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倩成为硕士在读生的第一天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其实学期还没有正式开始,不过开课日已近在眼前,m大校区内来来往往的学生倒是也不少。
她依照顾教授的要求到了学校,在係大楼中教授随意开的一间教室里见了其他几位新进的、同样跟在顾教授名下的研究生同学,彼此简单介绍一下,大家算是来「报道」。
跟着顾教授的几位学长学姊也有出席,大部分都是冬倩熟悉的面孔,不是以前在法文文学课上做过助教的,就是到教授办公室讨论问题遇到过无数次混了脸熟的﹔还有几位曾经在外文係的「一对一中心」里辅导过她的功课,多少留了一点印象。
当然,即使m大的旧学生已经打过照面,形式上的自我简介仍是少不了,毕竟还有其他学校考来的不是?
更何况顾教授这一期收的外校生比较多,所以同学中反而没几个冬倩早认识的。
夏尧一早和冬倩一起到校之后先去了商学院准备新学期开学和他的新课相关事宜,但他毕竟算是顾教授名下挂名的助教,「迎新」这样的活动不来说不过去。于是他忙完了那边便急急赶到外文係来,勉强在大家各自散去之前露了个脸。不过他本来不是学员,不是正角,顾教授对于他的「姍姍来迟」也就没有任何意见。
「报道」之后,见夏尧似乎也没别的事了,冬倩建议直接回公寓休息。毕竟整个暑假几乎都在忙,要抓紧开学前最后的时间养精蓄锐。
她的提议夏尧自然是不会反对,再说早点回去说不定他还能余下点时间烧两道他们俩都爱吃的菜——自从放假,在家的时候大都是帮佣的王阿姨负责准备好他们的三餐,因为两个人的日程都排满了。
虽然王阿姨的手艺不能说不好,但确实不如他更了解她与自己的口味。有时明明是她偏好的菜式依然不比过去吃得多,这样消极表示的不满足的态度他不是没有看在眼里,于是他更想要挤出时间来接回家里「大厨」的位置,为她做能让她多吃一些的菜肴。
夏尧带着心里的盘算,驱车载着冬倩沿来时的路线往回了。
一路上他似乎兴致盎昂,明显向上扬得高高的唇角叫冬倩想不注意到都难。
好像……他一早起来心情本就好,去过商学院赶到外文係来那会儿,更已经是像现在这么开心的模样了。
「商学院那边有什么好事吗?你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冬倩好奇地看着驾驶座上的人,问。
夏尧摇摇头。也不知是在否认商学院那边发生了好事,还是在否认他的心情很不错。
「同学你都认识了?」不答反问。
这下轮到冬倩摇头了:「哪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认人记名字很有障碍的。」
冬倩属于重度脸盲「患者」。除非是特别重要或者必须很快记住的人,她会刻意花心思找很明显很标志很具有代表性的特征投机地迅速记住之外,同一副五官要是不在她面前出现个十来遍的话,很难能在她脑海里留下印象。中学那几年她遇到的班导大都勤调座位,每回她旁边换了新同学,都要花上一两个月才不至于发生在教室外眼对眼还认不出自己的同桌这种囧事。
糟糕的是,她不仅仅「脸盲」,记人名字的能力也同样糟糕透顶。
夏尧仍记得小学那几年他还没去瑞士之前,每每和冬倩出去玩遇见她班里的同学,她向他介绍时,总免不了听到诸如此类的对话——
「唔……夏尧,这是我班上的同学,叫……嗯、叫何中勛!」
「尹冬倩,我姓王,三横一竖的王!而且,我的名字叫王、勛、中!什么『河中心』?我还河『两岸』呢!」
……
他至今仍记得那些同学过后嘟囔「同班那么久了居然连我名字都没记住」之类抱怨的一刻,脸上不满的神情。
印象太深刻了,想忘也忘不了。
「也是。」他轻笑,「那新生里有你以前的同学吗?」他想,新面孔她识不得,大学里同係的同学总该认得出的吧?
谁知冬倩微微点了点头之后又很快再摇了摇头。「眼熟的是有两个,大概以前拿过一样的课﹔聊过的完全没有。」
夏尧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冬倩以前常对他说好友倪柔不善交际,在他看来反倒是她看上去比倪柔更不善交际。
试问一个连认人都要花十天半个月甚至更久的人,怎么可能顺利和「不认识」的人交上朋友?
不过他若是还在国外的话,也许会为她稍稍担忧一下,怕她这样的情况会无法结识友人、会因此变得孤单。但现在他人就在她旁边了,那些似乎就没那么重要了。
「没有认识的人也没关係,有我在。」跑车停入指定的车位,他熄了火,拔出车钥匙捏在手心,然后撑在椅背上侧身直直看向她,「话说回来,现在,我也算是你的学长了吧?」他浅浅笑着,好像很满意能说出这句话。
「……你又不是学生。」冬倩怔了下,闷闷地说。
学什么长?他现在在m大的身份是教授好吗?明明比她小却比她高出去好多级……想到就觉得心酸。
「但我是顾教授的助教。」他笑靨更深。
冬倩愣愣的,一头雾水。
「教授的助教,不都是教授带的学生?」
一般来说的确是这样,可是也有不是教授学生的同领域毕业生单纯只是来混工作经验等晋职的。更何况,他的情况比较特殊啊!
「才没有,你就不是。」虽然也到教授的课上指导学生,但他充其量只是挂名的助教,性质和那些研究生助教完全不同。
「也算是了,我也跟在顾教授旁边学习的。」他一本正经的,只是眼角眉梢流露的笑意破坏了装出的严肃。
「等等等等!」冬倩猛地喊停,「你跟着顾教授学什么啊?」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当然是法文。」抿唇轻哂。
「……口胡啊!你还需要学法文?」这是红果果的坑爹啊!
「当然需要,我又没进修过文学课程。」最多就是在欧洲生活许多年,口语上有些优势罢了。所谓语言这回事,就像天朝十几亿人口,也不是人人都有文学素养的一样。
「可是你学法语文学干嘛?你又不打算将来做翻译。」
这个暑假看他忙碌公事,多少见识到了他在商务方面的能力,不奇怪他年纪轻轻就有人愿意合伙创业,并且还能把事业做好做大。现在他的公司到底做到什么程度她不清楚,不过单看m大肯答应他匪夷所思的条件只求邀请他来授课这点,她便能从合理的假设中推想出几分来了。
而这样的他,此时此刻竟然告诉她自己要学外语文学?!
别闹了,这一点都不好笑好吗!
「为了当学长。」他似笑非笑。
冬倩有种头顶即时有乌鸦飞过的感觉。「我很严肃的!」
「我也很严肃的。」她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即使他的表情看上去可能很轻松,却再认真不过了。「真是为了当『学长』。」
「那你当了学长是要怎样?会有奖品拿吗?」这已经是过去的五分鐘之内第三次听到「学长」一词了,他像是对「学长」这个头衔有什么执念似的揪住不放。
「唔……如果能够顺利的话,大概会有吧。」他稍迟疑了一下。
「这算什么回答?」有就有,没有就是没有,怎么还会说「大概」?
「因为现在我还不能确定。」夏尧失笑道。变数太多,根本不是他一个人能推断得出结局的。虽然,他当然有自己寄希的……「奖品」。
他的态度让冬倩十分困惑:「都还没确定的事你就做,有没有这么迫不及待?」
在冬倩的印象中,夏尧是不做没把握的事的人,任何境况,只要他出手便是势在必得。可他现下的模样充满了前所未见的不自信,这让她无法不感到新奇。
「嗯,非常。」他专注地凝视她,仿佛要望进两个人的灵魂。以平淡中含了些许压抑的语调回復着她的疑问,连眼神都好似掩不住翻覆的深刻情绪而变得復杂起来。
「为什么?」
车内陷入沉默。良久。
「喂,夏尧——」见他一时间没反应,冬倩柔荑探到他眼前挥了又挥,权作招魂。
「好了好了,以后会有机会给你讲清楚的,别着急。」他迅速回神过来,语气恢復成平常一贯的平稳,却再次用「以后」这样没准信的字眼避开了暂时不想回答的话题。「走吧,先上楼。『学长』给你做好吃的。」下了车走到副驾驶的一边,拉开车门,还绅士地朝她伸出一隻手。
「你是在讽刺我没能力跳级吗?」不然怎么还不停「学长学长」的没完?
反正习惯了现在的夏尧时不时回避问题的举动,冬倩倒是没再追问。但是对他不断提起「学长」这个词匯感到不满,直接无视了他那隻手,跳下车,气呼呼的。
「怎么会?只是让你记住『学长』就在你身边而已。」他不以为意地继续笑着,关上车门走到她面前,借着身高优势抚了抚她的发顶。「别忘了。」
然后牵着她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混、混蛋!!」
……
斗嘴的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地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