青一步一步紧逼,语气却又温柔如水,就仿佛这个电话只是一次闲聊。
“看见了。”云思羽的嗓音低了下去,一丝难堪的颤抖经由信道传输过来。
“那你什么时候能把钱还给我呢?”秦青很有礼貌地问。
“我以为那是——”
云思羽想说我以为那是资助,不用偿还。可是看见微信里一页又一页的转账纪录,他沉默了。他只是醉心于艺术,不爱沾染世俗,却并不代表他是非不分,善恶不明。
他对金钱没有概念,所以从来不知道自己究竟花了秦青多少钱。可是现在,他知道了,这是他无法逃避的罪责。
“秦哥,对不起,这些钱我会还的。我先给你写一张欠条吧?稍后我让快递员给你送过去。从今天开始,我会一笔一笔把钱还清的。”云思羽认真许诺。
他与剧本里写的一样,是个再善良不过的孩子。
996怨怪地瞪了秦青一眼。秦青目的达到,便也满意地笑了。
“你分期还吧,一辈子很长,慢慢来没关系。”这句安慰,听上去真像一个诅咒。
挂断电话后,云思羽也整理了一份账单,发给秦青。他详细记录了自己的开支状况。那几百万除了游学、看展、买学习用品和艺术品,剩下的都用做了慈善。
【我把很多钱用你的名义捐给了院长,院长说你家破产了,要把钱打还给你,我没有办法,只好用我的账号匿名捐了出去。秦哥,你的钱我没有乱花,都用来资助失学儿童了。对了,因为你的资助,今年孤儿院有六个孩子考上了大学。也因为你的资助,我的好朋友闫波行快要当上nba球星了。你看,这些钱都用在了很有意义的地方。我一直记得秦叔叔的教诲,要当一个善良的人。】
他如是解释。
秦叔叔就是秦青的父亲,身为一个救世主般的存在,他的话对云思羽的成长必然会产生巨大的影响。
996看着这条短信,感叹道:“这次的主角受真靠谱。”
秦青撇开头,弯着眸,颇觉有趣地笑了。
连院长都知道原主生活困难,更需要钱打点,云思羽却不知道,还硬是把原主仅剩的那些钱以他自己的名义捐掉了。而且,他用来资助失学儿童和他那位好朋友的钱,都是从他自己的银行卡里打出去的。
如果事后追查起来,生活被毁的是原主,得了名誉和赞美的却是他云思羽。这叫靠谱?
这叫伪善,这叫沽名钓誉,这叫当了……
秦青摇摇头,没有把那个难听的词说出来。
挂断电话后,云思羽坐在床上愣了一会儿神,脸色苍白如纸。
他的舍友问道:“思羽,听说你不出去实习了?”
“嗯,唐建国大师要来我们系开讲座,我想跟他学习一下古典油画的技巧。你们去实习吧,我就不去了。”云思羽无意识地答了一句,反应过来后连忙改口:“你们准备上哪儿去实习?有工资吗?带上我好不好?”
“有工资。咦,你也想出去打工?为什么啊?”舍友觉得很意外。
云思羽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买的颜料和画具也都是最贵的。寒暑假大家都去打工,他却能满欧洲的到处游玩看展。跟别的同学相比,他是真的活在云端上。
故而,大家都以为他是哪家的贵公子。他的长相也的确很精致,很贵气。
“你没钱了吗?”舍友好奇地问。
“嗯,最近有点缺钱。你们每个月的工资是多少?”云思羽忐忑不安地问。
“大概五千多吧。”
“什么,才五千多?”云思羽脸白了。
“实习期有五千已经不少了,你这样的富二代哪里知道我们这些穷逼的苦。”舍友摇摇头,离开了寝室。
云思羽掐着指头算了算自己得打工几年才能把债还上,脸色顿时又惨白了几分。他呆呆地望了一会儿天,然后便捂住脸,委屈地低泣起来。
虽是孤儿,却由于秦青父亲和秦青的先后资助,让他活得光鲜亮丽。当这份光鲜不再将他笼罩,他这才明白,原来生活是这么苦。
翌日,996想尽了办法去破坏秦青的手机,唯恐攻一打电话过来。
还走个屁的剧情啊!让秦青远离几个主角攻才是当务之急!
但秦青刚来到一个新世界,需要手机了解各种咨询,所以一直是机不离手,叫996根本找不到机会。
晚上八点多,一张二十万现金照正如剧本里写的那样,传入了秦青的手机,紧接着,攻一的短信发送过来,说是与母亲吵架,离家出走了,现在没地方住,让秦青去美食街川蜀烤肉铺找他,他想在秦青家里借住一阵。
照片和短信都是用陌生号码发送的,秦青一来就把两个债主放出了黑名单,但他们似乎还未发现。
一个涉世未深的大三学生带着二十万现金在外面游荡,各种危险必然会在暗中潜伏。
秦青无法坐视不理,当下便换了一套衣服,去了川蜀烤肉铺。
996火急火燎地跟上,一边走一边打量秦青隐藏在霓虹灯里的,宛若梦幻般的侧脸,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同一时刻,叶戎峥蹙着浓眉把手机抛给一旁的好友,极具野性的俊美脸庞写满了不耐烦。
“他答应了,半个小时就到。”他挥了挥手,吩咐道:“你们点单,照着贵的点,待会儿老子装醉不买单,你们也别结账。大家一起盯着他看,让他主动去结账。”
“他要是不结账呢?”一个朋友问道。
叶戎峥随意地踢了踢放在脚边的一个旅行袋,冷笑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他一个诈骗犯,不可能为了几千块放弃几十万。我算死他一定会结账。”
“为了十五万跑去跟一个诈骗犯同居,哥你牺牲太大了。你是在玩他呢还是在玩你自己呢?是我,我报了警也就算了。”一个朋友不赞同地说道。
能跟叶戎峥玩在一块儿的人自然也都是家世显赫的富二代,十五万对他们而言真的不算什么。
叶戎峥抽屉里的那些表,随便拿一块都是几百万打底,为了十五万大动干戈,纯属吃饱了撑的。
叶戎峥摇摇头没说话。他当然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秦青从自己口中套走的那些秘密。谁又能知道,他堂堂叶家继承人会有一个疯子母亲?
这是叶家上上下下严格保守的家族丑闻,却被他泄露给了一个品德败坏的诈骗犯。倘若这诈骗犯有一日获悉了他的身份,会不会利用这个把柄对叶家不利?
叶戎峥不能允许那样的情况发生,所以他同意了木非言的计划。
朋友们大肆点单,然后又买了几箱啤酒一边喝一边痛骂诈骗犯。叶戎峥坐在一旁沉默抽烟,不知在想些什么。
思忖中,一个朋友问道:“那骗子长什么样儿啊?有照片没有?”
叶戎峥回过神来,调出云思羽的照片让朋友们看。
“艹!诈骗犯长这样?也太可爱了吧!会不会是从网络里搜的图?”
“如果诈骗犯真长这样,那十五万你就别要了。把人弄到手不比十五万香?”
“就是,我刚交的嫩模女友都没这个诈骗犯长得好看。我还为我女友花了七八十万。这种级别的美人,你给他花一百万也不亏啊!”
这些人玩得很开,只要长得足够漂亮,男的女的都无所谓。被云思羽的颜值暴击了之后,他们立刻就叛变了。
还有人夺过叶戎峥的手机,把云思羽的照片发进了自己的微信里准备收藏。
叶戎峥指尖轻轻一弹便把没熄灭的烟蒂精准射入了不远处的垃圾桶,不耐烦地说道:“诈骗犯要是长成这样,老子就不跟他计较了!这照片是别人的。”
担心云思羽会被自己的朋友骚扰,叶戎峥没有说明照片的来源。
因为见不到美人,朋友们一个个扼腕叹息:“我就说嘛,哪有诈骗犯会用自己的照片去骗钱。”
“妈的,今晚这酒局没意思了。”
“待会儿要是来了一个肥头大耳的油腻男,我怕我会吐。”
“来的肯定是个丑逼。要真长得好看,犯得着藏头露尾地骗钱吗?”
“他要是有照片里这么好看,开上视频撒几句娇,别说十五万,叶哥五百万都给,是不是叶哥?”
朋友撞了撞叶戎峥的肩膀。
叶戎峥拧着浓眉恶劣一笑:“等他来了,老子就把照片怼他脸上,问问他怎么毁容了。妈的,脸皮厚的人真是无敌,竟然真的敢来。”
“他不来,你们玩什么?”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坐在叶戎峥身边沉默不语的俊秀男子忽然开口。
他是这群人里极为罕见的学霸,d大物理系高材生,实验还没做完就被拉来玩这种幼稚的游戏,心情自然不爽。
“晋哥说的是,他不来我们没得玩。来来来,晋哥喝酒!”
一群人争相给眼镜男倒酒。除了叶戎峥,眼镜男的家世是最显赫的,大家自然不敢惹他。
叶戎峥想了想,吩咐道:“等人来了,他要是跟你们打招呼,你们别理他,就当看不见。他和你们聊天,你们也当听不见。看他尬不尬。想从我这里骗钱,又想要脸,哪有那么容易!对了,你们再把你们的车钥匙、手机、钱包都放桌上来,叫他看看你们的实力。肥肉就在眼前,钓着他,让他心痒。他要是私下跟你们要微信号,你们只管发过去,大家联手耍耍这个白痴。妈的,骗钱骗到老子头上,不想活了!”
叶戎峥越说脸色越阴沉,脾气显而易见变得暴躁。
大家伙儿连忙点头,直说今天要让那个诈骗犯好好吃顿排头。
叶戎峥看了看手机,轻蔑地说道:“他已经到了。二十万现金照刚发过去,老子就被他放出黑名单了,这就是钞能力。”
叶戎峥把桌号和自己的穿着特征发给了秦青。
“他说他看见我们了。”叶戎峥垂眸看着微信聊天框,表情更显阴沉,完了取出一支烟,烦躁地叼进嘴里。
只要一想到接下来的数周时间都要跟一个诈骗犯待在一起,他就极度不爽。
“人来了?在哪儿呢?”众富二代齐齐抬头看向美食街的入口。
肉类的焦香味顺着烤炉释放的薄烟在空中弥漫,嘈杂的人声混着冲天酒气,将初秋夜色染得浑浊不堪。一名身材高瘦的男子正穿过这浑浊的烟雾和酒气,缓缓走来。
他每经过一桌食客,便能带来一片凝目而视的静谧。
所有人都在看他,目光迷离呆滞,可他却勾着微红的唇,直直地看着叶戎峥这一桌。
他穿着一件纯黑色毛衣,衣型有些宽大,领口松松地挂在他薄而圆润的肩头。优美精致的锁骨深深凹陷下去,叫人很想用唇碰一碰,看看那里面是不是盛满了沁凉的夜风。雪一般白,玉一般滑的肌肤被尘世的烟火映照,浮出一层暖粉。
纯黑,纯白,暖粉,巨大的色差调和成一幅令人心醉神迷的画卷。
画卷里的人微微掀起卷翘浓密的睫毛,露出如水一般清澈的眼眸,视线轻轻扫过8号桌的所有人,最终定格在叶戎峥身上。
有没有人见过花开的瞬间?
如果没有,那么此刻便是了。
坐在八号桌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直了眼。
那人勾了勾微红的薄唇,显露出一抹又甜又软又温柔的笑容,纤细的手臂抬了抬,轻轻一招。
宽大的袖子伴着他的动作滑落,露出一截皓白如雪的手腕,细细的骨,嫩嫩的肉,淡青的血管藏在透着暖粉的雪肤下,像是一束娇艳的花枝,轻撩的不是空气,而是人的心神。
“我,我的魂儿好像丢了。”不知谁昏头昏脑地咕哝了一句。
“那人是谁?我今天晚上一定要拿到他的微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