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
薛白自然地牵住幼清的手,神色稍微缓和下来,“怎么这么快?”
幼清抱怨道:“爹爹撵我走。”
“他还不要我给他拿的护身符。”幼清低下头,握紧自己的小荷包,瓮声瓮气地说:“爹爹说我是来捣乱的。”
幼清鼓起脸,“才不是这样。”
他仰起脸,闷闷不乐地说:“娘亲只说过文殊菩萨保学业,南海观音保平安,还有好多菩萨和佛祖,我分不清楚,只好全部都拿来给爹爹了。”
少年委屈起来,眉心都轻轻拧出了一个小八字,薛白摸了摸他的头发,“岳丈只是不知道清清也会担忧他。”
幼清赌气地说:“我才不担心。”
薛白低头望了他几眼,“既然清清有这么多护身符,不若赠给本王一枚。”
“给你。”
幼清把荷包塞给薛白,让他全部都拿走,然而薛白只是随手拿出一枚护身符,又把荷包归还给幼清。
薛白瞥了一眼,眉头轻抬,“……家宅和睦。”
幼清歪着头问道:“你要不要换一枚呀?”
“不用。”薛白握紧幼清的手指,深深地盯着他,而后嗓音沉沉道:“本王近日的确家宅不宁。”
幼清反应过来了,只顾着装傻,“哪里不宁了呀?”
薛白似笑非笑地答道:“王妃身怀六甲,瞒而不说,又再三试图偷离京城,清清,你说宁还是不宁?”
幼清心虚地纠正道:“……只跑了两次的!”
幼老爷贩卖私盐一案,于三日后升堂定夺。
前两日,薛白与往常无异,不是待在书房里,便是外出与人议事,除了天色暗下来,归来陪幼清用膳、散步以外,几乎不见踪迹。
赵氏看在眼里,心里不免焦急,却又不好相问,只得推了幼清过去。她倒是教好了一套说辞,结果幼清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连连点着头说自己记下了,一推开书房的门瞅着薛白,立马忘了个精光。
“那个……”
幼清眨了眨眼睛,努力回想着赵氏说了些什么,饮茶的黄夫人惊喜地上前几步,把人带进书房里,直往他肚子那里瞟,“清清呀。”
“师母。”
幼清倏然睁圆眼睛,一扭头又瞧见站在一旁,瞪着自己的黄先生,下意识躲到黄夫人的身后,结结巴巴地叫人,“先、先生。”
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黄先生轻哼一声,权当回应。
黄夫人忍不住笑,“怎么都已经过了这么久,清清你一看见你先生,还是这么一副老鼠见着猫的样子。”
幼清以前抄书抄怕了,他苦着脸,心有余悸地说:“都怪先生老要我抄书。”
“现在他可不敢再罚你抄写了。”黄夫人安慰似的拍了几下幼清,打趣道:“往日我就和你先生说,不爱读书便不爱读,说不定日后你比他那几个爱徒还有出息,这不,沈栖鹤那厮见了你,不都得规规矩矩地行礼叫王妃。”
黄先生闻言,斜睨着黄夫人,懒得同她争辩。
薛白对幼清说:“皇兄听闻黄先生隐居金陵,特意请回京城,出任太傅一职。”
幼清想了想,又重新开心起来,“反正我不用再抄书了。”
黄先生瞧不上他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当即便吹胡子瞪眼道:“身为王妃,你怎能胸无点墨,大字不识一个?何况无人不知你是我黄之恩的学生,往后你丢人,丢的也是我的脸面,待你爹的事情平息以后,便到我那里,接着学做文章。”
幼清一听,脸就皱了起来,“我、我……”
他憋了半天,没能找出一个理由,只好老老实实地说:“我一听先生讲文章就困,还不如直接睡一觉。”
黄先生不为所动,“就当胎教了。”
幼清要昏过去了。
幸好黄先生这样说,只是吓唬幼清的,毕竟幼清做的诗,他一来京城就略有耳闻,若非黄夫人拦着,捂嘴笑着说有趣,压根儿都不想承认自己教过幼清,况且黄先生还想多活几年的。
又聊了几句,黄先生扶着黄夫人要走,黄夫人自己无儿无女,幼清又极合她心意,便回头叮嘱幼清道:“回回见你都发懒,不肯多动一下,现在有了身孕,还是得多出门走一走,别总窝在府上,不然到时候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幼清瞟一眼薛白,“他天天都逼我出去散步!”
“你还怨上王爷了。”
当然得怨他,幼清嘀咕道:“要不是他,我就不会怀孕,也不会什么都不能吃,更不会非得出门散步了。”
黄夫人又是一笑,“清清还是一点都没变。”
把两人送至王府门口,薛白问幼清:“怎么了?”
幼清歪着头提醒道:“爹爹!”
“可是岳母不放心?”
“不、不是。”幼清支支吾吾地说:“你天天都躲在书房里,我怕你忘记了,提醒你一下。”
薛白并不拆穿他,只是低笑着问道:“本王保证过会把岳丈平安带回来,难道在清清的眼里,本王的保证不算数?”
幼清控诉道:“你老是骗我。”
他的声音软软的,还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薛白抬眉问道:“本王何时总是骗你?”
幼清想了想,对着薛白做了一个鬼脸,“说好的什么都依我,结果就是不许我回金陵。”
薛白说:“本王只是不想你偷偷回金陵。”
“告诉你不行,不告诉你也不行。”幼清脆生生地说:“你和爹爹一样麻烦!”
薛白把少年扯进自己的怀里,扣住他的下颔,似笑非笑地问道:“本王麻烦?”
最麻烦的那个还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薛白低头吻住幼清的唇,嗓音沙哑,“既然本王这么麻烦,就用清清来治。”
当天晚上,赵氏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幼清回来。
用过晚膳,她干脆招来侍女前去询问,这才得知薛白把幼清抱回房以后,没有再出来过了。她倒没有多想,毕竟幼清没有分寸,薛白自然不会失了分寸,只当幼清又把自己的话当了耳旁风,头一沾上枕头便睡了过去,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赵氏叹了一口气,“……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一些?”
“对了,夫人。”侍女如实回报道:“王爷还交待过,若是夫人来问,便说他自有主张,夫人安心静养即可。”
赵氏一怔,半晌才幽幽地说:“王爷有心了。”
她半点都没想过,幼清自个儿也是会惦记着幼老爷的。
赵氏抬头望向窗外,一派灯影幢幢,树影婆娑,金桂扑簌簌地飘落满地,银杏叶沾上的秋色愈显冷落,而夜色也已经深了。
第二日,幼老爷被捕快押上府衙。
坐于堂上的京兆尹刘大人环顾四周,只见衙门周围已挤满百姓,却不见薛白,他虽是疑虑,又碍于一旁的陆廷尉,只得按捺下心底的不解,向陆廷尉拱了拱手,若无其事道:“陆大人,犯人幼有为已至。”
陆廷尉点了点头,言简意赅道:“升堂。”
刘大人给衙门内的捕快使了一个眼色,猛一拍案,“犯人幼有为,利用布庄贩卖私盐,你可认罪?”
“不认!”幼老爷梗着脖子说:“我又没有卖过私盐,凭什么要认罪?”
“不肯认罪?”
刘大人道:“本官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传——证人张员外。”
不多时,张员外怀里抱着几匹布上堂来,而余下拿不下的布匹由捕快替他呈上。张员外规规矩矩地磕了几个头,“草民见过刘大人、陆大人。”
他指着放下来的几匹布,“大人,草民前些日子筹备女儿的婚事,恰巧江南布庄声名在外,便到了这江南布庄购置十五匹丝绸,不想拿到手的丝绸一扯开,夹着粗盐,草民又逐一查看,发现十五匹丝绸全是这样。”
张员外一顿,“草民这才想起,其他布庄的丝绸售价不过七八十银,而他们江南布庄却卖的是一百两一匹。”
“定价如此之高,拿到手的布匹里又夹带有粗盐,草民认为其中便有问题,丝毫不敢隐瞒,连夜上报官府。”
“张员外,说话要凭良心。”
幼老爷闻言当即大怒,“我们布庄卖的也有七八十两的丝绸,只是你要双绉真丝,又要纯真丝,所以才定价一百两白银。既然张员外嫌贵,当时怎的不提,这样我也不用专门让人给你赶制,都说一分钱一分货,何况我们布庄也不缺你一个张员外。”
幼老爷越想越气,他当时生怕耽误了张员外家的喜事,让布庄的织布女紧赶忙赶,这才没有耽误,万万没想到好心当作驴肝肺,转脸就让张员外报给了官府。
他嘟哝道:“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张员外冷笑道:“一分钱一分货?我摸来摸去,也不觉得这一百两的丝绸比寻常布庄七八十两的丝绸有什么区别。”
幼老爷都懒得和他争,只一把扯来丝绸,没好气地说:“一看光泽,二摸缎面,三听丝鸣,这……”
指腹触及丝绸,幼老爷尚未摊开丝绸,只是轻轻一捻,面色就变了,“这不是我们布庄的丝绸。”
“不是江南布庄的丝绸?”张员外自然不承认,“这十五匹丝绸是我亲手从你们布庄的学徒手里接过来的,难不成我还能偷梁换柱?”
幼老爷忙道:“我可没说,这是你自己说的。”
他倒是没直说,但话里话外都是这个意思,张员外咽不下这口气,指着幼老爷道:“你——”
眼见这两人要吵起来,刘大人把手里的抚尺重重拍下,厉声呵斥道:“官府之上,岂容尔等如此胡闹!”
幼老爷缩了缩脖子,没了声儿。
张员外道:“大人,草民断不敢做此等偷梁换柱、刻意陷害之事。”
刘大人不理会,只问幼老爷:“幼有为,你道这十五匹不是张志在你那布庄购置的丝绸,可有证据证明?”
幼老爷又摸了几匹,皱眉道:“这些用的全是些烂料子,只不过与丝绸有几分相似而已,不是内行人,难以辨认。”
他扭头问张员外:“张员外,我们布庄给你的,是真材实料的丝绸,这些真的是你从学徒手里接过来的?”
张员外瞪了他一眼,“当然是!”
刘大人偏头望向陆廷尉,这副情景,他倒是乐见其成,毕竟能拖一时便是一时,更何况薛白先前稍加提点过几句,幼老爷这事端,同庄丞相脱不了干系,而陆廷尉又是庄丞相的人,倘若薛白久不到场,若是陆廷尉执意给幼老爷定罪,连同刘大人也束手无策。
他假意自己并无主意,“陆大人,你看这该如何是好?”
陆廷尉略带嘲讽道:“刘大人为官几十载,怎会连这都不知晓该如何处理?”
两人相望一眼,心知彼此各自为政、各为其主。
陆廷尉稍一思索,出言问道:“幼有为,为何你说这十五匹不是你们布庄的丝绸?”
幼老爷随手挑一匹摊开,“光泽不够柔和,手感太过柔软,缎面发黄,抓起来摩擦并无丝鸣声,而且——”
幼老爷正要提及自己布庄的布料都会在末尾三寸处写上一个“幼”字,陆廷尉已然起身,踱步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