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疱人煮些清淡的食物。”昭灵吩咐的是早餐的事。
许姬夫人是大惊小怪,但昭灵不想让母亲为他担惊受怕,在别第稍作停留,他就会回宫。
一份早餐送到昭灵跟前,冒着热气,散发米粥清香。
侍女拿小羹匙搅拌碗中的热粥,昭灵坐在食案前,对食案上摆的蒸糕,肉蔬等食物无动于衷,他目光越过门阶下站的家宰和厨子,落在越潜身上。
昭灵对左右说道:“添张食案。”
很快,越潜有一张食案,还有一份跟公子灵同样的早餐。
越潜在食案前落座,看着案上精致的食物,家宰递来一只羹匙,他有片刻的迟疑,没有立即接住。
家宰又往前一递,越潜这才接过羹匙,低头喝粥。
他们这算是……同枕同食吗?
吃完早餐,昭灵登上二楼,眺望郊野的冬景,此时他的侍女在寝室里收拾他的物品,而御夫从马厩里牵出四匹骏马,在马仆的协助下,往马儿身上安装车横与车轭等车马具。
别第四周没有遮拦,身在高处,衣物被风鼓动,缨带飘扬。
昭灵身上披着貂裘,越潜身上穿着一件风袍,冬日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脸上,让人感到惬意。
昭灵悠悠道:?“你在望月阁救我性命,还没酬谢你。越潜,你想要什么赏赐?”
望月阁遇险,要不是越潜搭救,昭灵很可能丢掉性命,即便侥幸存活,恐怕也得残废。
赏赐?
百爰黄金?
豪宅美姬?
普通百姓连想都不敢想,多少士子奔波一生,也往往求而不得。黄金美人,谁人不爱。
越潜发现自己对这些都缺乏兴趣,一直以来,他活着,似乎只是为了活着而已。
“越潜,你想要什么?”
雍容华贵的融国公子,层层衣领遮掩住昨夜曾亲吻过的脖颈,明明眉眼如画,温润如玉,但身份赋予他居高临下的矜傲姿态。
他是公子灵,即便年少,手中握着巨大的财富与对他人生杀予夺的权力。
躬身低头,答道:“属下衣食不乏,也有家宅,足够了。”
在苑囿时,想要的是温饱,是活命,而今衣食无忧,生命有保障,确实足够了。
再多的,即便是公子灵也给不了。
越潜很清楚,他想要的从来不是钱财,不是奢华的生活,不是美酒佳人,而是一样他在九年前就失去的东西——自由身份。
这样的回复让昭灵很不满意,他转过身来,站在越潜跟前,他个头不矮,带着气势,说道:“抬起头来,看着我。我要你说实话,你就没有想要的东西吗?”
是个人都有想要的东西,即便昭灵贵为国君之子,他也喜爱美玉,喜爱名马,对美好的事物具有占有欲,对眼前这人也是。
说实话,你想要什么?
越潜抬起头,直视公子灵,他的眉梢上挑,一双眼眸黑幽幽。
他的心思一向深,面上没有表情。
“你……”见他沉默不语,又无法探知他的内心,昭灵懊恼。
昨夜明明对自己又抱又搂,天一亮又是这样寡言漠然的模样,即便想赏赐他东西,他也不领情。
昭灵心中不悦,冷冷道:“我给过你赏赐,看来也不必再给。”
确实,他平日里给越潜的小恩小惠不少。
懊恼的往一旁走去,昭灵挪动的地方能将马厩看得更清楚,御夫卫槐已经备好马车,正赶着马车往前院去。
即将离开别第,返回王宫,与越潜再相见,得是明年春日了。
耳边风声呼啸,城郊草木凋零,别第有什么好,自己居然连夜过来。
寺人仍在庭院里踱步,等着和公子灵一同回宫,好回去复命,此时卫槐也已经进入主院,在跟家宰交谈,家宰指了指楼上。
该走了。
昭灵朝楼梯走去,即将下楼,他朝越潜伸出一只手臂,模样高傲,挑起下巴,他要越潜搀扶。
礼服让人行动不便,何况是冬日里,衣服穿得更多,再灵活的人,也会感到衣物带来的束缚。
楼梯比较陡,空间也不算开阔,能容纳两人并行。
越潜执住昭灵的一只手,并伸出手臂护在他背后,两人一同登下楼梯。昭灵感觉得到对方身体散发的热意,也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只需闭上眼,昨夜两人亲热的场面便会出现在眼前,令人心跳加速。
昭灵抬头去睨身边人,没留意脚下,差点一脚踩空,越潜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对方的腰身,他使出很大的力气,死死将人揽住。
情急之下,越潜没有意识到自己使用的是受伤的右臂,甚至无法感知到疼痛。
两人身处楼道间,环境闭塞,狭窄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静得能听见各自的呼吸声。
站稳脚步,昭灵贴着越潜身体,缓缓转过身子,与对方面对面站着,他柔软的唇挨近越潜的唇角,慢慢向耳边挪,咬着耳朵低语:“疼吗?”
挑逗的动作,暧昧的言语,使越潜起了反应,呼吸紊乱,他松开搂昭灵腰的伤臂,并立即拉开与对方的距离。
楼下传来脚步声,有人正在登梯,要么是御夫,要么是家宰,也许是寺人。
昭灵感到无趣,他拽起袍摆,快步下楼,脚步轻快,根本不用别人搀扶。
卫槐驾车,昭灵坐上马车,如昨夜匆匆来访那般,今早他带着一众随从,又匆匆离去。
越潜和别第留守的仆从一起,站在风中送行主人。
昭灵裹着一件暖和的貂裘,从毛茸茸的貂裘里露出一张脸蛋,他懒懒地躺靠在车厢里,耳边倾听车轮声,知道马车已经驶离别第,登上通往都城的道路。
等他再次回到别第,那会是万物萌生,春暖花开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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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即将过年,?城根下的集市特别热闹,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越潜驾着马车,?前去赶集,这趟他不是独自一人,车中还坐着另一人。
听到嘈杂的人语声,?常父隔着帘子问:“就是这儿了吧?”
“到了。”将马车停稳,越潜下车。
越潜钻进人堆里,?购买所需的物品,常父留在车厢,?他悄悄掀起帘子一角,从缝隙往外探看。
他穿着融人的衣服,梳着融人的发髻,?不开口也没人会发现他不是融国人,?是外来者。
常父小心谨慎,选择留在车中。
他在南齐里几乎不出门,?而离开南齐里到都城的城墙附近,?更是头一遭。城门外有守城的士卒,这些士卒的身影,?偶尔也会出现在集市里。
瞥见一名士兵从车旁走过,常父轻轻放下车帘子,避免被看到,?他已经习惯躲躲藏藏的日子了。
没过多久,越潜提着一只鹅,一坛酒过来,他把东西往车厢里放。
鹅是一只活鹅,不停扑腾,?常父一把抓起,掂了掂手,笑语:“挺肥的。”
声音不大,在吵闹的集市里,只有他身边的人能听见。
清蒸好呢,还是红烧好呢。
肥鹅感觉到危险,呖呖叫了两声。
越潜放下车帘子,他再次离开,还需要购买其他物品,囤年货。
这是他第一次在融国过年,在苑囿八年,苦难的生活使人忘记年岁,也不记得有过年这么回事。
等上好一会儿,越潜的身影才再次出现,这回他扛着一袋粮,一只手里还提着只大竹篮,竹篮堆满物品,有鲜肉,肉干,腌笋,蔬瓜,油盐酱料等物。
东西全部塞进车厢,常父把每一样东西都拿起来看一看,诧然:“没想到在城外的集市里,竟是什么都能买到。”
云越国的物产算得上富饶,但是人口没融国这么多,都城城根下的集市也没有这么热闹。
亡国之前,云越已经呈现出衰败的迹象,黩武穷兵下人口锐减,民生凋敝。
越潜赶着车离开集市,马车经过寅都的南城门,通过城门能窥见寅都的繁华景象,常父掀起帘子的一角观看,感慨:“煌煌大都,融国之强盛如斯。”
心里不禁怆然,云越的都城云水城,在如今只剩一片废墟。
马车驰骋在大道上,融国都城的城墙被远远抛在后头,越潜说道:“不过是表像,融国没有看起来的繁荣,百姓的生活也不太平。”
“融国与维国打了近十年的战争,年年征战,赋役繁重,百姓深受其苦,甚至有融人为逃避徭役,不惜弄残自己的身体。维国而今俨然是北方诸国的盟主,而融国身为南方大国,却不能协和南方诸国。”
越潜还是第一次在常父面前提起融国的国事,这让常父大感意外。
此时马车进入林地,山路颠簸,越潜放慢车速,缓缓陈述:
“融王早年算是个明主,晚年沉迷酒色,宠信小人,又刚愎自用。他要是早日归西,融国太子昭禖或许能有所作为,他要是在王位上继续待个十年八年,融国必然会由盛转衰。”
常父听得目瞪口呆,问道:“你每日到乡学去,就是听夫子讲融国的国事?”
越潜悠悠道:“夫子会讲政策的优弊,他讲的多是岱国的事。”
毕竟身为岱国的夫子,来融国教学,不敢说融国坏话,被驱逐是小事,惹怒融国国君,可是会被诛杀。
常父问:“阿潜,你都是从哪里听来?”
越潜回道:“我时常进城,又是公子灵的随从,总会看见听见一些事情。”
他对融国的事情毫无兴趣,今日突然提起,顺道发表一番见解。
常父忽然意识到,越潜变化巨大,他的变化不只是外表,更深刻的变化是内在。
即便发生了如此巨大的改变,他却还能顾念旧情,不忘本心,这小子不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