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选择他?』伊奥斯问道,此刻他与男孩站在山脊上,向湖边望去,那里正在鳩工庀材,往来的施工人员快速地流动,不一会儿,那艘方舟已经建了一半。
男孩回答说:『他是城中唯一的义人。』
『唯一的?』
『奇跡山丘是一座罪恶之城。很多年前,该隐的后代漂泊于此建立这个聚落,他们继承了该隐的品性,为满足自己的欲望不择手段。虚荣、攀比和妒忌驱动着城内绝大多数人行为的动机,人与人之间不断地竞技,製造着心灵的苦难,苦难转化为财富,集中在胜利者的手中,大部分在竞技中失败的人被逐出城外,成为流浪者。因此,这座城市作为一个整体,变得越来越富有、强大和閎廓,成为现在所见的繁华之都……』
『即使这样你也不毁灭它吗?』
男孩苦笑了一下,一边摇头一边说:『你以为这些是人性,但其实这是光的特性……』
『光的特性?这怎么……怎么可能?』伊奥斯完全地愣住了,在他的印象里,『光』是一切美好的代名词。
『当我用光做功的时候,我的身体就会伴随撕裂和毁坏,只是我的力量之大,在我几乎接近死亡的同时,将这些伤口治疗和癒合了;这个过程发生在每一个瞬间,会產生极度的痛苦,只不过日復一日,我已能够忍耐,所以也没有人注意到我所受的苦罢了……因此,这座城市的运行规则,是光的性质最自然的结果,我并不会为自然的事惩罚任何人,所以几万年来我也没有对奇跡山丘进行任何的干预,直到我看到了未来,一切会突然滑向毁灭……』
『发生了什么?』
『这座城市在建立之初就有一个行政理事会,他们由各大家族的代表组成,制定了城市经济运行的规则,它的总部就位于城市中心的阿德梅区内。』说着,两个人飞往最内圈的富人区,看见一座很不起眼的建筑,虽然也有补葺修缮的痕跡,但很明显是上个时代的建筑风格,『很快,这个机构就被架空了,大集团间不断兼併,形成几个最大的财阀,其中就包括该隐的嫡系后代所建立的加音集团;因为各个财阀之间势均力敌,他们为继续竞争而抢夺资源,向南方的苏美尔宣战……
『于是我回到时态恶化以前,在城中寻找着不会贪恋力量的人,就是我说的「义人」;我当时的目的只是想培养一个城内新的势力,拥有远超其他人的力量,控制住所有财阀,结束争端,为世界带来和平。一个普通的技术员祖苏德拉脱颖而出。他是个十分特别的人,经过我的考察,他比我先前所给予权柄的每一代南方的王都拥有更加高尚的品质,于是我决定更进一步。我约他见面,给他看了末日的景象,并告诉他我过往所经歷的一切。我表示会给予他巨大的权柄,无论他用这些权柄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他能够帮助我,找到逆转末日到来的方法。
『但他却对我说:「这末日必将到来,因为人的本性如此,世界的本性如此……」我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的悲观,起初他拒绝接受我赐予他权柄的计画,但我一再的劝说,希望他成为我的使者,和我一起拯救这个世界。但他却告诉我:「你不是能看到未来吗,那么就请先去看看,把权柄交给我之后的结果会是怎么样的,如果有好的结局,那么我就接受这份差事。」
『接着,我就看了那些结果,如他所预言的一样,无论我们怎样努力,终究是徒劳的,因为导致毁灭的裂隙会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出现,仅靠我们两个人的力量,难以在第一时间发现和弥补,进而无法阻止末日的到来。所以我妥协了,不再把希望寄于他的帮助;但不久他却主动联系到我,说他想到了一个方法,只要保存每一个人的记忆,每一个生命的记忆,建立一个庞大的资料库,即使这世界灭亡了,只要记忆不灭就不算是真正的末日。』
『阿凯西……』伊奥斯下意识的说出这个词。
『嗯,起初我对他的提议一笑了之,因为他所说的这种「保存」其实早就有了。从我诞生以来,所有生命的记忆,不知道什么原因,从一开始就被保存在那儿了。没错,就是阿凯西记录,它并不是谁创造的,从一开始它就在那儿了,你甚至说,它就是世界本身也没有什么错。所以,我并未理睬他的提议,而是继续尝试和选择其他的方法和途径去谋求解决之道,但终究还是失败了……』
两位游览者穿梭在鳞櫛兀立的高楼巨厦之间,那些飞行的载具从他们身边呼啸掠过。『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毁灭这座城市呢?』伊奥斯问。
『我后来正是这样做的。』男孩的眼睛泛起泪光,『你要知道,毁灭一座城市,或者毁灭一个世界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这只是代表我放弃了……这就好比整理一个房间,因为过于凌乱而把所有东西扔掉一样,只是一种逃避和末路的选择……
『我重新回想祖苏德拉的提议,阿凯西内的记忆虽然就在那里,但它们也是「死」的,虽然和加音所保存的那些「录影」表面看起来是不一样的,阅读它的人可以真正继承那些记忆,但它们也是「死」的,因为你无法直接使用它们,除非……』
『除非把它们投放到别的世界去……』伊奥斯说。
男孩点点头,他们又回到安纳托利亚山上的湖边,时光飞逝,这艘飞船已经完工了。
『我把这计画告诉了祖苏德拉,他同意接受这个工作。他开始建造方舟,而我则把那信中所写的咒语和仪式传授于他;我并不是赐给他保存他人记忆的权柄,我只是把连接到阿凯西的方法,以及从中复製出记忆的许可权开给了他。在这艘飞船完工以后,我照着我记忆开始时的样子,复製出了一个新的世界,那里的自然环境与最初埃利都建城时的一样,他驾驶飞船,把他搜集来的生命记忆播撒到那个世界的海洋里,像我一样,悉心照料和看管着,为它们提供新的光与热,把那些记忆承载的苦难和过往转化为在新世界里生存的经验。物种不断的演化,文明蓬勃的发展……然而,无数个纪元过去,毁灭最终还是到来了。于是,我们又尝试了一次,重新开啟了一个新世界,然后又是毁灭,接着再是另一个新的世界……
『当我们意识到,一次又一次,我们只是在重复最早在奇跡山丘时受到的挫折,我们的心都凉透了。我们回到本初世界,在飞船只建造了一半时候的某个下午,我们就靠在那块岩石上促膝长谈。最终我们选择了那条路……』
『是闪姆的故事,对吧?』
『是的。那天晚上,祖苏德拉立即回到了他的实验室,装作不经意间把方舟和记忆保存技术的事透露给了他的老闆加音,接着他製造了闪姆,委託伊西斯莫斯在末日到来前啟动她。当所有事情安排妥当,祖苏德拉自戕殉身,他偽装成自然死亡,让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和祖苏德拉的想法是,用无数的世界去做实验,直到创造出更为高尚和智慧的种族,再把他们复製到新的世界去,也许就能避免末日的灾难。但那也意味着,我们将在那些试验场里目睹更多的死亡和毁灭,我们自己做不来这事……但我们知道,如果技术落在加音的手上,他会自然而然地被无限的欲望驱使,创造出更多的世界,让更多的生命在那些世界里演化。而他则只需做一个最简单的动作:复製和粘贴,把那些基因拷贝到他自己的身上,那样他的力量和财富就会达到无限的水准……那些基因保存在水晶球里并不会產生热量,因为那只是一个座标,一个连结和位址,但倘若把它对应的资料复製到世界中并使用……
『那样的话,世界也毁灭了。』
『当我选择了一条终究导致这场洪水的道路,与我亲自降下这场洪水又有什么区别呢?』男孩用衣袖擦去泪水,然后牵着伊奥斯,飞到上空,再一次目睹这滔天巨浪吞没世界的场景,『大水不仅淹没了奇跡山丘,也向南淹没了整个苏美尔文明……当然,闪姆在我们设计好的时机完成了她的使命,赶在世界毁灭之前,带着所有的记忆水晶,逃离了这个星球,在我提前为她准备好的一个新世界里降落。』
『一个全新的世界吗?』
男孩摇摇头,指向天空,倏尔间,他们看到那飞往深空的飞船重新出现,从天空上落下,坠在海面上,『这其实就是原来的世界,只不过洪水退去,我又为它重新栽好植被,恢復土壤,复垦还耕;大水退去,陆地的轮廓和原来一模一样。在这个世界,生命虽然灭亡了,但是山峦依旧,古老的记忆也被遗跡与鐫刻着过往的石头留了下来,我不愿完全的放弃那段歷史,从埃利都的初代王阿鲁利姆到奇跡山丘文明的印记被保留了下来,而新的生命则在海洋中孕育,繁衍生息……』
方舟搁浅在尼西尔山上,闪姆从里面出来向北走去;两个人跟随她的足跡飞过高加索山,来到黑海的北面,漫步在新世界的海边,就在闪姆最后停留的地方,看着那无数的水晶球从水中升起,飞向天际,成为星空与银河。从那天起,月亮与乌图(太阳)也出现在了天空之中。
『这些水晶球为何离开了大海?』伊奥斯问。
『大海已经把这些连结都记下来了……』
『那你又为何把它们放在天上,把阿卡西域的存在展示给世人呢?』
『请让我带你继续流览,在旅途的后面您就会知道……』男孩笑了笑,然后道,『那关乎最古老的秘密……』
注释:
尼西尔山:mountnisir,nisir这个词可能得名于nisirtu,这意味着一个隐藏,无法进入或僻静的地方
乌图:utu,(苏美尔语『ud』-『太阳『在阿卡德语中的翻译,亚述-巴比伦语的『太阳』是『沙玛什』(shamash)是苏美尔神话中的太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