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静的图书馆里,厄本一直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彷彿有小虫子在附近飞来飞去,又像是人们正窃窃私语着。她捧着本书,斜倚在书架旁,努力地想挥散那魔音传脑般的干扰。但那声音似乎不达目的不肯罢休,持续地骚扰着厄本。她叹了口气,抬起头看到一个女孩站在书架前,望着上方,一脸为难。
就在她抬头的一瞬间,那细微的杂音忽然消失,图书馆里一片寂静。心情大好的她走到女孩身旁,举起手放在某本书上,转头看着那女孩。女孩兴奋地点点头,看着厄本将那本书拿下来,开心地接过书后便离开。
等那女孩走远之后,厄本压低了声音,用近乎气声的方式说,「虽然说人是要往上爬,但也要衡量一下自己的身高吧?为什么要执着于拿不到的书呢?」
「你不用出声,我也能听到你的话。在图书馆里头,这样不是很方便吗?」小池盘腿坐在书架间的走道,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的指甲。
「我不习惯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不发出声音。」厄本坐到小池身旁,佯作低头看书,懊恼地发现那细碎的杂音又回来了。
「你只是想让我变得更加真实,对吧?」小池似笑非笑的表情,让厄本想承认却又不甘愿。
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厄本警觉地闭上嘴巴,背上随即被某硬物顶了一下。她回头看到常月徽站在她身后,刚才顶她的应该是这人的膝盖吧。用脚踢太轻浮,弯腰拍肩膀又太累人,折衷之后便是微微屈膝,用膝盖顶人代替出声喊人。
在常月徽的示意之下,厄本将书本放回架上,跟着她走出图书馆。
「小徽,你真厉害,不管我窝在图书馆的哪个角落,你都能找到我。」厄本举起手遮去刺眼的阳光。
常月徽翻了个白眼,「走进图书馆,只要发现哪个角落聚了一群人,就知道你在哪里了。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件事?」
厄本狐疑地看了小池一眼,小池的回应只是耸耸肩。
「你今天是不是又帮人拿书了?」常月徽坐在图书馆外的阶梯上,靠在石柱边,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看到厄本的手还遮着阳光,将她整个人拉着坐下,顺便连手也一併拉下了。
「又?」厄本扁了扁嘴,瞇着眼睛将头转向常月徽避开阳光,「为什么这样问?」
「说你呆还不承认,连这都不知道。整间学校都在传,图书馆里有个女孩,长发放下时是祝英台,把长发束起来则能当梁山伯,宜男宜女,具有模糊性别的中性美,和贾思柏那种明显的帅气截然不同。」常月徽看着厄本一脸茫然的模样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所以,据说很多女孩会跑到图书馆里面,站在你附近的书架,只要望着上面架子的某本书,你便会很善良地帮她们把书拿下来。而男孩们没办法利用这种身高优势,只好躲在附近偷看。」
「是吗?」厄本还在回忆自己是不是很常帮人拿书,又随口问了一句,「为什么不是茱丽叶和罗密欧?而是祝英台和梁山伯。」
「不准你崇洋媚外,给我爱用国货。」常月徽终于受不了厄本的迟顿,大手一挥,拍在厄本的脑门上,「你妈生给你一七一公分的身高,不是让你在图书馆里头当机械手臂的。」
「不然要我做什么?」厄本揉着头,不明所以地问。
「去打篮球、打排球,或者……游泳都好啊。」常月徽觉得好朋友这样埋首书堆的生活实在太不健康了,从上大学后,便持续频繁地对厄本洗脑。只是,她也知道厄本国小五年级遇上那件事之后,就开始厌恶运动竞赛。高中时,如果不是因为唸的是女校,班上同学一整群女的,七嘴八舌的用口水淹都能淹死厄本,才使她勉为其难地参加比赛。
听到常月徽的老生常谈,不需小池提醒,她已能很熟练地靠在常月徽肩上撒娇地说,「高中三年,我没有一场比赛缺席过,这辈子的运动量在那时候已经消耗完了。现在就让我休息吧。」
常月徽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扶着厄本的头,想把她推开,没想到耍赖耍得正起劲的傢伙变本加厉地搂着她的脖子,一颗头在她的颈窝上鑽啊鑽的。
当自己是电鑽的厄本看到小池坐在下面的阶梯,对她竖起双手的大姆指,表扬她的卖力。而在小池身后的下方,经过的一个男孩也吸引了厄本的注意。那男孩似乎有些忿恨不平地看了她和常月徽一眼,又匆匆地离开,从他的口袋里却掉出了一封信。
她松开手,跑下阶梯,拾起那封信,上头署明的收信人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她笑嘻嘻地跑回去,伸直了手,献宝似地将信封递到常月徽面前。
不明就里的常月徽懒懒地抬起眼皮,看到上面赫然出现的是自己的名字,一把抓过信封,想也不想地拆开信封,摊开信纸,梦幻的粉红色在她的脸颊上蔓延开来。
「告白信,对吧?」看那表情不难猜到信里写的内容,厄本一派轻松地问着。
常月徽露出既兴奋又扼腕的表情,让厄本看得一头雾水。
「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话才刚说完,厄本的脖子就被常月徽掐住,「还敢问我什么意思?好不容易有人来向我告白,就被你给搞砸了。」
因为头部被前后剧烈的摇晃着,厄本为了不咬到舌头,只能口齿不清地说,「我怎么搞砸了?喜欢人家,就去答应他啊。」
「你这个笨蛋。这封告白信是捡来的,并不是从他手中拿来的,这让我怎么去答应?说不定人家根本就打退堂鼓了。」如果不是顾忌着这里是校园,常月徽很想把厄本压在地上用十字锁喉洩恨,「都是你,没事光天化日的抱着我撒娇做什么?」
「我们都是女的,有什么关係?」厄本现在只能模糊地发出声音。
常月徽还没回答,就听见旁边走过两个女孩的对话。
「你看,她们的感情很好吧?玩得那么开心,一点都不忌讳别人的眼光。」
「这么说,传言是真的囉?难怪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人告白成功,原来厄本喜欢的是她。」
脖子上的压力消失,厄本来不及抓住任何东西,硬生生地趴倒在地上。她勉强抬起头,看着常月徽逆光的轮廓,艳阳高照的天气,她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你现在知道有什么关係了吧?现在只要是个人,不论性别,都在你的猎杀范围内,就连我都不能倖免。」常月徽冷冽的语气让厄本吓得呆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团纸掉落在厄本眼前,回盪在她耳边的是常月徽离去的脚步声。
坐在房间里的厄本,手上的纸团不停地被拋上又落下。
「小徽为什么那么生气?真的是生气我妨碍了她被告白的机会吗?」
小池和厄本并肩坐在床垫边的地毯上,「也许并不是因为没被告白而生气。」
「可是,她那么生气。」厄本撇了撇嘴,「而且,如果这件事对她而言那么重要,为什么还把信丢在地上?」
「那表示,可能没有你想像的那么重要。」
厄本叹了口气,往后躺在床上,「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头,连晚餐都不出来和我一起吃。从来没看她那么生气过。」
「你现在想怎么做呢?」
厄本翻过身,摊开那张信纸,「被我搞砸的机会,就由我再製造一个。」
一靠近游泳池,尤其是有分隔水道的游泳池,厄本就忍不住眉头深锁。可是,为了好朋友的幸福,她不得不咬着牙走进体育馆。根据打听来的消息,她走向游泳校队专用的练习水道,找到了目标人物,毛思诚。
她站在扶手边,等着那男孩从游泳池里上来,不等男孩摘下蛙镜,便把一张皱巴巴的纸凑到他眼前,「这是你写的,没错吧?」
毛思诚脸色不善地看着厄本,「这封信为什么会在你这里?而且,还被揉成这样。你怎么可以擅自拆开别人的信?」
那天看到厄本抱着常月徽的情景,联想到学校里的传闻,顿时失去了告白的勇气,回到宿舍之后,却发现信也不见了。毛思诚原本已经打消了追求常月徽的念头,没想到厄本竟拿着那封告白信来找他。
「你是真心喜欢小徽吗?」厄本没打算回答毛思诚的问题,她只想赶快把事情办妥,赶快离开这个让她不舒服的场地。
「喜欢又怎样?」毛思诚挺起结实的胸膛,虽然有些气弱,却还是看得出诚意。
「给你一个机会。我们比赛游泳,如果你赢了,我就答应让你和小徽交往。」厄本高傲地看着毛思诚,以身高而论,她比毛思诚矮一些,但以气势而言,却胜过毛思诚许多。
「为什么要你给机会?」
「因为……。」厄本停顿了一下,冷笑着说,「你知道我和小徽的关係,不是吗?」
走出体育馆,小池像绕着太阳转的地球似的,在厄本前进的同时绕着她一边转着一边走。「你最后那个冷笑真是经典。」
「这世界上,只有你最瞭解我了。」厄本得意地笑了下,「与其说一堆他不相信的话,还不如一个他深信不疑的暗示更容易说服他。」
「与其把人白白送到他面前,不如激起他的斗志让他主动争取。这样对他们两个都是个台阶。」小池补充道。
「小池,没有你的话,我一定会寂寞到死掉的。」厄本很想抱住小池,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