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乐忍耐着乱七八糟的情绪,她装作很镇定的样子,从心底里劝自己懂些事。
以前又不是没有照顾过林晏,这一次她不是被骗,是还船帮的人情,就当做是还崔姨娘和王叔对她的照顾。
人,要知恩图报。
过了一会儿,在崔姨娘恳求的目光下,她听见自己细细的声音,“好。”
崔姨娘松了一口气,她拉着南乐转过身,却看见一个人已经大摇大摆的跟了进来,在院子里掩着鼻子,扬着下巴的左右张望。
这妇人大约三四十岁的年纪,虽已经上了年纪,但眉眼间仍很有风致。
她一身素白的长裙,头只戴了两根简朴的翡翠簪,再不见别的装饰。
尽管看起来穿的寡淡,但绝不会让人轻看,因为这妇人衣料都是最上等的锦缎,头上的翡翠簪更是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价值不菲,光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
见到南乐转过身,女人吊着眉头,看人先看手,再看脚,这两样看完了,她眉心微微一拧,看向南乐的脸时,已露出几分嫌弃,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可尽管拧着眉心,眼神已将人看成了不干净的污渍,但这位夫人面上却露出了一抹完美得无可挑剔的亲和微笑。
她的上半张脸和下半张脸被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部分,让人不知该相信那一部分才是。
贵妇人笑着开口,嗓音温柔得好似能掐出水,“你就是那个南姑娘吧?”
南乐被贵妇人眼中的轻蔑,刺得面色一白。
这种不屑一顾的轻蔑,她过往只在林晏身上领教过。
相比林晏,眼前的妇人身上的那种傲慢,更鲜明,也更刺人。
这种刺是软的,裹在蜜糖一样的嗓音下,却绝不会让你忽略,保准能一下干净利落的刺到你身上去。
崔姨娘在南乐耳边小声说,“这就是林晏的姑姑,一个寡妇,你喊她林夫人就行。这老寡妇脑子不太对劲,你别理她。”
沈庭玉听到声响走出来,“姐姐?”
这一次他穿好了衣服,但面上仍旧还残存着几分困倦与初醒的慵懒。
这一声姐姐引得众人齐齐抬首看去,就连那个方才对着南乐一脸鄙薄的林夫人一见到沈庭玉,目光也定住不动,一瞬变得尤为明亮,继而脸上居然露出了个超过亲切,可以被称之为热切的笑容。
她款步上前,面上竟有几分拘谨,“小姑娘,你是哪里人啊?”
两相对照,这位林夫人的态度可变了不止一点。
南乐舌根发苦,心下复杂难言。
果真是容色的原因吗?还是说这位林夫人不愧是林晏的亲人。只因为沈玉容貌远胜于她,便连这眼高于顶又刻薄的贵妇人都格外高看一眼。
沈庭玉对着林夫人这份特别的热切,避开两步,面上冷若冰霜,不置一词。
林夫人定住脚步,更是喜笑颜开,夸赞道:“眼下如小姐您这般端庄而不轻狂的女子可不多了。不知道您贵姓?”
沈庭玉并不答话,反倒冷冷扫她一眼,“你是何人?”
“妾身免贵姓林,关中人氏……”
沈庭玉干脆利落的打断她,口气冷硬,更显出美人皎皎若高山雪。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这样无缘无故的闯到别人家中,未免太没有规矩。”
林夫人被他的气势所摄,姿态愈发恭谦,“是是是。这位小姐说的是,看看我,这一急都忘了礼度了。登门拜访,是该提前准备些礼物再来拜见主人才对。小姐莫怪。”
南乐在一旁,竟被忽视了个彻底。
她局促的看着这一幕,虽然明明这是她的家。这一刻她却觉得自己像个不折不扣的外人。
可要让她上前插进她们的谈话?
方才林夫人看向她那副鄙薄不以为然的态度历历在目,她实在没有勇气。
说到底,南乐失落的想着,她这样的人的确也没什么值得让人尊重的。
她出身低贱,什么都不懂,长得也不算起眼,只是生长在乡野的蓬草野花。
而沈玉这样特别的女孩,就连她都会忍不住怜惜,就连她都会被吸引。何况其他人呢?
沈玉受到他衤糀人的优待与高看,她自己的妹妹受到这样的尊重,她应当为沈玉高兴才是。
“我并非这家中的主人。你与其在这里让我莫怪,不如好好的拜见主人。”
沈庭玉抬眸看向一旁的南乐,亲昵又自然得向她撒娇,“姐姐,这些人太不成体统,他们干什么来的?”
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南乐身上,连同那位林夫人,似乎也在揣摩她到底有什么本事做这样一位高贵淑女的姐姐。
只有崔姨娘悄悄握紧了南乐的手。
她一早见过沈庭玉,知道这姑娘是被南乐好心收养。
她也知道林晏给了南乐多少委屈,南乐此时答应暂时照顾林晏会有多难受。
崔姨娘不免生出几分愧疚,若不是城中情形愈发不明实在危险,昨日林晏遇袭的又那样突然,连带着一晚上折损那么多人。
如果将林晏放到另一处,他们的人手又要分出一部分,码头这里的人手又要大大减少,对于南乐的保护便捉襟见肘,让人难以放心。
几番商议下来,只能硬着头皮将人抬来,两个需要保护的人放在一处,那么只需要对一个地方增加人手,还稍微稳妥一点。
若不是真没有办法,手上人不够,她说什么也不会这样干。
南乐却是在沈庭玉的目光下,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好受了一点。
不论如何,至少她还有沈玉这个妹妹。
沈玉同样出身也很好,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生的那么漂亮,还识字懂礼。
沈玉可一点都没有看不起她,一次也没有像是林晏那样待她。
沈玉不觉得有她这样一个姐姐羞耻,她便不该因为一个陌生妇人的轻视而妄自菲薄。
这是她家,她的妹妹,她是主人,他们才是外来者,是客人。
南乐抿着唇角,心神一定,“他们来送一个人。你也见过的。叫林晏。他受伤了,暂时要借住一段日子。如此而已。”
听到南乐这话,沈庭玉眸光微沉,目光放远,扫过堵在院门口的一群彪形大汉,目光在他们身后的剑上落了落,又穿过他们的人头看向停在院外的那辆马车。
一群人七手八脚的从马车上抬下来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
不是别人,正是昨晚刚被沈庭玉砍了一刀的林公子。
“这位小姐,我们也不是有意打扰。这不是事赶事,我家这侄子被刺客所伤,那刺客到现在还没抓到呢。只能暂借宝地住几日。”
“这几日,阿乐,你也千万要小心。那刺客心狠手辣,不知道还能做出什么事。”
南乐看见躺在床板上的林晏,下意识走上前。
男人紧紧闭着双目,面如金纸,只一件素衣,大敞着襟口露出胸口包扎严整,却仍在渗血的纱布。
他脖子与脸上有些暗红色的血痂,漆黑的长发一缕一缕的浸透了血,打着结垂下床边。
南乐眉头紧皱,抬眸看向身边人,遮掩不住的忧心忡忡,“怎么伤的这么重。这要不要紧?看过大夫了吗?喝了药吗?”
忽然,沈庭玉意识到,他给自己找了很大的一个麻烦。
作者有话说:
下夹子啦,今天起恢复正常更新下午18:00
第三十一章
沈庭玉本奇铱誮怪襄州这样大的动作, 南朝竟只断了个商路,再无别的动作。
他一直有意让人盯着从城外来的人, 却没有料到南朝的人早已在城内。
是了。
还有什么比所谓的船帮更掩人耳目, 南朝本就长于水军,连年战争之下,北方满目疮痍, 十不存一。
倒是潮湿贫寒的南方,在前朝渡江而去的权贵们多年经营下富庶远胜北方。
这水兵套上一个船帮的皮,载着一船好货, 天南海北可不是任他们通行。
船帮里一群青壮年的男人,个个看起来不好惹,谁又会怀疑?
一叶障目。
沈庭玉慢慢收回目光, 视线重新落在南乐的脸上, 一掌心冷汗。
对于船帮的底细,南乐究竟清不清楚?
昨夜他的异状还未与她解释清楚,今天林晏受伤被抬上了门。
她会不会……
南乐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她急切的看了一圈堵在门口的众人, “你们怎么不说话?他看过大夫了吗?崔姨, 他这是怎么了?”
原本还有几分紧张沉重的氛围,在南乐这般紧张的询问下, 反倒骤然轻松。
几个见过南乐几面的年轻人互相交换视线, 一个爱开玩笑的小兄弟笑着揶揄道:“瞧瞧给我们南姑娘吓成什么样了。”
“我们还当南姑娘真厌了这姓林的呢。没想到今日一看, 南姑娘还是担心情郎。”
南乐面色涨红,她抿着唇角,却还是用一双乌亮的眼睛着急的看着他们, “他到底怎么了?看过大夫没有?吃了药没有?”
另一个人看小姑娘被逗得面露窘色, 安慰道:“哈哈哈哈, 南姑娘,放心吧。大夫已经来看过了,药也吃了。这位林公子伤的虽重了些,但一时半会死不了。他要是真没救了,我们也不会费事抬他过来。”
南乐知道林晏一时半会不会死,骤然松了一口气,面色缓和了些许,低声道:“那就好。”
众人不免心中暗道这姑娘性子也太好了些。
林夫人在一旁冷眼看着南乐,似笑非笑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南乐是王兆的侄女,自然是船帮的自己人。
这位林夫人傲慢了一路,方才还给南乐难看,也被众人看在眼中。
林晏的所作所为在金平城,在江上讨生活的水手间,在船帮中都人尽皆知,并非秘密。
本就是他们家理屈,这里又不是在他们侯府,这林夫人人在屋檐下居然还敢摆脸色欺负人。
一个男人眼睛盯着林夫人,意有所指,“这小子可真是好命。落水了能被人救,生病了还有人照顾。做了一堆烂事,还能讨这么好的老婆。这辈子我都没见过这么好命的人,算是他小子走运。”
林夫人面色变了变,她捏着手里的帕子,用眼角去斜崔姨娘,“这便是你们金平城的规矩?我可算是见着了。哼,下一次李大人来信,我一定好好与他说道说道。”
崔姨娘被逼着把林晏抬上南乐的门,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损兵折将不说,大半夜的还得扫尾处理烂摊子,甚至不得不抽出一部分精锐专门保一个废物,已经很是心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