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他们所造就的地狱。
可他们却别无选择。
“真可悲啊,你们。”
槐诗轻声呢喃。
那沙哑孱弱的声音,却在行刑者身上隐藏的传声器里,传向了四面八方。
当犹如雷鸣一般的叹息回荡在所有人耳边时,坐席上的节制如遭雷殛,猛然起身,向着行刑者怒吼:
“让他住嘴!!!”
不能让他说话了。
绝对不能让他的声音,再出现在这一片世界之中。
当槐诗的诀别响起的瞬间,某种如有实质的恐惧,就已经捏紧了他的心脏,让他不顾一切的咆哮,下达命令。
“杀了他!立刻!”
可嘶哑的命令,已经消融在了叹息的回声之中。
只有绞刑架之下,调律师的最后话语。
那个垂死的囚徒,就这样,抬起眼睛,最后告诉所有人:“你们要记住,今日,我免了你们的罪——”
砰!
话语,戛然而止。
槐诗的身体一震,胸前,出现了一个猩红的血洞。
而在他身后,受命于节制的行刑者动作不停,向着地上的受刑者,连连扣动扳机。直到最后一颗子弹从弹匣中飞出。
就这样,调律师倒在血泊里。
最后的一息,他看向了尘世,凝望着那些或是呆滞、或是茫然的面孔,似是一笑。
自此之后,汝等便去如兽一般,贪婪相食吧……
一切恶果,皆系我手。
这便是,我能送给你们的,最后慈悲。
如此,祝愿的,释然的,闭上了眼睛。
呼吸断绝。
就在他的指尖,血色缓缓蔓延开来,顺着高台,蜿蜒而下,落在了一张茫然面孔的脸上。
鲜红的一滴。
让他难以置信的抬手抚摸,看向指尖残留的色彩。
如此甜美。
当这短暂到不足十秒钟的寂静被血落的声音打破时,沉寂的广场周围,不知道多少玻璃骤然掀起的声浪中剧烈的震颤,嗡嗡作响。
欢呼。
兴奋的呐喊,亢奋的尖叫,狂热的嘶吼。
整个的圣城,沉浸在了前所未有的喜悦和浪潮之中。
甚至就连警卫都无法阻拦那些一拥而上的人群,海洋泛起波澜,每个人都争先恐后的向前,伸出手,好像是沸腾的兽群一样,饥渴的,分食死亡!
庆贺苦难和混乱的结束,畅享着这一份所谓的胜利和荣耀……
他们发自内心的欢笑着,渡尽了苦难之后,迎接崭新生活的到来。
就在这一刻,所有人都知道了。
——调律师,死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四章 调律师的葬礼
“结束了?”
看台之上,节制好像还沉浸在惊骇之中一样,茫然的环顾着周围,无法确定结局竟然会如此轻易的到来。
茫然的,看着周围。
“死了?”
就连其他人,也都彼此面面相觑。
最后,看向处刑台之上。
直到那一具渐渐失去温度的尸首,被挂上了绞刑架,自阳光的暴晒之下缓缓升起。他们才渐渐接受了这如此让人畅快的现实。
调律师,死了!
“万岁!万岁!万岁!万岁!”
围观者们欢呼,那洋溢着喜悦的潮声不断的掀起,宛如化为飓风,吹着绞刑架上的尸首阵阵摇曳。
“他完了。”
有人松了口气,终于躺在了椅子上。
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去。
现在,就在统治者的俯瞰们中,能够清晰的看到,随着形骸的毁灭和凋谢,一个模糊的人影在万世乐土的引力拉扯之下,缓缓升起。
毫无抵抗之力的,升上了天空,被无数锁链束缚。
就在他的周围,伴随着人群的欢呼和呐喊,数之不尽的恶意便从污浊的灵魂之海中升起,响应着呼唤,应召而来!
漆黑的漩涡从天穹缓缓浮现,一根根锋锐如刀的牙齿从其中升起,彼此摩擦,便形成了足以将一切源质尽数撕裂的磨盘。
这便是地狱食物链中的最后循环,一切灵魂和死亡的归宿,在万世乐土的运转中缓缓研磨成尘埃,自波旬的染化中溶解、在牧场主的教条中重聚,最后,焕然新生……
此刻,就在无数合拢的牙齿之下,槐诗的痕迹被漩涡彻底吞没。
神形俱——
咔!
在那一瞬间,节制刚刚浮现的笑容,再度冻结。
刺耳的摩擦声从‘磨盘’中迸发,漩涡的运转停止,就好像急速转动的齿轮被石子卡住了一样。
恐怖的力量自漩涡里不断酝酿,几乎摩擦出火花,可是却无法……伤害那一道灵魂分毫!
自万世乐土的囚笼里,来自命运之书的威权撑起,顽固的维持着灵魂的完整,贯彻着槐诗的意志。
他还没有认输。
未曾向眼前的地狱低头。
不论是波旬的染化还是牧场主的教条,亦或者是万世乐土的重压,无数灵魂的恶意……
那些微不足道的东西无法让他动摇分毫。
明明已经在万世乐土的压制之下,被束缚在轮回的间隙之中,但此刻,当那一双平静的眼眸抬起的时候,便好像有阴云再度笼罩在圣都的穹顶之上。
阴魂不散。
“真快乐啊。”
悬挂在枷锁之上的受缚者欣赏着自己的葬礼,由衷赞叹:“大家喜气洋洋、热火朝天的,手拉着手,齐心协力的奔向灭亡的模样……”
大地上,人群涌动着。
野兽们挥舞着自己手中的帽子,震声欢呼,庆贺着黑暗的死去,哪怕未曾有光明到来。
而就在绞刑架上,逝去的罪人随风摇曳着,粘稠的鲜血从脚下滴落,在石板上淤积成浅浅的水泊。
滴答。
蜿蜒的猩红顺着台阶向下,浅浅一线,穿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映照着顶层的辉煌闪耀的大厦,威严肃穆的建筑,最终,落入清澈的河流。
滴答。
奔涌的水流在向前,在河道中掀起涟漪,最终,随着轰鸣的瀑布,落入上层区的美好花园和湖泊里,见证那庆贺调律师死亡的庆典和舞会,当浮木和树叶碰撞时,便献上虚无的掌声。
欢笑声回荡,贵妇和绅士们在悠扬的旋律中翩翩起舞,分享着鲜美的鱼子酱与甜点,端着香槟的侍者们衣着笔挺等候在一旁,静静的仰望,嘴角的微笑始终和煦谦卑。
滴答。
精致的溪流汇入了宽阔的河道,高耸的桥梁之上,车水马龙,喇叭声在堵塞的交通中此起彼伏,散乱的游行者们举着‘调律师受死’的牌子们,欢呼着从车流间走过,不耐烦的司机探头咒骂着。远方,中层区的无数繁忙区域里,一扇扇窗户后,格子间里的人偶尔抬起苍白的面孔,空洞的眼瞳看着粼粼的水光,很快,了无兴趣的收回视线,被看不到尽头的煎熬再度淹没。
滴答。
渐渐腐臭的管道里,混合着数不清的碎屑,从泄露的管道上滴落,污水顺着屋檐落下,倒映着那些昏暗里闪烁的霓虹,还有遍布着疤痕的污渍的面孔。
那个佝偻的孩子藏在角落里,窥探着外面的行人,讨好的微笑着,忽然飞身跃起,拔出匕首捅进了肥胖的女人腿上,在惨叫声里,扯下了挎包之后,转身狂奔。
水泊在践踏之下,重新荡起波澜,最终,汇入下水道的黑暗幽深之中。点点滴滴、丝丝缕缕,数之不尽的河道在黑暗里交汇,再度泛起潮声,恶臭的浊流在奔涌着,流向了城外的荒原之中。
滴答。
最后的一缕鲜红,凭空落入酒碗中。
白瓷之间掀起波澜,晶莹剔透的红色渐渐荡漾,模糊了郭守缺的苍老面孔。
那究竟是幻觉还是什么魔术呢?
实在是难以分辨。
也已经都再无所谓。
“差不多,也到时候了。”
自腐败的恶臭里,郭守缺站在田埂之上,举起酒碗,倾斜,细细一线酒液落入了浊流之中,令静谧的浅水竟然再度翻起了涟漪,激荡着,仿佛有数之不尽的灵魂从其中痛苦的挣扎和搅动,便泛起了一片片令人作呕的白沫。
“真奇妙啊。”
他轻声笑起来:“没想到,今日圣者和祸首之血落入此锅之中,火候方至——”
醉生梦死、祸国殃民、绝圣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