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倩从苗忆琦的住所出来,就近打了一辆车往回公寓的路上赶。浑浑噩噩地坐了半路,才意识到倪柔根本没有说夏尧去了哪家医院、现在是否仍在医院里,还是已经回家了?自己即便立刻回到公寓里,也不一定能第一时间见到人。
想要打个电话给倪柔仔细问,又发现自己的背包根本没有带——她的手机和钱包都在里面!好在公寓小区的管理那里有整个小区所有房子的备用钥匙,今天本该是帮佣的王阿姨来公寓清扫整理的日子,但就算与王阿姨错过了,她至少不至于进不了家门。
眼见计程车已经转上小区所在的路,冬倩略微一思酌,决定不掉头再花一两个小时去拿背包。等到了小区先从警卫室打个电话回家里,如果有人在,一切好说﹔如果没有人在,就请管理公司帮忙开门,再取车资给司机师傅。
倒是未曾想到倪柔打了另一辆车,跟了她一路。她前脚踏出车门,那边后脚也跟着停在警卫室门口,免去了她再找管理公司的麻烦。
接过倪柔递来的背包,付了车钱,谴走两辆车之后,二人面对面地默了片刻。倪柔并没再多说什么,只对她满脸的无奈,关心问了一句需不需要她陪着。看到冬倩摇头也不追问,只稍稍頷首,说:「那我先走了,有事给我电话。」
语毕,她自作主张翻开冬倩的背包,替她给手机开了机,再推着冬倩进小区大门,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小区里才转身离开。
和倪柔道别过后的冬倩,很快就着倪柔帮她开啟的手机往夏尧的电话拨过去,根本没心情管那些从手机打开起便绵绵不绝进来的短信邮件留言提示。
电话拨出的呼叫音一声接一声,却一直没人接通。
她越等越着急,终于禁不住不计形象地一路狂奔到公寓门口,抖着手开了门——
「凃小姊,您回来啦?」
迎面,是王阿姨擦着手急急从厨房赶出来的,见到是她之后立刻扬起的惊喜的笑脸。
「嗯。」冬倩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眼眸焦虑地在房中搜索寻找。
「尹少爷在房间里,还在睡。」大约是看出来冬倩想知道什么,王阿姨很快低声说,见她的表情有担心也有如释重负,又接着补充,「凃小姊,您可得劝劝尹少爷,不吃不喝这种事做不得!」边说还边用力摆着手,表示出不赞同的程度。
「他……不吃不喝?」
冬倩既惊讶又了然,眼神里瞬间充满了矛盾的意味。
是了,如果不是不进食,那么健康一个人又怎么会虚弱到晕倒?如果不是身体摄取的水分不足,一个身强力壮的人怎么可能出现脱水般的气色?
只不过,直到那天之前,他还尽可能和她一起用餐休憩,却能在她离开的几日就将自己折腾到这地步,如此明显的举动,她当然很容易便能想明白个中缘由。
霎时,冬倩更加感到忧心忡忡了。
王阿姨很是严肃地匯报这几天她见到的情况:「每次过来,都看到前一次做的饭菜原封不动在冰箱里。一开始我以为是饭菜不合胃口,还问过尹少爷想吃什么,尹少爷直接告诉我他最近没食欲,可以不用准备他的餐。我想说尹少爷也许会自己做来吃,但是冰箱里的菜坏了丢、添了又等到坏,还是没有动过。另外,饮水机里的水量基本上没变,瓶装的也没见减少,我都不能再补新的进来。」
王阿姨来自郊县,祖祖辈辈都是耕农。因为深知「粒粒皆辛苦」的事实,对于浪费食物这种事最是看不惯的,哪怕明知现在是在逾举也要念叨痛快了才肯停。
「凃小姊,您一定要仔细说说尹少爷,食物珍贵,就这么糟蹋了真是太可惜了。多少山区小孩都吃不上饭呢!而且,再是年轻有本钱,也不能拿身体这样挥霍。」王阿姨当然不知道冬倩和夏尧之间发生了什么,只当是冬倩有事出门几天,夏尧没人盯着就懒散怠慢自己,说得满脸的不赞同。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说他的,谢谢王阿姨。」
「那我先走了,凃小姊。」王阿姨对雇主家的小姊虚心接受她建议的友善态度感到十分满足,乐呵呵地告辞了。
「嗯,路上小心。」
玄关处很快传来大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冬倩耐着性子等待王阿姨离开,才一听到门关上的声响便迫不及待跑进卧室。
拉上了厚厚窗帘的房间很暗,突然步入的人一时适应不了屋内的光线,眼前骤地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凭着在这间屋子生活好几年的熟悉感,冬倩摸黑走到床前。眼睛也渐渐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依稀能瞧见床上的丝被拱出一团,在规律地一起一伏着。耳边除了自己的呼吸与心跳,也隐约有另一道气息传来,清浅而微弱。
是他。
是夏尧!
只是,一贯精力充沛的他,此刻竟连呼吸都变得如此虚弱!
冬倩轻巧地坐到床沿,黑暗中夏尧的睡顏朦胧出现在她的眸底,静謐却并不平和。眉间深深的壑显示出他连在睡梦里也被什么困扰着,无法平静。
而光是从这隐隐约约能看清的景象里,冬倩赫然发现不过一周多的时间,他居然瘦了一大圈!眼眶外浓浓的黑影绝不是眼帘映下的痕跡,薄薄唇瓣是在几不见光的情况下也能清晰辨出的苍白干涩,全然不復过去的红润饱满。
她悄悄伸出手,缓慢却不带一丝犹豫地覆到他的脸颊,轻轻抚触,柔和得犹如三月微风,丁点不愿吵醒休息中的人。
但即使仅是这样若即若离的碰触,也足以让她感受到比平日里突出不少的颧骨。光是脸上就已经瘦下去那么多,还不知道身上到底少了多少肉,该怎么才能快速给他补回来。
冬倩不禁苦笑起来。
最重要的不是补,而是杜绝他再做这种虐待自己身体的事的借口才对。
可是只要想到这一点,她便头疼不已。
夏尧的目的很明确,她却无法接受。不仅不能接受,还理应斩钉截铁地拒绝。
是啊,「理应」,因为她知道自己做不到。
表现出的坚定不移,其实不过是为了偽装心底被撼动的犹疑,而强撑出来的假象。她不敢流露出分毫被说服被动摇的意思,然而,她不能否认的是,曾有一瞬,她真的有过犹豫。
但不可以!一旦想到母亲、想到亲人、想到舆论……别的不提,单单想自己如果不能坚持一点,那母亲会受到的打击,她立刻就清醒了。现下顶着的压力更一个字也不敢透露给母亲知道,所以连稍微的联係都避免了,怕自己会不小心让母亲觉察到什么。
如果……
如果他们不是姊弟……就好了……
这个念头自她脑海一闪而过。
冬倩忽地楞住,然后很快感到背后一阵阴冷。
她竟然会驀地冒出这样的想法!
停在夏尧脸庞的手像是被烫到般地迅速往回收,却很快被另一股力道拦截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