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同心契, 鱼阙知道他并不是简单地说说而已。俗世红尘曾说, 男人总是乐衷于在这种事后许诺,往往是一些做不到的事情, 给怀里女人希望。
但晏琼池不是, 他很认真。
他说他要放出魔洲的人,他要从混乱里获取想要的东西, 凡事都是需要付出代价……代价呢?
晏琼池独身一人, 他该如何去实施自己的计划?不能给予强敌致命一击,优势对折一半。
何况天下那么多修士大能。
“又被拒绝了吗?”
晏琼池给她拉上被子, 笑笑。
“晏琼池, 你非要这样做不可?”
鱼阙睁着两只眼睛, 看他。
“嗯, 非要。”
“我说过了,我不会放过他们,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披上衣服的晏琼池坐在床边,伸手轻揉鱼阙的肚子, 像是要哄小孩儿睡觉。
滑落肩头的长发有些散乱,是被鱼阙揪出来的, 在昏暗的灯光下模样微微凌乱懒散, 倒像是魇足了的黑豹。
神情松弛, 不似狡黠有藏着攻击性的平常, 他给她揉被掐得狠了的肚子, 贤惠得像个良夫。
同心契结成需要时间。
鱼阙伸出手,看胳膊上的显现同心契。
晏琼池曾经试着给她种下过同心契。
她不喜欢自己的感情受到他人的术法蒙蔽的感觉。
这次她没有反抗。
在同心契的感应下,她终于能感受到晏琼池的心境。
“辛苦你了,阙儿,暂时为我忍耐吧。”
察觉到疑惑,晏琼池伸手摸摸她的脸,“好不好?”
他的抚摸弄得脸有些痒痒,鱼阙看着他的眼睛,在昏暗旖旎的纱帐之中,这双眼睛和幻境里看见的黑雾环绕的叫做魇阴的人渐渐的重合起来了。
龙珠幻境里也出现了星河。
说起来,晏琼池在星河之下总是那样的表情,难以言喻的,类似“风景依旧在,不似故人时”的悲哀。
“魇阴。”
鱼阙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什么?”
揉肚子的手顿了顿。
“没什么。”
鱼阙回神,不着痕迹地问:
“晏琼池,你知道自己是钩夫人召来的魂魄?”
“知道。”
晏琼池没什么波澜,“问这个做什么?”
“你还记得前世的事情吗?”
鱼阙又想起来他写的书。
她此前对书中的内容总是半信半疑。
大概是因为晏琼池对话本痴迷,二十年里性格大变,有时候像他有时候又不像,再者就是真的是太扯啦,哪里会有人记得自己的前世呢?
在俗世的观念里,人死之后,渡过忘川冥水河,洗涤罪恶,再喝孟婆汤,记忆散去。
但是晏琼池不是这样的。
钩夫人对他做了很不好的事情。
鱼阙突然想到,晏琼池他是钩夫人用邪术阵法召唤来的一缕魂魄……一缕,那么说明晏琼池的神魂原本就不完整。
不完整的神魂会渐渐衰弱,根本支撑不到他成年,一定会夭折的。
难道都是真的么?
其实晏琼池没有骗她,他很早之前就说过了不是?他知道自己的仇啊怨啊,也知道自己时运无多,他一直有跟她说,一直有暗示她的。
只是鱼阙一直没有将心落在他身上,她总是被其他事情分去了注意,没有真正关心过晏琼池。
所以他才会觉得孤独吧?
两个人的追求不同,痛苦也不同。
鱼阙问,“你此前给过我一本书……写的到底是什么?是你吗?”
不止一次看见过那种景象。
很多很多个体态瘦弱的少年,也有牲畜,他们在被人杀死。
是谁的幻影,是晏琼池的么?
被一次次的屠戮……
晏琼池揉她肚子的手停下。
他垂下眼睛,说:“我不想瞒着你,但我确实记起来了一些。”
“在被晏琼渊杀死的那一刻。”
想起来了,在绝望和濒死的时候。
不仅如此,每一世都是被兄长杀死的关口才能想起来自己是谁,剧烈的愤怒和恨意还来不及宣泄,脖颈处就开始漏风,生机随着缺口流逝。
“所以这一世记起来时,为了不忘记屈辱,我将它们都记录了下来……人总是会逐渐忘记很多事,关于前世的幻影,嗯……我不知道能不能称其为幻影,就像是做梦。梦醒来时总是很快被忘记,我能做的只有把它们记下来。”
他笑:“修士的一生那么长,万一我始终没有机会达成我要做的事情,渐渐成了一个老头,兴许某年某日翻柜子时翻出来,年轻时候的愤怒会驱使一个老头拄着拐杖踏上复仇之路,那么就让他们看看老头的怒火好了……”
“哈哈哈,老头儿晏琼池,要是能活到那个时候……你知道训诫堂那个叫金元的老头么?要是能活到他那个年岁,胡子一大把,拄着拐杖到处走,想想还蛮好笑的。”
他嘴里说胡话的时候像是没正形的俗世小公子,爱开玩笑,没什么心机。
“一点也不好笑。”
鱼阙移开视线,看着纱帐,“一点也不好笑,晏琼池,你很难过。”
晏琼池收了笑,坐在床边,嗯了一声。
“有点。”
他仿佛又变成了竹林雨夜里那个少年。
鱼阙以为那是他被晏琼渊痛下杀手的惊悸,没想到还有这个原因……十六世,十六世的记忆都回来了么?十六世都是被哥哥杀死的么?
你难过吗?
很痛苦吗?
鱼阙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她伸手抚上晏琼池的脸,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只得把脸低下去,抵住他的额头。
这通常是晏琼池对她做的动作……原来是这样怜惜的心情啊。
“晏琼池……”
“还好啦,这一世好歹活了下来。”
晏琼池回应她,说:“我很高兴,能和你在一起,阙儿。”但很快垂下眼睛,像是渴望又不敢出声索求的孩子。
“能告诉我更多的细节吗?”
“唔……不要啦,没什么好说的,你不是已经将话本看过了么?复述一遍真的叫人很伤心诶。”
鱼阙点点头,而后主动张开手,把晏琼池抱住了,晏琼池虽然清瘦,但比她的身形要高大。
不过他很配合地缩在鱼阙的怀里,像个大号的玩偶,玩偶也会渴求别人给予的温暖么?
晏琼池被她抱着,将头折在她的肩膀处,像是被撸得很舒服的猫,水润润的眼睛看她,而后眯起,笑。
“啊呀,谢谢你。”
他也抚摸鱼阙的后背,“不要因为我的事情觉得难过,我无意要告诉你这些。”
“可是我知道了。”
“要是你被困扰了,那就是我的罪过。”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嘿嘿。”晏琼池笑。
既然我已经知晓,我怎么能视而不见?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我的剑,也会庇护你。
莲花小炉摇曳袅袅的烟。
“书上的姿势太累人,就算了……阙儿。”
晏琼池捧住鱼阙的脸,将额抵在她脸上,看着她迷离的眼睛,他也脸色绯红,原本长得就像是仙门小师弟的无辜,这副模样无异于是干净的雪被樱花沾染,瑰丽得很。
随着沉浮被弄得里外恍惚的鱼阙也看着晏琼池,不明白事情怎么又到了这个地步,但真的让人很快乐,不愉快抛弃脑后,一起沉沦。
她此前不理解,现在终于明白了。
身心交融,心意相通。
和晏琼池厮混,真是混账又快乐。
鱼阙抱住晏琼池的脖子,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唇,像一只凶凶的幼兽,把他狠狠扑倒。
……
鱼阙又瘫倒,真的没什么力气了。
她把脸埋在枕头里,任由晏琼池给她清理身体,心里还是有些懊悔的,怎么又控制不住了……她闭了闭眼,打算想点别的事情,想了想,打算和晏琼池说她在幻境里看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