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安。”奢香夫人在这个时候开了口,朱至与之颔首道:“夫人,请允我代朝廷拜祭陇赞土司。”
来者是客,这对彝族来说也是同样的道理。
“请。”奢香夫人同朱至相请。一旁的雅诺夫人却伸手拦下道:“汉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许他们进去脏了我哥的灵堂。”
“雅诺夫人。恕我直言,来者是客,我一个孩子能算计彝族什么?雅诺夫人连门都不敢让我进,莫不是怕了我一个孩子?”年纪小有年纪小的优势,就得会利用。
朱至往前迈了一步,道:“而且,我是真心前来祭奠陇赞土司,难道陇赞土司的死有什么内情?否则为何不让我们祭奠?”
要说激将法什么的,朱至用得那叫一个顺手。
“你敢胡说,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雅诺夫人大吃一惊,指着朱至厉声警告。
“若非如此,我一个前来祭奠的人,既无恶意,也不曾冒犯于你们彝族任何人?为何夫人执意不让我前去祭奠?莫不是你们彝族没有半点规矩?”朱至一眼扫过在场的人,她就不信了没有人管管雅诺夫人。
“雅诺。”果不其然,随朱至这一番话落下,一个削瘦而苍老的男人出面,他那么一出现,一个个唤了德古,就算是奢香夫人也表现出对此人的尊敬。
了解彝族一些文化的朱至,立刻从这样一个称唤中得知此人在彝族中的地位仅次于土司。
朱至朝对方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对方也不是那不懂事的人,与雅诺不同,面对朱至表明善意,请道:“有客远来,这是我们水西家的面子,驱逐客人就是打我们彝族的脸,雅诺你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雅诺面露难色,指向一旁姗姗来迟的大明官员道:“可是,可是他们这些汉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说是来祭拜阿哥,谁知道他们打了什么坏主意。”
被唤德古的老人从角落中缓缓行来,干瘦的面容让人颇是心惊,那一双眼睛宛如一池深井,令人不敢轻视。
“来者是客,我们客气待他们,若是他们敢对我们彝族人不利,我们也不是吃素的。”德古目光掠过雅诺,最后落在朱至的身上,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自然。”朱至认可点头,谁要是觉得彝族人们好欺负,怕是要做好必死的准备。
“请。”奢香夫人在此时再一次相请,德古也在一旁客气道:“请。”
朱至也同他们相请之。主家在前,她在后,那位德古竟然走在最前面,叫本想等朱至先行一步的奢香夫人都一顿。可对方已经往前走,她就是想不走都不合适。
“郡主。”朱至是大明的郡主,皇帝的孙女,太子的女儿,何等尊贵,这里的人没有资格走在她前面,傅让也是注意到这一点才唤一声。
朱至不以为意地道:“这里是彝族,咱们是客人,客随主便。要摆郡主的架子,趁早回应天去是吧。”
傅让还怕朱至不高兴呢,没想到朱至压根不在意,话说着已经走了过去,完全不给那以为找到机会可以跟朱至解释的官员开口的机会。
待入灵堂便听到一阵阵哭声,朱至恭敬上香,那位官员终于寻着机会想给陇赞土司的灵位上香,不料雅诺竟然直接阻止道:“拿开你的脏手。”
这一刻,朱至的视线已经落在大明官员身上,瞬间让对方的后背阵阵发凉。
“夫人,我只是想给陇赞土司上柱香。”事到如今,这一位也是没有办法后退,唯一的办法只有客气同对方说出这句话,盼着能在朱至的面前留些颜面。
不料雅诺夫人冷着一张脸道:“你给我滚。你怕是忘记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以为我是在说笑?”
言罢竟然又一次要拔刀,吓得这一位后退,不断的后退,嘴里喊道:“雅诺夫人,别乱来,别乱来!”
可惜的是,雅诺夫人压根不当回事,持刀步步紧逼,大有立刻把人吹了的意思。如此咄咄逼人。雅诺夫人看着这一位流露出的怨恨不假。
朱至扫过在场的人,并没有错过他们眼中的怨恨,若非引起众怒,怎么能如此。
“郡主,郡主,彝族上下不敬郡主,这更是要当着郡主的面杀害大明官员,郡主,他们这是有反叛之心啊!”眼看这一退再退,本以为一旁的朱至不会当作看不见,结果朱至竟然没有要出的面意思,这可把人急坏了,当着彝族一众人的面,竟然告起彝族人的状来?
“秦苛,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吗?”朱至听着这话着实忍不住出言相询。
当着人家的面指证人家谋反,这可是在彝族人的地盘,他难道不想活了?
问出这个问题,朱至淡淡瞥过他一眼,不想这一位秦苛闻之却一副慷慨就义的姿态道:“若能让朝廷上下知道彝族有谋反之心,就算赔上臣的性命,臣虽死亦无悔。”
哎哟,有那么一点大义凛然的味道。
“你若是想死,柱子在那儿,撞过去吧。再不济雅诺夫人的刀就在你的面前,撞上去。我绝不拦着。”朱至不为所动,反而让秦苛想死自去死,她保证绝对不管。
秦苛如何也想不到,已然傻了。朱至于此时更起身道:“不然,我亲自送你一程?”
??这话音落下,别说是秦苛了,就是跟朱至一道来的傅让都傻眼了!
可是朱至竟然从傅让腰间抽出刀,在场的彝族人都大惊失色,奢香夫人知晓朱至何意,赶紧阻止一众彝族人道:“不许妄动,她没有伤我们彝族之心。”
话是那么说,谁敢保证朱至不是装模作样?
而朱至不把彝族一众人的表现放在心上,持着刀直指秦苛,秦苛吓了一跳,可朱至已经再一次发话道:“你要是再动一下,别怪我刀下无眼!”
秦苛再也不敢动了!一干彝族人面露诧异,这算是怎么回事?
“郡主,下官不知所犯何罪,值得郡主拔刀相向?”秦苛如何也想不到朱至竟然用刀指着他!
这人啊,尤其是这当官的,一个个都不是等闲人。看看这装的,不知道的人定是以为他是什么忠臣良将。
“挑起汉彝相争,这个罪名够了吗?”朱至的刀抵在秦苛的腰间,不怒而威。
秦苛连忙解释道:“如此恶名,下官不敢担。”
朱至嗤笑一声问:“方才自己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
“郡主分明亲眼所见,彝族人如何相待臣。就连对郡主都能拔刀相向,难道不足以证明他们有谋反之心?”秦苛据理力争,指向刀握在手中的雅诺夫人,望朱至别当作看不见。
“值于他们陇赞土司病逝,彝族不宁的时候,他们选择谋反?”朱至真是不知该如何评价眼前的人才好,到底是有多不把朱至当人看啊,故而才会觉得凭他几句话就能让朱至相信,彝族真要谋反。
秦苛面上一僵,显然完全想不到朱至竟然会是这样的答案,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朱至。
“说来颍川侯让我前来慰问奢香夫人,慰问彝族上下一事,你不曾收到号令?既然收到,为何你却如此姗姗来迟?比起彝族上下,我更想问问你,你的心中可有皇上,有大明朝廷?”朱至的刀进了一寸,传出一阵衣裳划破的声音。
秦苛后退,朱至却毫不留情地将刀再刺入,秦苛再也控制不住地软坐在地,唤一声郡主!
朱至刀已然架在他的脖子上,瞬间见了血。
脖子上惊现一道血痕,秦苛吃痛地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前方,盯着朱至。
“你猜我敢不敢杀你?”朱至刀都这样架在秦苛脖子上了,竟然能面带笑容问起他这个当事人。
“郡主。”秦苛怕吗?怕的啊!
他是如何也想不到朱至竟然对他拔刀相向,咄咄逼人。
“你既有为大明尽忠之心,彝族上下对你的怨恨有目共睹,杀你,平息彝族怒火,保证贵州的安定,也保证我大明军队可以长驱直入,灭元之势力,定云南,你可愿一死?”朱至丝毫不为所动,好听话谁不会说,再冠冕堂皇,当真于生死之前,又能瞒得过谁?
朱至的话音落下,秦苛急了,想起身解释的人,朱至刀锋往他的脖子那么一偏,稍一用力,吓得秦苛再不敢动,只能唤一声郡主。
这样的反应落在朱至眼里,不过是让朱至又是一声冷哼道:“怎么,方才不是喊得大义凛然,无所畏惧吗?我给你一个机会,你不愿意了?”
生生把秦苛伪装的面具撕了下来,撕得秦苛脸上生痛。
“所以,你扣到彝族头上的所谓谋反之名,意欲何为?”朱至于此时追问,更让秦苛惊出冷汗。不可思议抬头直视朱至,秦苛想的是,一个尚未长成的孩子,怎么就看出这其中有异?
“不说吗?你以为你不说我就弄不清楚?你是当彝族上下都是死人?”朱至有时候真无法理解在她面前的这些人到底怎么想的,莫不是觉得他什么话都不说,她就弄不清楚事情的始末?
“郡主怎么不信下官,而信这些鬼方蛮人的话?”秦苛那叫一个委屈,一番控诉在朱至看来,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朱至怎么对不起他了。
“鬼方蛮人?在我大明治下,守我大明之法,就是我大明的子民。你这一口一个鬼方蛮人,天下各州真要论起来,哪一个不算蛮人?你哪里来的底气轻视彝族众人?”朱至眯起眼睛那叫一个不屑之极,秦苛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看不起彝族人,势要除之而后快之意啊!
“郡主,非我族类,必有异心。我大明大军已然开拔,正好趁此机会灭他们这些异族。”秦苛这会儿也不瞒了,如实道出自己那点盘算,更希望朱至配合。
朱至真是给气乐了,一刀背拍在秦苛的肩上,痛得秦苛惊呼,朱至斥道:“枉你也是饱读诗书之人,竟然只学了一句非我族类,必有异心的话。却不知那一句有容乃大?大明朝若对各族赶尽杀绝,这天下岂有安宁之日?战事若起,死的难道就只有他们这些他族族人,没有我们汉人百姓?”
不怪朱至生气,打仗是什么好事吗?若不是非打不可,谁能乐意打?
单就云南的事,朱元璋几次三番派人前来招降,只为了不战而屈人之兵,要不是元朝的残余势力肆意妄为杀害使臣,执意不降,朱元璋断不会兴师而来,想用最快的速度平定云南。
当然,贵州也在朱元璋平定计划之内。
正因如此,已然愿意归附的地方,朱元璋绝没有再跟他们兴兵相斗的意思。
秦苛呢?听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觉得大明该灭了彝族。
彝族啊,整个彝族是有多少人?杀光这些人,贵州还能不乱?
朱至眼中闪烁着令人发颤的寒意,秦苛却执意道:“请郡主相信下官,他们真的心存异心,企图对我大明不利,请郡主下令五千兵马进击,一定灭了他们。”
哟,这是想借朱至的手杀人?
“傅小将军,你说这人该怎么处置?”朱至饶是心下早就打定主意,依然回头问起一旁的傅让。
傅让听得咬牙切齿,被问及立刻道:“挑起纷争,以令两族相残者,当诛之。”
行,总算没有糊涂。
“把他捆起来,我们自家的事,回去再算账。”朱至将刀丢还给傅让,傅让接下,意示身后的人上前将人捆了拿下。
朱至转过身,雅诺夫人面对眼前的变故尚未反应过来,刀也没有收,面对转身的朱至,防备着。
“我代秦苛向夫人赔罪,也向彝族赔罪。请彝族和夫人相信,大明从无亡彝族之心,也无凌彝族之意。”朱至躬身抱拳,郑重请罪。
提防朱至可能会出手的雅诺夫人面对眼前的变故明显一愣,朱至话,她是听见了,但刚刚斥责秦苛的话她不太懂啊,第一时间望向一旁的奢香夫人。
奢香夫人于此时已然上前,还以一礼道:“有郡主这句话,我彝族便可放心了。亡夫在世,一再叮嘱我们一定要恭顺朝廷,绝不可对朝廷不敬。我彝族百姓都是纯朴敦厚之人,一心只想安居乐业,从无刀戈相向之意。”
一番表态代表的是彝族上下,奢香夫人不仅聪明反应快,听起来更是饱读诗书之人。
“陇赞土司为彝族,为大明做出的贡献,大明绝不会抹去。”朱至悲悯地望向堂前的灵位。
“多谢郡主。”奢香夫人感激相谢。
“请郡主侧堂休息。”朱至代表朝廷而来,同时也将一再对他们咄咄相逼的人拿下,奢香夫人请之,有些事也是要讨准话。
“请。”朱至岂不明白,祭奠之后才是重头戏。
朱至随奢香夫人一道走,雅诺夫人已经收回刀,那一位德古一句话不说,却是跟上了。
侧堂之中一片光亮,彝族的房子以石为墙基,用土坯砌墙或用土筑墙,墙上架梁,梁上铺木板、木条或竹子,上面再铺一层土,经洒水抿捶,形成平台房顶,不漏雨水。房顶又是晒场。层层叠落,相互连通,远远看去甚是壮观。
朱至就这样站在窗前一览脚下的风景,望着独属于彝族的特色建筑,甚以为此番出门单就得见如此壮观的建筑,不虚此行!
“郡主请坐。”朱至在窗前俯视彝族,眼中流露出的惊叹和惊艳,奢香夫人都看在眼里。
“彝族真了不起。”朱至看着眼前的这些建筑,肯定一句,奢香夫人也罢,雅诺夫人也好,听到朱至这句话都显得诧异,难以相信朱至竟然会夸赞他们。
可是,朱至指着窗外随处可见的房子道:“就凭这些层层叠落的房子,可见彝族人民的智慧,和他们向往太平生活的心愿。”
饶是那一个面容平静的德古在这一刻也为之动容了。
“我从来不觉得这个世上只能存在于一个民族。大明虽灭元而建,对各族人民却以大海的胸襟接纳他们。只要他们守大明之法,安守本分,不作乱,不扰民,大明的国土由他们穿行。”朱至转头同奢香夫人表态,也将朱元璋希望各族能够和平共处,而且共享安宁的心愿道来。
奢香夫人道:“秦苛此人,先前几次三番为难于我们彝族族人,我夫几次与之交涉,这才得以保全我彝族族人。自我夫病逝,秦苛几次三番挑衅,雅诺是被逼急了这才会拔刀相向。”
确定朱至是友善的人,并无意为难他们彝族,奢香夫人更得同朱至解释清楚。
“我不是也拔了刀吗?”朱至压根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宽慰奢香夫人也不必挂怀。
奢香夫人闻之松了一口气,同朱至相请道:“郡主请用茶。”
“请。”朱至同样请之。端起茶喝了一口,这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声,而且声音越来越近,朱至偏在这个时候问:“陇赞土司英年早逝,闻土司之子年幼。按规矩,土司之位传于子?”
随朱至一问落下,雅诺第一个炸起,“怎么,你是想改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