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风起上海滩

风起上海滩 第94节

    “呃……上个月末,有一队士兵去扫荡,和皖江临江独立团遭遇,全都死了,一百多人。”
    藤原介一听这消息,顿了一下,接着歪歪扭扭地坐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后。
    现在七月了,上月末,就是六月末了。
    没过一会儿,那两人又小声聊了起来,“再熬一熬,熬到停战了就能回国了,回去干点什么不好?那个队长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那一百来号人真冤,死了也是白死。”
    “可不是嘛,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拼命。”
    对这种自挫锐气、自我消解的颓靡,藤原介向来深恶痛疾。
    他还是课长的时候,若是听到这样扰乱人心的话,他定会重罚。现在他跌落了,也没人会像以前那样在意避讳他。这些风凉话,便无止无休地全都灌进他的耳朵里。他胸中的怒火又燃了起来。
    他把手里的文件“啪”地摔到桌上,“那些为天皇陛下玉碎的战士,在你们的嘴里竟然如此不堪。你们配做大日本帝国天皇的子民吗?那一百多位英雄死在了异国他乡,竟然被你们当成了傻子。如果前线的将士都像你们这样,那还有何希望可言?”
    藤原介骨子里刻下的关于日本陆军的荣誉感,他外祖父、他父亲,他在日本陆军大学所受到的教育和训练,都让他对刚才那两人说的话无比愤怒。他眼中神圣的、开拓帝国边界的战争,被他们一说,竟然像个笑话一样一文不值。
    那两人被藤原介抢白了一番,再也没说话,迅速完成文件交接,便都离开了。
    藤原介又想起了他的吉田太郎,那一百多个兵就是一百多个吉田太郎,都死在了新四军的子弹下,新四军兵工厂造出来的子弹下。
    而这个兵工厂的厂长,可能此时,就在上海,藏身于离他不远的某处。
    他脸转向了窗外,黑云压城。
    突然,他猛地推开椅子站起身来,疾步走向身后的那排架子,迅速找出偷卖粮食案的卷宗,翻到了詹四知的那一页。
    第109章 她只觉一阵眩晕袭来,连忙抬手扶在墙上——
    梁琇站在窗边望了望外边的天。
    乌沉沉的云越压越重,本来应该响晴白日的,但眼看着雨要来了,浓云遮住了光亮,屋里便暗了起来。
    梁琇以前不喜欢这样的天气,但今天,这马上要来的雨,却显得正是时候。
    窗台上的那盆秋海棠,现在已经长得非常旺盛,还开出了红艳艳的花。这盆花从修齐坊就一直跟着她,秦定邦知道她看重它,自打一起过来照顾武平,他就把花从江边的房子搬了来。
    武平在这里住了小一个月,这秋海棠就在这守了将近一个月。梁琇随手轻轻弹了下叶底还没开的小花苞,整个花枝都跟着颤了起来,真是招人喜欢。
    她扶着腰转身,慢慢坐回了沙发,又拿起放在沙发上的绷子和针线,继续绣了起来。
    周大夫说她下个月就要生了。小家伙在她肚子里越发不老实,踹她肚子的脚印隔着肚皮都能看得清楚。有时候她都怀疑,这肚子里是不是装了个孙大圣,搞得她动不动就紧张到不行。
    第一次怀孕,经历的什么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但也加重了她的忧虑,一有点风吹草动,她就感觉草木皆兵,好像随时就要生产似的。直到想起秦定邦跟她说过小则新当年就这样闹大嫂,她才多少能宽一点心。
    再忍忍,再等等,过不了多久,她和他的小熊就要降生了。她现在越来越期待母亲这一角色,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内心的迫切化成了她给孩子绣东西的动力,想起什么好看的有趣的,都想给绣出来。哪怕针脚一如既往的一言难尽,她仍然想给绣到布上,再请惠英帮忙做成小肚兜,小罩衫,小裤子。
    秦定邦怕她累坏了眼睛,却怎么也拦不住。
    这就是母亲对孩子的无价心意吧,哪怕一针一线上全是笨拙,那里面也浸满了浓浓的舐犊情深。
    她正在琢磨着这只小鸟的翅膀应该用什么颜色的线,张直从外面进了屋。他是刚从秦家菜回来的,拎了满满两大食盒,全是好菜。
    外面闷热,经过这一路,张直脸上和身上都带了汗,“三少奶奶,大水师傅和小水师傅两人齐上阵,一起亲自下的厨,都还热乎着。”
    梁琇赶紧放下绷子和针线,刚要起身帮忙,张直连忙退了一步,“三少奶奶,你赶紧歇着吧,我来。”说着,便走到餐桌,把两个大食盒放到桌上,打开盖子,自顾自往把菜摆上了桌。
    梁琇还是小心地站了起来,她扶着腰想了一下,“那我去拿几瓶好酒出来。”
    “好嘞。”张直朗声应道。
    梁琇取出酒,放在桌上,“路上没人跟着吧?”
    “放心吧,我没从正门走,没人注意。”
    张直做事向来稳妥,梁琇点了点头。
    一桌丰盛的菜肴都摆好了,梁琇慢慢走到楼梯旁,朝楼上轻喊了一句,“吃饭啦!”
    片刻后,楼上在谈事情的几个人,便走了下来。
    武平在这里连治病带休养,气色已经非常好。想他刚到上海时,整个人都形销骨立的。要不是他以超乎常人的毅力硬挺着,在根据地可能就撑不住了。
    那时秦定邦非常着急,以最快的速度安排祁孟初和他之前提过的好大夫,一起来这里联合诊治,把武平的大小毛病,能治的都给治了,甚至几年前嵌进身体里的弹片,也给取了出来。当年根据地条件艰苦,大夫不敢取,这两块小东西就一直留在身上,折磨了武平多少年。没想到这次,秦定邦给请的名医连这老毛病都给治好了。他对秦定邦和大夫们,充满了难言的感激。
    武平身后跟了叶乘云,大良和冯通,秦定邦最后走下来。叶乘云在永顺公司还有事,没留下吃饭,就先走了。
    几人一起把武平让到主位。推脱无果,武平也就坐了下来。
    他抬眼向窗外望去,看着阴沉沉的天,笑道,“雨天比晴天好,看来老天也帮忙。”
    大家会心地笑了起来。
    武平在上海,除了刚到静隐寺救小和尚时,遇到了个身份不明的人,之后可以说非常太平,没出任何乱子就好治了伤病,身体调养得从来也没这么好过。
    秦定邦和梁琇刚途经皖江根据地时,便听倪千峰提起过武平。那时他二人听外面突然响起了爆炸声,还以为是发生了战斗,结果倪千峰说,是老武的兵工厂在忙活。只是那次和他没见着面,没想到后来竟能有这样的缘分。
    秦定邦一家上下对武平的照顾极为周到。秦定邦和梁琇,还有张直一起守在楼下,既是不怠慢,也是为了他的安全。为了维系永顺公司的运营,秦定邦甚至让他二哥暂时去公司替换他。虽然没说具体理由,但秦定坤二话没说就顶了上去。叶乘云那边一旦有事,也会通过电话或着亲自过来,和秦定邦商量。
    这份以武平为先,确保他万无一失的心意,让他非常感动。
    今晚,他就要搭乘去汤家沟的船回根据地了。本来还顾忌上海太繁华,路上人那么多,会不会出什么岔子,但这一要下雨,外面活动的人很多就憋到了家里,风险能再少几分,挺好。他心里希望这雨下得越大越好。
    秦定邦把几个男人的酒杯满上,朝武平端起杯,“武先生,条件有限,在这里委屈了武先生这么久,照顾不周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武平也赶紧端起酒杯,“秦先生,我根本没想到我这副身板,还能有恢复到这么好的一天。我在这里叨扰了这么久,给秦先生,给诸位,添麻烦了。”
    大家一起摆手——
    “这是我们义不容辞的。”
    “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武平叹了口气,“我是个研究枪炮子弹的,成天和武器打交道,不知什么时候,什么东西就炸了。上次受的伤有多重,我自己心里非常清楚,本以为可能没几天了……”他顿了顿,继续感慨道,“但没想到在这里,我的新伤旧病,全都治好了。我以后多活的日子,都是你们帮我给赚回来的。我只有用这新得的命,多造炮弹,全都打到小鬼子的身上,直到把他们统统都打出中国。”
    秦定邦面露赞赏,“武先生是真英雄。”
    “不敢当不敢当,你们这些给根据地运物资的人,是我们的英雄啊。你们都无法想象,你们从上海弄过去的那些毛坯,钢管,给兵工厂救了多少急。尤其上次秦先生弄过去的刨床、冲床,简直成了厂里的宝贝。有了那批设备以后,再加工出来的部件,精度高了,废品率低了,效率和产量都大大提高,战士们对新武器全都赞不绝口。”武平情绪激动起来,“秦先生,你们是最大的幕后功臣啊!”
    武平在养伤期间,听叶乘云跟他说了秦定邦因为这批设备遇到的危机,差点因此丧命,武平更是难以平静。说到动情处,他站了起来,“我替兵工厂的战士,前线的战士,还有那里的老百姓,谢谢秦先生,谢谢诸位了!”
    其他几人也都站了起来,一同举起酒杯,梁琇则以茶代酒,大家一饮而尽。
    这桌践行宴上,武平说了很多。
    当讲到根据地刚建立时的艰苦,武平不禁潸然泪下。桌上的这几人,秦定邦,梁琇,和当时护送他们的张直、冯通,当年从湖南老家路过了根据地,他们是亲眼目睹了那里的各种艰难的。回上海后,就开始全力支援后方。
    以前打鬼子,没枪没子弹,只能想办法自己造,结果又缺这个少那个,直到后来上海到根据地的运输线打通了,原料短缺的局面才渐渐缓解。再到后来,武弹药的产量跟上来了,战场上打鬼子,于武器上就不那么捉襟见肘了。
    日本鬼子进中国快十四年了,现在看来,终于快到头了。
    因为要赶夜路,几人只是浅酌。武平来上海时在船上就是大良接应的,今晚回根据地,也是大良护送。
    吃完饭,几人又接着聊了一阵,直到外面黑透了,武平抬眼向窗外望去,“时候差不多了,我该出发了。”
    秦定邦点了点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这就送武先生离开。”
    武平微笑道:“我们胜利之后见。”
    几人一同起身向屋外走去,梁琇本也想跟出去送一送。武平连忙摆手,“你赶紧留步,可得好好歇着。”
    秦定邦向梁琇点了下头,梁琇听话地停住脚步,也微笑说道,“胜利之后见。”
    秦定邦昨天就跟她说,今天晚上他会亲自送武平去码头,他们不光要让武平得到良好的治疗,还要让他安全地返回根据地。
    梁琇自然同意这个安排,在屋里目送着他们走出了院子。
    这个勇毅果决,热情爽朗的老大哥,在这里一直备受他们的尊敬。希望他今后也能平平安安,正如他们所希望的,胜利之后见。
    人都走了,屋里一下静了下来。
    她只站了一会儿,就又感觉肚子重。这一个月里,小家伙长得格外快,上个月还没怎么觉得身子沉,现在已经开始有些吃力了。她挺着个大肚子慢慢回到沙发边坐下,抬眼便看到空空的楼梯。
    她愣了愣神,突然想武平可别有东西落在这,趁现在人还没走远,她得赶紧上去看看。一旦落下点什么,马上喊张直他们给送过去也来得及。
    她撑着沙发站起来,扶着楼梯,一步一步慢慢地上着楼。
    等她终于气喘吁吁地爬上了二层,进了屋,刚要伸手开灯,院外猛地响起一声沉闷的刹车声。她一阵惊愕,心跳开始快起来。
    不应该是发动声么,怎么是刹车声?
    梁琇连忙转身要向外张望,还没等迈脚,便听到几声激烈的声响。
    她只觉一阵眩晕袭来,连忙抬手扶在墙上——
    枪声!
    怎么是枪声!
    第110章 “我知道,他还有一个住处!”
    自打被从日本宪兵队赎了回来,詹四知就赋闲在家,没工作,也没收入。
    以前还在教育局的时候,杜漪薰就不住地数落他,不是嫌他没权势,就是嫌他挣不来钱。现在,詹四知彻底失去了收入来源,杜漪薰除了花钱又什么都不会,这家里就成天鸡飞狗跳,彻底没了安生。
    詹四知呆呆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报纸。这些天来,读书看报成了他在家唯一的“工作”,简直比当学生的时候都“刻苦”。其实这也是他的无奈之选,既是穷极无聊只得以此来打发时间,又多少能转移一些和杜漪薰相处的压力,他实在是怕了她了。
    杜漪薰下午眯了一觉,等睡饱足了,睁眼一看天色,只以为到了夜里。她慵懒地理了理头发,抖了抖白色丝绸睡衣的前襟,一边系腰带,一边走出卧室。等到了客厅,开灯一看,才刚刚六点钟。
    外面乌云密布的,眼见着又要下大雨。上次顺着窗框边流的雨水痕迹还没干透,这次肯定还得往家里漏,搞不好要水漫金山了。
    杜漪薰一看墙皮被泡烂发霉的糟心样子,再一见詹四知看个报纸连灯都不舍得开,气又不打一处来。
    这个窝囊废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窗框漏雨了,不管,院门的门闩坏了,不修。家里家外,什么都指不上。
    她几步走到詹四知身边,一把抽出他手里的报纸“啪”地摔在桌上,“现在还有心思看报纸,你赶紧出去搞钱呀。咱们两个大活人都在家里,西北风都快没得喝!”
    詹四知被吼得瑟缩了一下,“小薰,你别着急,我这不是在看招工的信息吗?”
    杜漪薰指着报纸上的明星头像,“你这是在看招工信息吗?你这分明是在看明星的八卦新闻,小道消息。”她喘着粗气骂道,“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我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杜漪薰越说越气,抓起詹四知面前的茶杯就要往地上摔。
    “不能摔、不能摔,这是我爹留下来的。”詹四知赶紧站起来护住她手里的茶杯,“再摔,家里连喝茶的也没了。”
    杜漪薰一愣,缓过神后更气得不行,把茶杯连茶带水一起甩到了詹四知的怀里,继续破口大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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