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阙愣住。
一旁旁观这剑拔弩张气势的白珊也愣住了。
“为何?”
“你遭多方势力觊觎,实在不便走动,闭关十年也有好处,修补神魂也需要时间……”
越碎稚一向刀子嘴豆腐心。
虽嘴上让鱼阙自己去寻一个等死的去处,但好歹是他的弟子,怎么会忍心真叫她白白等死。
他倒是不知道,自己不过出去了一趟,座下弟子为何死伤这样难堪。
“不,不必。”
沉默好一会的鱼阙弯下腰给他磕了一个头,再次直起腰来,双目灼灼:
“弟子认为,现下救治受了重伤的师兄师姐才是第一要义,霁水真人已经伤及他们的根本,再不救治,只怕回天乏术。”
越碎稚不明白鱼阙突如其来的举动。
“师尊可曾认识霁水真人?”
“此人存在师尊曾经给予我的天光星璇之中,弟子料想她和师尊应该是旧相识,既然是旧相识,应该会对故人后辈以礼相待,但师兄师姐确实为她所伤,弟子为救回他们尽力,不得不使用禁术。”
“并非是我想用阴城杂术,只因向师尊求助,但毫无回应,心有所向义无反顾也是师尊教诲,于是我便……师尊若要罚我,我也认了。”
“只希望师尊,能尽力救治追萤和楚洛笙。”
“至于弟子,我会自行下山。”
“是我违背了师尊的守则,我接受。”
鱼阙努力忍下心里叫嚣翻滚的东西,语气淡淡地说:
“师尊,你早该将蓬莱洲的事情告诉我的。”
她突然觉得很疲惫,很厌恶很厌烦,得马上离开道殿,离开师尊,心里才会好受。
越碎稚的脸上出现了这二十年以来最难看的神情,大概也是没想到鱼阙真的会这样回应他,但并未放弃,拽住了鱼阙:
“看来心魔和蠹毒已经侵害到你全身,本座即刻为你治疗。”
鱼阙本该说好的。
可话到嘴边,她就只想对师尊恶言相向。
心中的疑云压不住,怨恨也压不住。
她必须马上离开。
“……我先回去休息,师尊。”
鱼阙起身,不再看师尊也不再看一眼旁边神色担心的白珊,转身,拖着疲惫沉重的身体离开。
“鱼阙。”
她停下脚步。
“你若是不想和过去斩断联系也可以,不过从今日起,你必须要得去守菊山闭关修炼二十年。”
越碎稚语气严肃,“你身上气息很不对劲,十年绝对不够调养。”
她没有回头,只是又沉默了几秒,继续迈腿离去。跨出雪浪道殿时,原本晴空万里全然不见,天光灰蒙蒙,好似不明朗的心情。
有人在风里笑了一下,很轻,很快被风吹散。
*
越碎稚看着鱼阙离去的背影,转头去看白珊。
“你们在蓬莱洲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珊也一头雾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好端端地为什么事态会发展成这样。
那日她只是去为鱼阙熬个药,回来就发现鱼阙不见了,黎含光倒是给她发回来消息,说鱼阙在黑市捆了个老头而后直奔妖洲。
不是,鱼阙去妖洲到底做什么去了?
回来就这样?
说真的,怎么突然就从一个乖乖徒弟变成顶天顶地的叛逆少女了呢?
唉我这……白珊双手挠头。
尤其是看见任务面板这居高不下的数值。
唉我这……再次双手挠头。
“鱼阙的情况很不对,”越碎稚想了想,说:“她和那晏氏的弟子,来往如何?”
“啊?”白珊愣了愣,反应过来师尊可能是在说晏琼池,点头:“还……还可以吧?”
有点姐姐被家长抓包早恋自己要包庇撒谎的心虚感是怎么回事?
“此子不是什么善物。”
白珊心说我当然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但问题是,我也拿他们没办法啊。
少年人的喜欢,反派有预谋的靠近,拦得住吗?拦不住呀!
“不可再让他们二人接触。”
越碎稚叹了一口气,又想起来去往南洲时的经历,“待本座先为你师姐师兄疗养再说,你且来助本座。”
他起身,吩咐侍奉的道童预备开坛作法。
初级门生白珊突然就被拉去看高阶医修实操。
白珊:惶恐!
*
鱼阙回到弟子舍,关上门后,在床边坐下。
屋里没有开窗,光线昏暗。
守菊山是仙林宫专门给犯错弟子面壁思过的地方,一旦被关进去,非时日到不可出。
若是师尊真的要把她关进去二十年……沧海桑田变迁,世事如何,都跟她没关系了。
可是……可是她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
“阙儿啊。”
黑暗里那些不怀好意的东西又来了。
它们在雪浪道殿上,在师尊面前,就敢如此光明正大的蛊惑她,原本只是一团团黑雾的它们终于变做了面目分明的模样。
如此面目可憎。
“越碎稚可恨,今日此番说辞不过是料想你知晓了他那些按赞的事情,一时之间恼羞成怒要强留你在草台峰。”
“二十年呐,守菊山可不是好的去处。”
黑影重重,包围着鱼阙,它们托着鱼阙的脸,温柔得像是温声劝解孩子入睡的母亲。
“何况,你阿娘把你孵化出来,你已经是世间独一份的小龙主啦,为何要甘愿屈听别人的话?”
“有必要时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阙儿,不要怕,杀了他!”
“区区一个没有羽化的小圆满修士,也敢对尊贵的小龙主掣肘么?”
鱼阙睫毛动了动,像是忍无可忍地抬手要将攀附在身上的脏东西都拍走。
可是,连小圆满的雪浪道君都不能驱散它们。
“你若是入了守菊山,晏琼池怎么办?”
“分别二十年,你们之间已经产生如此庞大的隔阂了,你还想继续么?你师尊也不会同意你们来往……也不会同意你们……是了,你欢喜什么人,与他什么相干?”
“你阿娘的仇恨怎么办?”
“他早该告诉你,有关蓬莱洲上的一切,他故意不说,就是要看时时刻刻被折磨的你。”
“逃离此处,阙儿。”
“谁也不能得到御海腾蛟之术。”
“他留你在草台峰,也是想趁机夺去御海腾蛟之术罢?”
“他早该告诉你的。”
“阙儿,我们杀了他吧?”
“用你的力量,杀掉坏家伙,都是他……他对你们的求救视而不见,他害你身边的人那么痛苦。”
它们实在是太吵了,吵得人心里慌乱。
“阙儿,不要忘记,你杀了人。”
“你杀了那么多的正道,你师尊知道了,还会容得下你吗?他会惩罚你……惩罚多痛啊,守菊山那种地方,不可以再去。”
“被心魔拖累的你杀了人。”
“鱼阙,你,还算是正道吗?”
“还算吗?”
“不算,你是魔修。”
“你是魔修!”
“你和霁水真人,有什么区别?”
它们犹如附骨的蛆虫,自返程之日开始,无时无刻不再鱼阙耳边讥讽嘲笑。
鱼阙,你杀了人。
你因为对不能保护死去妹妹的迁怒,杀了人。
且越来越沉浸在杀戮带来的快感里。
算不得正道了啊。
总有一天,师尊会知道你杀人,你杀了很多人,他会把你关进守菊山……关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