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春竹说着要跪下去,周泽楠拉住了。
周泽楠无法说出罪有应得这句话,但也做不到真的原谅,让这件事过去。他扶着黄春竹的手肘:“一切都等法院的结果吧。”
黄春竹的泪顺着眼眶大滴大滴地淌了下来,声音干瘪,颤抖着:“你救救他吧,你救救他……”
一起来的是黄春竹的父母和岳父岳母。他们翻来覆去的只有这一句话,你救救他。
老人们头发都白了,恳切的哀求着。
门外站着越来越多的人,人头涌动,人群里发出一句,你就帮一帮,他们都求你了。
周泽楠连抬起眼皮看一看是谁讲的欲望都没有。
类似的言论,他看了太多。
——艹,医生草菅人命,还说是专家,我看是砖家才对吧。
——当妈之后看不得这种,要是我的孩子遇上庸医,我也一定!家人们,都懂的。
——医院只想要钱,谁会管你的死活。出了问题就推诿,死了就扔出去。
……
没有人在意真相,人们习惯性地站在弱者那方,以为自己秉持着正义。
周泽楠也是在事后才知道,小女孩原本有治愈的可能,可知识的匮乏,信息的滞后,黄春竹夫妇只好在网上搜寻医院。
他们在网页上看到心脏病医院做的推广,看到有人分享的痊愈视频,他们信以为真。
他们倾家荡产,以为这样可以救回自己的囡囡。
后来的情况,越来越糟。
也因为那家医院的收费太高,他们已经卖了家里的房和牛羊,再也无力支撑。医院通知他们今日必须出院。
恰好他们加了病友群,病友群里有个家长讲,上海的三院心脏科不错。
走投无路的他们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求医,当听到有一线希望的时候,他们消失殆尽的信心又重新燃了起来。
他们厚着脸皮借遍了所有亲戚,为了他们的囡囡能早一点好起来。
可是没有,长期不正规的治疗已经让那具单薄的身体成了强弩之末,手术台上,神明也不能保证没有意外发生。
谁都不想,可它就是确确实实发生了。
他们无法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推进手术室之前,还乖巧地躺在床上说,爸爸,妈妈,等我好了,我想养只小狗。
黄春竹摸着她的头,说,囡囡乖,好了,妈妈给你买。
那是囡囡久卧病榻提出的唯一一个要求,想拥有一只属于自己的小狗,陪着自己长大。
囡囡没有等到她的小狗,黄春竹没有等到她的囡囡。
他们以为自己再一次受到诓骗,而这次诓骗的代价太过惨重,他们的心碎成一瓣瓣。
然后变为愤怒,最终酿成悲剧。
周泽楠当下的心情和刚知晓故事时一样,他觉得人生充满遗憾,本该不发生,可以不发生。
可世上最遗憾,也最懊悔的,不就是误会得以解释,可局面难以挽回。
周泽楠把当初在医院说过的话重诉一遍:“我很遗憾没能救活你的女儿,但我问心无愧,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我也很遗憾,今天这个局面。但受伤的人不是我,我没法决定替别人原谅与否。”
黄春竹的双手无力地垂下,她朴素的世界观明白害了别人一辈子,是要受到惩罚的。
小偷偷东西,被捉住,物品都要还回来。更何况,那是一个医生的职业生涯。
在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她本就不奢求还能回到当初。
她只是不明白,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黄春竹无声地流着泪,她哭了太多次,常常只是坐着,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已泪流满面。
习根生拍着手,渍渍称奇道:“好口才,好一个问心无愧,那我呢?黎介元。”
这是第二次被人开口叫这个名字了。
一屋子的人都看过来,一出未完,一出待续。老石疑惑地看看习根生,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周泽楠。
周泽楠直直地看向习根生,看着他走近。
比起那天的颓唐与癫狂,今天的习根生显得异常地兴奋,刚站在旁边,他一直咧着嘴在傻笑,不停地在动。
边泊寒也察觉了习根生的异常,默不作声地往前踏了小半步。
习根生笑着,隔夜的馊豆芽裂开口,也还是好看不到哪里去,甚至显得有些滑稽。
边泊寒不让习根生靠近周泽楠,他伸出手拦住了,皱着眉问:“你想干嘛?”
习根生也没恼,迟钝地把视线移到边泊寒身上,思考了片刻,笑起来:“又是你。”
他缓慢地转动着眼珠子,讥笑着指着周泽楠,话语里全是委屈:“从小你就好运,没了爹还有那么好的妈,外公外婆还都是教授,周围人都护着你。”
他把手指向自己,声音提高,因为激动脖颈变红,他双目圆睁着,牙龇欲裂:“可是我呢?我呢?”
周泽楠看着习根生,眼里没有情绪。不管是和习根生,还是和善富丽,他都只是生出与恶龙缠斗的疲惫感。
他说:“冷静点。”
习根生大声苦笑着,眼里有泪,他的笑里掺杂着二十多年来的不甘,沉甸甸的:“冷静!你说的好轻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