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的一声轻响,那半碗热汤都洒到了林载川的身上。
林载川轻轻“嘶”了一声。
他站了起来,低头看了一眼,深色外套被浸湿了一大片。
服务生霎时间脸都白了,抽出一大叠纸抽弯着腰给他擦拭,一个劲儿道歉:“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给您送去干洗一下可以吗?”
刑昭听见声音站起来问,“怎么回事?”
林载川很快把外套脱了下来,里面的衬衫也留了些痕迹。
服务生咬着嘴唇,看起来快哭了,小声忐忑地问:“……真的非常抱歉,请问您这个衣服多少钱,我、我赔给您可以吗?”
林载川稍微蹙起眉,没有计较:“没关系,我让同事帮我送来一套就可以了。”
刑昭这时道:“林队长如果不介意,可以先到我家换一套衣服,我家就在附近。”
林载川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那就麻烦了。”
刑昭瞥了一眼那服务生,“我这位朋友不跟你追究,以后工作不要毛手毛脚,下次可碰不到这么好说话的了。”
服务生弯着腰连连应是。
这顿饭没吃成,林载川拎着他的外套,跟刑昭一前一后离开了包厢。
闯祸的“服务生”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松了口气。
他从摸出对讲机,低声道:“行动顺利。”
刑昭家的小区就在这附近,开车没到五分钟的路程,林载川走进他的房间,在门口换上一次性拖鞋。
刑昭在衣帽间找了一套衣服出来,“没穿过的衬衣,可能会稍微大了点儿,林队先将就一下吧,裤子也是新的,标签还没剪下来。”
林载川接过他的衣物,道了声谢。
“林队太客气了。”刑昭笑道:“到我卧室换吧,在这边。”
刑昭家空间很大,三室两厅,一眼过去看不到什么奢侈品,墙上连一张挂画都没有,看起来生活非常节俭——但铺的地板却是两千多一平方米的维腊木材质,这一屋子的地板价值就在四十万往上。
林载川快速扫过客厅里的布局摆设,跟刑昭走进了他的卧室。
“换下来的衣服就先放袋子里吧。”刑昭递过来一个袋子,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卧室。
林载川听见咔哒一声关门的声音,确认刑昭离开,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双黑色手套,动作极快地戴到手上。
他猫似的在床头柜前蹲下来,单手轻托着下底,没出一丝声响地拉开了第一层抽屉。
里面放的是一些日常男性用品,看不出什么异常,林载川动作极小心地检查着里面的东西,又原封不动地放回去。
下一层抽屉里横放着一个大相框,应该是刑昭跟他妻子的合照,上面是年轻一男一女,林载川双手把相框轻拿起来,在底下又发现了一张相片,倒扣着压在最底层。
林载川将相片拿起来,在手心里翻开——那是一个穿着睡衣的女孩睡颜。
女孩闭着眼躺在床上,长发零落散在肩头,似乎完全不知道被人拍下了这张照片。
林载川倏地一蹙眉。
根据警方的调查,刑昭只有一个在上高中的儿子,没有女儿。
这个女孩又是谁?
他神情冷峻地扫视过那张相片,用相机快速拍了下来。
抽屉底下只有这一张照片,没有其他的东西。
林载川看了眼时间,再不出去刑昭可能会起疑,于是把照片和相框放回原处,快速换上衣服,转身走出了卧室。
刑昭坐在沙发上,听到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称赞道:“林队真是衣架子,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林载川道:“多谢。”
刑昭微笑道:“不必客气,举手之劳。”
“——我送林队回市局吧。”
林载川道:“时间太晚,就不麻烦邢校长再跑一趟了,我叫了车,马上就到小区楼下。”
刑昭也没有再坚持,把林载川送出楼道。
林载川拎着他的衣服走出小区,脸上情绪压的很冷,一辆黑色轿车神出鬼没地驶了过来,在他面前停下。
贺争从里面推开车门,小声道:“林队快进来!”
林载川弯腰坐了进去,旁边的贺争迫不及待问道:“怎么样林队!有什么发现吗!”
林载川拿出手机,把刚才拍下来的照片放大到屏幕上,“这是在刑昭的卧室抽屉里找到的,一个没见过的女生,还不清楚她的身份。”
贺争精神道:“那也算有了一点线索!”
林载川摇了摇头,他没有贺争那么乐观,眉眼间神情沉凝,低声说:“刑昭,说不定已经在怀疑我了。”
贺争诧异道:“不可能吧?咱们根本都没查过他,他怎么可能怀疑到我们头上?”
前面开车那“服务生”问,“是我刚才露馅了吗?”
“……不是。”林载川难以形容他的感受。
刑昭主动邀请他一起吃饭,这是一个接近、调查他的绝佳机会,于是林载川答应了,顺势到他的家里调查线索。
但或许刑昭也是将计就计、故意请君入瓮。
直到从楼道里走出来的那一瞬间,林载川才恍然察觉到,这整个过程都顺利的不寻常。
这种“顺利”让他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上一次这么顺利……
林载川有些疲倦地捏了捏眉心,“先回市局再说吧——信宿还在吗?”
贺争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下,“呃,他不到六点就走了……”
林载川并不意外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送走林载川,刑昭坐到沙发上,脸上仍然挂着温尔文雅的笑意,拨出一个号码,“您猜的没错,市局的人果然盯上我了。”
“嗯,既然林载川想查,就让他们去查。”刑昭倒了一杯红酒,缓缓道,“先怀疑我,然后再一步一步亲手洗清我的嫌疑,他们能找到的证据,都是我想让他们看到的……我真的很想看看,林载川这回要怎么收场。”
“那天没杀了他,倒也不算失手,我忽然有兴趣跟他玩一玩了。”刑昭声音慢条斯理地说,“只不过许家一夜倒台,丢了一枚这么重要的棋子,您应该很生气吧——宣爷。”
如果林载川在这里,他一定知道对面的人是谁。
犯罪集团“沙蝎”的首要领导者,让人闻风丧胆的头号通缉犯,也是五年前重伤林载川的罪魁祸首。
宣重。
—
信宿跟那群狐朋狗友在外面浪荡了半夜,那些好久不见的“朋友”轮流过来灌酒,喝完酒那些公子哥又开始鬼哭狼嚎地唱歌,散场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凌晨一点,林载川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那几乎是某种条件反射的后天本能,他瞬间睁开了眼睛,没到一秒接通电话。
然而对面却没有什么紧急情况,一阵乱糟糟的杂音过后,信宿带着朦胧醉意的声音轻飘飘响了起来,“队长……”
“来接我吧。”
这鸟人深更半夜打电话过来,说的话没头没尾,甚至莫名其妙,开口就是让人来接。
林载川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嗓音带着点哑:“你在哪里?”
信宿说了一个地址,他好像醉的不轻,说话的声音都含含糊糊听不太清楚。
林载川这会儿没时间追究他半夜打电话撒酒疯,从床上翻身下来,披上风衣外套大步往外走去。
信宿报的地址是浮岫市出了名的“富人区”,市内所有纨绔子弟基本都在那留有姓名——不是什么好地方。
林载川推开酒吧的门,一眼就看到了窝在沙发里的人。
信宿一手斜支着下巴,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杯气泡酒,手腕上那只黑蝴蝶纹身漫不经心地晃荡。
他半睁着眼睛,几乎是面无表情的,脸上只剩下一种倦于伪装的冷淡,在灯光的阴影下,冰冷美丽的摄人心魄。
信宿百无聊赖地低头玩手机,又喝了一口气泡酒。
直到一只手过来把他的杯子拿了过去,信宿才微微眯起眼,看着眼前人,然后低声笑了:“林队。”
林载川盯了他两秒,一句话没说,把人从沙发上扶起来,走出了酒吧。
信宿一路上都没说话,林载川当然更不可能主动搭理他,连扶带抱地把人放上副驾驶。
信宿竟然还记得系安全带,靠在背椅上,下意识伸手往左边摸。
然后摸到了一段温热的手腕。
林载川保持着侧身帮他拉安全带的姿势,毫无防备被信宿扣住了一只手。
信宿反应迟钝,有点疑惑地“嗯?”了声,指腹探寻般轻轻摩挲片刻,低头往下看。
林载川的手臂似乎轻颤了一下,把安全带拉过来扣上,退出去带上了车门。
信宿一回家就吐了,在洗手台折腾了半天,然后好像清醒了许多,良心发现似的,用湿漉漉的手腕擦了下下巴,跟林载川道了声谢。
林载川把人扶到卧室,放到床上躺下,冷冷道:“我不是每次都有时间半夜三更去酒吧接你。”
信宿不以为意地笑起来,“那我只能醉酒以后失去行动能力露宿街头了,我长的这么好看,又没有反抗能力,说不定会被图谋不轨的坏人拐回家。”
说完他又得寸进尺道:“但是我希望,下次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还会来接我。”
“队长会心疼我吧?”
“………”林载川没有跟一个酒鬼争辩的爱好,只是轻叹一口气,给他盖上了被子,“不舒服就睡吧。我在客厅睡,有事就喊我。”
信宿闭上了眼睛,困倦喃喃道:“明天不用打卡,可以睡到自然醒。”
“嗯。”
信宿唇角弯了弯,脸埋进被子里,沉沉地睡了回去。
这一觉睡到十点才醒,林载川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信宿宿醉后头晕脑胀地从床上爬起来,甚至还给发现他在微波炉里给自己留了一份早餐。
信宿一边揉着脑袋一边洗漱,然后把微波炉里的夹心吐司面包吃完了,瞥了眼时间,林载川这会儿肯定又在市局加班,想了想,本着关爱同事的善良理念,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林载川那边可能在忙,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看到是信宿打来的电话,他语气并不怎么意外地说:“醒了?”
信宿“嗯!”了一声,本来想问他午饭要不要加餐——
就听见那边清清冷冷的声音:“两千字检讨,最晚明天上班的时候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