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这一个除夕夜
刺杀汪芙蕖的行动还算顺利,明台及于曼丽配合得天衣无缝,而郭骑云在外围也完美的牵制了保鑣,但就在明台对上最后一名保鑣时他的鎗卡膛,保鑣见状得意的要往明台开鎗,这才发现他也刚好没了子弹,两人便肉搏起来。
明台的身手不错,几回过招就扭断了保鑣的颈骨,于曼丽也解决了她负责的保鑣,此时,明台走到了瑟缩在角落的汪芙蕖面前,蹲了下来。
「汪先生,新年好。」
颤抖着抓着窗帘遮脸的汪芙蕖这才放开了窗帘,看清了眼前的人:「你……你不是明台吗?」
明台看着杀母仇人就在眼前,向来不可一世的他如今就像瑟缩在墙角无处逃窜的老鼠,他冷冷的露出微笑:「是!我是明台!」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要让你死都死得不明不白。」明台说完,缓缓的站了起来。
此时,于曼丽踩着高跟鞋的脚步声像拿着镰刀拄地,一声声逼近而来的死神,她将手上的鎗换了明台的鎗:「这把,不会卡膛。」
明台举起鎗,指着汪芙蕖:「你是我送给七十六号的新年礼物。」
在汪芙蕖的惊喘声中,明台毫不犹豫的开鎗了,鎗声响,汪芙蕖惊恐的声音戛然而止,弹壳落地,失了气息的躯体也缓缓滑落,腥红的血液漫开,染红了大片地板。
一如来时混跡在人群之中,完成行动的三人也悄然的消失在夜色之中,做下了惊天大案,却没有一人记得他们的脸庞。
* * *
明镜的除夕夜从来没有像这一夜一样,只有她一个人独自坐在饭桌前,等着不知何时会回来的家人。
过去的十年,虽然明楼及明诚都在巴黎,但若能安排得出时间,明镜会带着明台飞巴黎,儘管知道明诚的手艺比她还要好,但她还是会亲自给两个弟弟准备年夜饭,明诚就会在她的身边打下手,然后及时挽救险些被她烧糊的年夜菜。
若是没有飞巴黎,明台就算再爱玩,除夕夜也一定会回家,陪伴她吃年夜饭,领一个红包,陪她放一场烟花,直到夜深了还赖在明镜的房里不肯走,边打瞌睡边和明镜聊天。
再后来,连明台也去巴黎了,明镜就毫无疑问的在腊月二十五就到了巴黎,一边给弟弟们添新的衣裳,一边里里外外的看公寓里还缺什么,那时的她不知道,第二年她的弟弟们就全回上海来了,而如今的她也不知道,原来弟弟们都在身边了,她还是有可能独自过节。
「大小姐,我要开始准备年夜饭了,阿诚少爷打电话回来说大少爷有事要晚一些才回来,菜还是要做这么多吗?」
若是放在平常,明镜会让阿香就简单炒一、两道菜就好,总之也吃不完,可今天日子不一样。
「没关係,大过年的,多做一点。」
「哎,那我先去厨房忙了,大小姐有事叫我。」
「好。」
阿香放下了帮明镜泡的茶,就转身到厨房去了,坐在小客厅里的明镜看着空落落的饭桌,心也空落落的。
今年过年,明台说要留在港大不回来过年,这兵荒马乱的,她原也不想他这样奔波,而那个留在身边的大弟弟,却也被那个乱七八糟的政府绑了住,回来几个月了也没几天清间日子。
至于阿诚……前几天他似乎做错了什么惹明楼生气,两人已经冷战了好几天,向来都是明楼把明诚管得死死的,明镜直觉这回错的人肯定是明楼,只是阿诚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不想再当那个被明楼牢牢栓在裤腰带的小孩了。
欸……这年啊!好失落啊……明镜叹息地想着。
* * *
除夕夜,家家户户都閤家团圆过节,但七十六号的校场里,还有一个自己不肯过年就让别人也过不了好年的汪曼春。
一个套着头,被绑在十字桩上满身血跡的人犯,正被汪曼春像玩乐一般的拿鎗吓唬着。
汪曼春一鎗鎗都是真鎗实弹,但鎗法不错的她却每一鎗都是打偏的,就是为了看那名人犯浑身发抖,被吓得失禁的模样。
这世间悲惨的人越多,汪曼春就觉得自己越痛快。
然而站在远处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的明楼,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起拳头,不明白当年那个天真浪漫的女孩经过了十年的岁月,怎么可以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以杀人、折磨人为乐?
明楼沉重叹息,大好的日子,他带着阿诚回家跟大姊一起吃年夜饭不是更好?儘管他跟阿诚还在冷战,但看着那张他深爱的容顏,也比来看汪曼春这张噬血的容顏还要好。
汪曼春完美的演绎了集美丽与残忍于一身。
看见了汪曼春见到他,阴冷的表情也收了起,明楼知道,在他的面前她还是懂得收敛的,只是……这样端着一张虚假的面孔,又如何能得到一个真的情人?
「他是什么人?军统?中统?共產党?」
「什么都不是,就是宵禁的时候,被日本宪兵抓到的流窜犯。」
「流窜犯」说得严重,但其实就只是宵禁之后还在外游荡的人,有的甚至只是无辜的路人,只因为不慎晚归,就被扣上了流窜犯的罪名,送进七十六号来,七十六号的人以刑求这些人为乐,逼他们说出邻居或认识的人是否有什么不轨,最后被逼得受不了,这些人总会吐出一点东西来,但真的被供出来的人就是抗日份子吗?
这样子得到的真实情报比雷劈的机会还要低,只是造成更多的冤案而已。
然而,七十六号的人并不在意这些。
明楼偽装得再久,对于这样的草菅人命,都还是需要使出十二万分的力气,才能让自己的嘴角上扬、眉眼柔和、轻声细语的对汪曼春说着……
「忘了我们有约了,还是你指定的日子呢!」
「我当然记得。」
「我让阿诚在乐圃閬茶楼定了座位,点了草头圈子、红烧肉,浓油赤酱的,都是你爱吃的。」此时的明楼已经想不出甜言蜜语,只得拿了明诚的话来用,汪曼春显然十分受用。
「师哥记得我爱吃什么?」
「那是当然。」
「那……师哥先到办公室等我一下,我一会儿就来。」
明楼缓步离开,他知道今晚汪曼春是吃不成这顿饭了,不管明台成功与否,但……明楼总希望能功成,毕竟要报这个父仇……他也等得太久了。
* * *
除夕夜,四处都是团圆的喜乐,在于曼丽的劝告下踏上归途的明台,遇见了也同样准备返家的程锦云。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明台走上前,对着糖炒栗子的小贩说了:「就来一斤吧!」
程锦云也因为这个声音回头,看见了明台,带着一点萍水相逢后能再见的欣喜。
「我请客。」明台用他一惯开朗的笑容,这么说着。
一个除夕,两种温度,与这流转着曖昧电流的温暖除夕不同的,另一处,还未到来的春天刮着寒风,密密的裹着河畔旁的一个娇小孤单的身影。
于曼丽送走了明台,虽然脸上带着绝美的笑容,但她的心……是哭泣的。
明诚在明台走得够远看不见了,才现身,于曼丽听见了脚步声,一回头看见明诚,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的滑落下来。
明诚走到了于曼丽面前,为她拭去眼泪,热泪因为无情的天地而感到冰冷,看着前方刚刚还点着的绚烂,如今……烟花已冷。
「在这里放烟花啊!」
「大哥肯定都看见了吧!」
明诚当然看见了,看见于曼丽对明台的热情邀约,也看见明台的不为所动。
或许明台对于曼丽初见时的惊艷终究褪去了顏色,抑或许……明台出现了新的选择。
「为什么劝他回去,他不回去,你还能陪着他。」
「因为我无法让他快乐,见明大小姐、见明大少爷可以让他快乐,就算是去见那个女共党都能让他快乐,唯有我……不行。」
「刚刚你为什么对他说,说他早晚加入共產党?」
于曼丽显得犹豫,怕身为长官的明诚会对明台不利,明诚看出她的顾虑,笑了:「你觉得我对军统会忠心到背叛明家小少爷?」
于曼丽知道明诚此时此刻的眼神是真诚的,不是骗她,于是她才实说:「他的思想、还有他的羈绊……」
「他喜欢你口中的那个女共党?」明诚努力回想,同志中谁与明台有了接触,然后他想到了在樱花号上一同出任务的程锦云。
「他不承认,但我知道是的,我看男人……很准的。」
「若你想要他,我会帮你。」
于曼丽摇了摇头,她知道有大哥这位与明台如此亲近的人帮忙,她有非常大的机会得到明台的心,但她不想,不想用一连串的计谋去接近他,她已经骗了他她的过去,如何还能再骗他其他?
「大哥怎么会来找我?」
「除夕夜不就该与亲人在一起吗?」
于曼丽看见明诚也提了一袋的烟花,笑了,刚才才跟他说她看男人很准的。
「你们明家的除夕夜都会放烟花吧!」否则明台方才不会一看到烟花就想起了家人,明诚也不会买了这一袋烟花。
「我们明家?」明诚其实从不觉得自己是明家人,或许他曾有他的志气,穷,也要穷得有骨气,但他的志气被养母所毁,在他被明家收留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他的未来。
「大哥不觉得自己是明家人吗?」
「我是明家的人,不是明家人。」
于曼丽挽着明诚的手收拢起,她能感受到大哥散发出浓浓的孤寂感。
「大哥,我看得很清楚,明大少爷他很爱你,那天你吻了我,他很生气。」
「我知道……」
于曼丽想了想,得出了一个结论:「大哥跟明大少爷吵架了?而且是因为一个很傻的理由,对不对?」
明诚看着于曼丽猜出他心思的小得意,伸出手指捏了捏她的鼻尖:「就你乖觉。」
「怎么了?可以跟我说啊!我是大哥的解语花。」
明诚与于曼丽像散步一般的慢慢走着,明诚这是第一次对明楼以外的人徜开心房,他慢慢的将瞒着明楼的事告诉了于曼丽,却换得了于曼丽猛地推开了他。
「我不许!大哥!我不许!到底是什么任务这么危险,会害了明大少爷?既然已经知道危险,你们不能做下万全的准备吗?」
明诚无法把死间计划对于曼丽直说,因为这牵涉到明台他担心她会坏事,明诚叹息,他又何尝不懂:「我正在尽全力做下一切避免危险的防护,但我害怕终究大哥他还是选了可以保全最多人的那条路,只是……必须牺牲他自己,所以若有那一刻,我替他。」
「那我怎么办?我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大哥了。」
明诚拍拍于曼丽的肩,他知道她小看自己了:「你会的,没有我你不是一路走过来了?」
「大哥,我不想看着你死……」
明诚知道于曼丽的心思,就像他不想看着明楼牺牲一样:「曼丽,你别担心,我也很怕死,我不是怕我没了这条命,而是怕我死了,谁来陪着大哥,我会尽一切最大的力量去保全每一个人,除非万不得已。」
于曼丽知道大哥心意已定,她双手遮着脸,却只能哭泣:「大哥,你要答应我,要活着。」
「我会……」
明诚扶着于曼丽,带着她缓缓走着,并抽出了自己的手帕交给了她,于曼丽接过轻拭眼泪,不想大哥与明大少爷的时间被冷战给虚渡。
「大哥,你去见明大少爷吧!」
「因为今晚的计划,他还必须陪汪曼春一段时间,我不想看见。」
「正因为他不得不陪着汪曼春,他才更需要看着你在他身边,大哥……明大少爷既然执着的想知道你瞒着他什么,而你又不肯说,那你就告诉他最接近事实的谎言吧!一个他同样不能接受,但却没有你原先瞒着他的如此震撼的谎言。」
明诚停了步,于曼丽也同样停了下来,抬头看着明诚,最后……明诚笑了:「曼丽,你果然是朵解语花。」
「我希望大哥幸福,大哥幸福我就开心。」
明诚牵起了于曼丽的手,往他停着车子的地方走去。
「走,我送你回影楼吧!」
「大哥先去见明大少爷吧!我能自己回去。」
「他啊!让他再多急一会儿。」
于曼丽也破涕为笑了,都说,人只要陷入热恋都会变傻,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